圈套
(7&8)

作者﹕Gabi

(7)

    彩子給藤真打了兩個電話。第一個當然是問流川怎么樣。不過
倒還真應了她走之前落下的狠話,居然也就只是隨便問問,一點沒
提到仙道。藤真自然是回答好的,心里卻發虛。這陣子他的時間多
消磨在花形那里,哪里就顧的上流川許多。接了電話過后,藤真惴
惴不安,心想應該多注意流川了。可是白眉赤眼的跑去,只怕會被
流川瞪死然后踢出來。還是過几天吧。



    這一過就過到彩子的第二個電話來了。這回問的是三井的情況
。藤真心虛,乖乖的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末了小心翼翼的提醒彩子
,說宮城是連拳擊出身的,三井卻并不擅長空手搏斗什么的。彩子
在那邊破堤一般大笑,笑得藤真立馬把聽筒移開三尺遠。挂上電話
藤真就想,難道彩子真的要移情別戀了。



    換了別人來看,流川無論如何不像是一個戀愛中的男人。可藤
真不是別人。他從流川比平時頻繁的看表動作中洞悉一切。男人女
人,有了牽挂的人,才知道時間這個東西原來也是生活中必不可少
的。

    藤真不打算去管。一來流川那個家伙不是想管就管的了的,二
來仙道的表現也不算太糟。到目前為止,就他所知道的一切來看,
仙道都是為了流川在考慮,而且流川看起來很愉快。最后,連彩子
這正主兒都不插手的事,他藤真健司就更沒有理由插手了。

    饒是這樣想開了,藤真還是在咖啡館里向花形嘆氣,嘆的連老
虎都要心軟。

    花形安安心心的擦著杯子,“沒什么不好。這是在流川給他作
証之后的三年,涉及不到司法程序了。只是他們兩個的私人問題。
”
   “話是這么說,” 藤真苦笑著,“難道你就真的沒有想到其他
的?仙道的背景……”
   “和你我無關那,藤真。” 花形的眼睛在鏡片后冷冷的,沒有
感情。

    藤真盯著他看。花形沒有避開,手上的杯子擦的亮亮的。

    半晌。

    藤真別開眼睛,“我走了。”
   “下班了我去接你。”花形淡淡的回答。

    藤真沒有吭聲。



    流川并不是沒想到仙道的背景。可是他并不在乎。流川是個几
乎不看過去的人。而且,仙道已經為了自己的過失坐過牢、付出了
代價,流川認為這樣的懲罰已經足夠。他沒有必要充當檢察官的角
色。

    仙道是個很好的情人。這是目前為止,流川對仙道下的最重要
的定義。

    還有什么要他去操心呢?

   “難得看到你穿得這么正式。” 仙道牽著流川的衣領把他拉到
身邊,幫他打領帶。“要做什么?”
   “New York University的Buffalo分校要我去講課。我答應了
。”流川微微垂著頭。

    仙道的手背拂過他的臉,讓他有一種曖昧的愉悅。流川喜歡這
樣的親近。

    仙道仿佛知道流川的感覺似的,看著他微微一笑。流川咬著嘴
唇看著他。仙道用食指輕輕的撫摸著流川的臉,從眉梢一直到嘴唇
。對于一個男人來說,流川的臉長得過于漂亮了。但是以美學的角
度出發,應該說,這張臉的線條并不柔和得足以和“漂亮”相匹配
。流川的眼睛鼻子和嘴巴的線條都有一種棱角過分的鮮明。咋看之
下,會讓人不由自主的想避開這種過分鮮明的鋒芒。不過,在仙道
這樣一個情人的眼里,流川的嘴唇到下巴的線條卻恰恰構成了一個
完美的、引人遐思的接吻區。他手指上粗糙的紋路在流川嘴唇細膩
的皮膚上引起微微的戰栗。感覺到這一點,仙道吃吃的笑起來。

    流川推開他,“我走了。晚上不用等我。”
   “你的態度可真不像……戀人。”仙道戲謔的說,“從來不問
我在干什么,不問我的過去,也不問我對你的感覺。你似乎并不在
乎我啊。”
    流川往鏡子里的影像白了一眼,“如果要那么麻煩,我找個女
人好了。”


    直到流川離開了兩三分鐘,仙道才會過神來,哈哈大笑著倒在
床上。

    Once you dig in的音樂響起來。仙道看看號碼,“嗨,越野
。”
   “你還在那邊嗎?還有23分鐘他們就過來了。不要遲到。”
   “知道了。”
   “麻煩你有點自覺性。從那邊過來至少要14分鐘半。還得是不
堵車。”越野的聲音里隱有怒氣。

    仙道是出了名不分場合、不分時間的遲到大王。

   “知道了知道了。那個,越野,我是不是像個女人?”
   “仙道彰你給我聽好!如果你到時候不准時出現,我就讓你一
輩子和女人做伴∼∼”越野終于咆哮起來。



    課排在晚上。流川從學校里出來的時候,已經可以看到街燈了
。仙道發短信說他去了長島晚上回不來,叫流川在外面解決吃飯問
題。沒有人等著,流川也不著急解決基本層面的需求問題。倒是好
像記得是彩子的生日快到了,去看看有什么可以做禮物的。

   “哈羅……”

    真是說什么什么到。下一秒流川就看到彩子被陽光吻成褐色的
臉。

   “我最最親愛的小兄弟,”彩子從車里跳出來,親親熱熱的抱
抱流川,“不跟我問好?”

