圈套
(3&4)

作者﹕Gabi

(3)

    之后流川有一段時間沒有見到仙道。流川想,要么是他在努力
說服他的伴侶,要么是他的伴侶已經把他弄得無法自由行動了。憑
著直覺,后一種的可能性比較小。那個仙道看起來不是很容易就能
被制服的人。即便如此,流川還是很認真的查了黃頁,找出了仙道
的電話。但是他并沒有撥通號碼。一來是覺著實在是違背了自己的
職業准則,二來,彩子那財迷還沒有大呼小叫的來報信,仙道應該
是沒事的,自己犯不著無事忙。

    更讓他擔心的是藤真。

    藤真依然是笑笑鬧鬧的。可是流川是察言觀色的專家,很知道
怎么從蛛絲馬跡中看出端倪。藤真是遇到了大麻煩了。



    一天中午在那家著名的法國餐廳吃飯時,流川就直截了當的問
了藤真,有什么是可以幫他的。

    藤真斂了笑容,反復的玩銀質的小調羹。直到流川杯子里的咖
啡冷了,他才搖搖頭,“謝謝你。可是,那是我自己的事情啊。沒
人可以幫的上的。”
   “沒有不能解決的問題。這是你教我的。”流川回答。
   “我怕我教得太快,你也學得太好了。”藤真咧嘴笑道。“流
川,如果你不是這么好,不是這么讓我喜歡,也許就容易得多。”
    流川看看他。藤真的眼珠子很安分。他說的是實話。“為什么
?”
   “很多時候,壞人比好人更能解決問題。你和我這么親近,所
以,你怕也是不能超脫出來看的。”藤真開始笑。這意味著,他准
備拋開這個話題。
   “和那天在我家里的那個人有關嗎?”流川突然問道。
    藤真手里的調羹在杯子上碰了一下。“到此為止,流川醫生。
”藤真端起杯子。

    流川就真的不再過問了。不是不關心,可是對藤真這樣的人,
過分的關心就成了侮辱。


    離開餐廳的時候,藤真就還是那個藤真了。流川正在對付咪表
,藤真拉拉他,“誒,是彩子勾引的那個家伙。”

    流川直起身子,看到仙道正向他揮手。流川淡淡的點個頭,以
示看到了,但不准備有進一步的行動──仙道不是一個人。從他的
神情來看,他身后那個人就是他的伴侶。那個人的臉隱在頭發與微
低的頭的角度造成的陰影中,雙手抱著胸。這是典型的戒備姿勢。
翻譯成語言就是“別來惹我”。流川不是喜歡自找麻煩的人。

    仙道也沒有進一步的表示,徑直和那個人進了餐廳。

    藤真微微“咦”了一聲,“那個,好像是Mystery的老板啊。
”

    流川聽過這家公司,是家很大的企業。

   “你的朋友還真是有本事。聽說Mystery的老板很少和他高級幕
僚之外的人接觸啊。”

    流川含糊的應了。又是一條蠕虫。他厭惡的想。

   “他好像很不喜歡你似的。”藤真一直盯著那個人,“他正在
看這邊。”
    流川坐進車里,幫藤真打開了那邊的車門,“要遲到了。”
   “你居然這樣和你的老板說話。”藤真嘲笑道。

    流川從鼻子里哼了一聲。

   “你是不是也要違反心理醫生行業守則了?” 藤真突然笑道,
預期之中的收到了流川的白眼,可藤真沒有閉上嘴,“如果不是因
為他的‘伴侶’看上了你,我想不出還有什么理由可以讓他這樣不
喜歡你。”
   “多嘴和妄加評論也是心理醫生行業守則的大忌。”流川冷冰
冰的回答。

    藤真聳聳肩膀,很明智的閉上嘴。

   “藤真,我想休假。”流川突然來了這么一句,把藤真嚇得不
輕。
   “不會吧,你這么小氣?”
   “我有很久沒回家了。等春天這陣子忙過了我才走。大概去1個
月左右。”

    一旦流川一句話中完整的出現了主謂賓定狀補,那就意味著,
這句話是不可改變的。藤真很識相,當即允了假期。他想,難道剛
才說的話真的被流川放在心上了?



    流川訂了6月18號的機票。

    6月15號,他見到了仙道。地點是麥迪遜大街。其時仙道很拉
風把胳膊支在車窗上,看樣子是在等人或者發呆。流川猶豫了一下
──他覺著自己對仙道已經有點過于親近了。而流川骨子里不是一
個喜歡親近人的人。

   “嗨,”仙道站到流川面前,“好久不見。”
   “你好。”流川淡淡的回答。
   “一直沒有去打球啊。你很忙?”仙道隨隨便便的問道。
   “是。”流川把語氣調到公事公辦那一檔。
   “嗯,那個……流川醫生,我想問你一件事。像我朋友的情況
,可不可能自己好轉?”仙道意識到流川的轉變,微微躊躇了一下
,問了這么個問題。
   “最近發生了什么事情?”
   “我看他情況好些了。其他的倒是沒有什么特別的。”

    流川看到那個出現過一次的陌生人向這邊走過來。藤真說的沒
錯,他確實是不喜歡自己的。

   “我不敢肯定。詳情還是到診所說吧。去找藤真醫生。”
   “怎么,你的預約全滿了嗎?”仙道笑起來,“我和你比較熟
,還是想找你。”
   “我要休假了。藤 真 很 好 。” 流川只來得及說這些 ──
Mystery的老板過來了──他沒有看到仙道臉上一晃而過的吃驚和
失望。
   “你的朋友?”他看著流川,說話的對象是仙道。
   “是啊。流川,這是我的同事,牧申一。牧,這是我的球友,
流川楓。”
    牧伸手,“幸會。”
    流川握住對面的那只手,“你好。”

    那只手上的壓力使得流川越發清楚的感覺到手的主人的敵意。
同時,由于壓力而可以明顯感覺到,那只手掌心的皮膚很粗糙,似
乎是划船、騎馬或者使用器械形成的。流川的心里面滑過一絲不安
。

   “仙道,我們要走了。”完成握手這個動作之后,牧就開始把
流川當作透明人,不再注意。這是男性對敵人的正常反應之一。
   “好啊。那么,到時候再見。”仙道也向流川伸出手去。

    這次的握手比剛才愉快得多。背向著牧的仙道臉上的表情非常
微妙。

    流川避開了他的目光,“再見。”

    即使轉過身,流川還是可以感覺到身后兩個人的目光。尤其是
,仙道的目光。它就像那天晚上打完球之后,仙道拍到他身上的手
那樣溫暖而友好。流川不討厭這樣的接觸,平等的、