    坐在司機位子上的那個男人饒有興趣的看著他們。街燈把他黑
的發藍、活像烏鴉翅膀的頭發照成褐色,和彩子頭發是情侶版。

   “介紹一下,這位是三井壽,《華盛頓郵報》的記者。流川楓
,我親愛的學弟。”彩子大大咧咧的給兩個人做介紹。
   “你和我想的很不一樣。” 三井嘻嘻笑著打量流川,“我本來
以為你會像谷澤一些。”

    流川驚訝的睜大眼睛。很少有人知道他這個早亡的師兄的名字
。

   “安西先生曾是我的老師。”三井解釋道。

    奇怪了。能知道谷澤的存在,可見安西教授對這個三井是另眼
看待的。可怎么自己就從來沒聽教授提起過他呢?

   “得了得了。沒事站在街心聊什么。找個地方坐下再聊了。流
川,你不趕時間吧?”彩子打斷他們。
   “不趕。”流川對三井起了好奇心,順勢接受了邀請。



   “是流川。嗯,彩子和三井?”藤真低低的叫了一聲,“他們
真的假的?”
    花形挑起眉毛,“你還真是。”他示意藤真不要引起他們的注
意,“別做燈泡。”
   “流川還不是。”藤真反駁道。
   “你看不出那個燈泡是被邀請去做鑒定員的嗎?”花形笑道。

    說的沒錯。

    藤真恨恨的咬著調羹,恨不能把眼珠子貼到他們身上。


    三井起身去了洗手間。

   “怎么樣?”彩子問。語氣是隨隨便便的,神色卻認真得不得
了。
   “不壞。”流川淡淡的說。
    彩子嘆氣,“你不認同?”
   “他對你不夠好。”流川解釋道。
    彩子笑起來。“人這種東西就是犯賤,偏偏不喜歡對自己好的
。越是強悍的女人,其實越是希望被人征服。”

    流川皺皺眉毛,沒有回答。

   “明天去我那里。給你們帶了禮物,好難拿。藤真和晴子的你
順道帶給他們。”
    流川嗯了一聲。“那個,三井和安西教授很熟嗎?”
   “很熟。”彩子回答,“好像他以前也是要干你這行的。不知
道為什么轉去做記者了。其實倒是安西先生要我介紹你們認識的。
”

    流川就沒有再問。

    那邊三井走過來。流川看到彩子臉上的光彩,莫名的擔心。



    仙道從長島回來的第三天才過來流川這里。對他去了哪里干了
什么,流川只字未提。仙道就覺著這樣的流川非常的可愛。

    晚上9點。

    流川還在看學生的作業,仙道在旁邊的床上打盹。屋里只留了
流川桌上一盞小燈。除此之外,溫暖的黑暗在屋里其他的角落恣意
的暢游。流川在工作的時候心無旁騖,但并不反對仙道在自己的視
力范圍內活動。仙道對之的解釋是,情人搭配干活不累。流川嗤之
以鼻。

    這個班上的學生不錯,很有几個做的project具有專業水准。
流川最看好的是Arizona過來的米拉.斯特恩。藤真一直說要弄几個
實習生過來幫忙。如果可能,不妨推荐她。

    最后一分就是斯特恩的報告。流川翻開打印得很精美的小冊子
。是對一個女人噩夢的分析。斯特恩很喜歡析夢。事實上不只斯特
恩,絕大部分剛剛開始學臨床心理學的年輕人都喜歡弗洛伊德。流
川是例外。

    他不是喜歡玄學的人。當律師的父親教給他的是一切從事實和
証據出發,不要猜想。安西教授對他的認真頗有首肯,但是也不只
一次的告訴他作為心理醫生直覺和大膽的猜測往往也會指向病人問
題的症結。

    電腦屏幕的光讓流川的臉陰晴不定。他的手擱在斯特恩的報告
上,半天沒有動彈。慢慢的,他轉過臉去看仙道。后者睡得很安詳
,是那種沒干過虧心事的人才會有的安詳。半掩的窗帘在仙道的臉
上投下陰影,陰險的在他臉上勾畫著猙獰的線條。流川忽的拉下窗
帘。屋子里暗下來。

    他聽到自己的心跳和仙道均勻的呼吸。流川把頭埋進雙手,控
制著自己紊亂的思維。各種各樣的念頭像進站的火車一樣來來往往
。得做點什么。流川知道。不然就逼近了瘋狂的界限。

    他強迫自己平靜下來,修剪陽台上的仙人掌。現在不想了,留
到明天再去考慮。他一遍一遍的對自己說。

    大約半個小時之后,流川覺著自己可以鎮靜的面對仙道了。他
把已經慘不忍睹的仙人掌扔到垃圾袋里,離開了陽台。



(8)

   “嗨,米拉,聽說流川醫生單獨‘召見’你呢?”几個喳喳呼
呼的女孩子圍住了幸運兒。
   “啊,有那么回事。”米拉使勁吸著可樂。
   “好幸福哦。”旁邊的女生做花痴狀。

    清醒一點的在追問X情人到底對米拉說了些什么。

    米拉本來是想吊足胃口再說的。可看到周圍一大票女生眼泛桃
花、聲音發顫的模樣,就知道如果不早早說明真相,自己會死得很
難看。于是她一板一眼的告訴大家,流川醫生認為她的報告寫得很
不錯,對那個案例也很有興趣,訊問了關于案例的一些情況,并且
要走了她原來指導老師的聯系方式。

   “就這樣?”一片失望聲。
   “啊,就這樣。你們想怎么樣?”米拉睜大眼睛,一副天真無
邪的模樣。
 
    眾人散開。

    米拉聳聳肩,撩開大步走了。一群莫名其妙的女人。她想。不
過,看起來有可能得到流川醫生的推荐呢。真是太好了。

   “你好。我是New York University-Buffalo的老師,我想找林
奇教授。是,丹尼爾.林奇教授。謝謝。”

    流川握住話筒的手關節發白。

    那邊傳來了來自遙遠的Arizona的聲音,“你好。我是丹尼爾.
林奇。”
   “您好。教授。我是New York University-Buffalo的流川博士
。很抱歉在這個時間打擾你。”
   “不必客氣。流川博士,有什么可以幫忙的?”
   “您過去有個學生,米拉.斯特恩。還記得嗎?”
   “米拉,哦,是的。是個很出色的孩子。她怎么了?”
   “她現在是我的學生。最近她交了一分報告,是關于一個女人
的噩夢。做的非常好。我對她的報告很感興趣,想交給學生們做進
一步的分析。米拉告訴我說,當時您是她的指導老師,原始的資料
在您那里,而且因為那分資料的核心部分已經在法庭上出示過,不
存在隱私權的問題。如果方便的話,我想找您要一分拷貝。”
   “這個沒問題。不過得給我時間整理。大概2天后寄給你,你看
可以嗎?”
   “我要得很急。您可以傳真過來嗎?”
   “可以。請把你的號碼告訴我。”
    流川報了自己的號碼。“謝謝你。”
   “沒有關系。”
    流川調整了一下呼吸,“還有一件事情。米拉交的報告和我去
年帶的學生的一個作業很相似。我不想隨便懷疑我的學生。我想麻
煩您幫忙查一下,是不是那個學生也曾經參與過這個案例。”
   “你知道那個學生的名字嗎?”
   “我不太記得了。不過手頭有他的照片。”
   “你可以傳過來。麻煩你記一下我的號碼。”
   “謝謝。”流川把早准備好的照片發了過去。

    等待的時間只有几分鐘。流川卻覺著過了好几個世紀。林奇教
授的聲音傳過來的時候,他發現指甲已經陷進手掌里。

   “是的,這個人是我的學生,也參與了那個案例。我記得他叫
做白井清……”

    下面的話流川完全沒有聽進去。他只知道,他的猜測居然真的
成立了。



   “晚上做什么?”仙道問流川。
   “隨你便啊。”流川淡淡的回答,眼睛沒有離開電腦屏幕。
   “工作狂。”仙道抱怨道,“會過勞死的。”

    流川從鼻子里輕輕的哼了一聲。

   “去看電影吧。”仙道提議。

    流川沒有回答。

   “我們還從來沒有一起出去看過電影呢。”仙道撥弄流川柔軟
的頭發,“怎么樣?給點面子,流川少爺。”
   “7點以后,否則免談。”
   “我去訂票。嗯,你喜歡什么類型的片子?”
   “念。”流川很權威的命令。
    仙道心領神會,還是做作的哀嘆,“我真是命苦。”

    一邊拿出報紙,找到娛樂版,一部部的念出今天上映的電影的
名字。

   “就這一部。《超級完美謀殺案》。”流川下訂單。
   “真是心理醫生的選擇。”仙道嘲笑道,“看看,嗯,邁克爾.
道格拉斯和格威尼斯.帕爾特洛。值得期待。訂7點25的那一場好不
好?”

    流川點頭。

   “我7點來接你。記得吃晚飯。”
   “知道了。”
   “我走了。” 仙道用嘴唇去找流川的額頭。流川揚起頭把嘴唇
遞給他。仙道吃吃笑著親親他的嘴角,“撒嬌嗎?”

    流川定定的看著他。仙道心里突然生出可怕的恐懼。那種恐懼
就像黑夜的到來一樣,無法驅散、不可避免。

   “做什么這樣看著我?”他強笑著問。
   “你沒有什么要說給我聽嗎?”流川輕聲問。
    仙道抓著流川的手,“我愛你。”
    一瞬間流川的眼睛亮了,然后迅速的黯淡下去,“晚上見。”
他不著痕跡的推開仙道,繼續去看屏幕。

    仙道離開了。

    流川站在窗戶前看著仙道的背影。仙道突然回頭向這邊望。明
知道他不會看見自己,流川還是本能的躲到窗帘后面。他的臉在窗
帘的陰影下慘白得嚇人。



    看電影的時候流川一句話也沒有說,只是到了道格拉斯陰險的
放任自己的妻子和別人通奸、而那個奸夫卻是他所雇佣的秘密揭穿
時,狠狠的咬了嘴唇。仙道則一直在看著流川。從早上離開的時候
他就感覺到流川的異樣。他知道如果他問,流川是一定會告訴他原
因的。但本能告訴他,不要問。

    仙道的手一向是干燥柔軟的。這一次流川卻感覺到握住自己的
那只手仿佛布滿了汗腺。



    片子完了。

    兩個人隨著人潮走出去。

   “去街心花園。”流川說。

    仙道沒有反對。

    天氣有點涼。花園里人不多。

    流川和仙道并排坐在長椅上。

   “片子很不錯。”仙道打破了沉默。
   “嗯。”流川回答,“你想說什么?”

    他的聲音是平靜的。仙道卻聽出其中有一種奇怪的張力,似乎
隨時會把流川冷淡的聲音割破似的。

   “難道你對影評這行感興趣嗎?”仙道淺淺笑道。

    流川抿緊了嘴唇。皮膚的繃緊讓他的下巴棱角分明的像一把出
鞘的刀。一朵冷冰冰的笑容在他嘴角展開又立刻消失。就像一朵盛
開的玫瑰突然枯萎。

   “你很好。很上鏡。”流川淡淡的說,“真的很上鏡。”
    仙道看到流川轉過頭來。他漆黑的眼睛在古怪的燈光下顯出老
虎眼睛的那種琥珀色,“我都知道了啊。仙道彰,或者,白井清先
生。”

    流川看到仙道像被看不見的鞭子抽了一下似的,微微的抽搐了
一下。

   “啊。”他輕輕的說。

    對這個反應,流川是滿意的。如果仙道這會子還要上演裝傻充
愣扮無辜的戲碼,那他真會失望透頂。

   “你沒有什么可說的嗎?”流川第三次問。

    仙道苦笑。

   “難道你的錯誤那樣的致命,甚至讓你失去了給自己辯護的勇
氣?”流川嘲笑著問道,“我不認為你是這樣缺乏勇氣的人。你為
了殺牧申一可以計划5年。每一個細節都那樣完美。每一個可資利
用的人証、物証,都利用得恰到好處。你付出了多大的努力啊。每
一個可能暴露你的細節都在計算之內。我還是第一次看到這樣完美
的心理學家。”
   “每一點。” 仙道咧嘴笑道,“除了你。流川楓。除了預料到
我會愛上你……”
   “愛嗎?” 流川打斷他,“不如說你的安排吧。你的感情是計
算好了再分配的。我出庭之前你一直不怎么和我來往,是怕我失去
做証人的資格。可以把感情分配到這一步的,真的是愛嗎?”
   “紐約有成千上萬的心理醫生,為什么選擇我呢?” 流川也咧
嘴笑了,笑得和仙道一樣淒涼。
   “因為我知道你在紐約的司法界聲譽很好。因為打刑事案件的
高手彩子是你的師姐。因為你聰明卻單純,容易相信別人。因為你
年輕得還不知道什么叫腐敗。”仙道單調的回答。
   “你總算說了實話。” 流川的手掌被指甲划的鮮血淋漓。“謝
謝你。我對你沒有用處了。以后不要讓我再見到你。”

    仙道沒有攔他。這時候的流川是攔不住的。

   “流川,你愛過我,是嗎?”他問道。
    流川的肩膀挺得直直的,“是的。可是,現在我要把這個愛情
拔起來。”他咽下已經涌到舌尖上的話,“即使為此我要把自己的
心也連根拔起。”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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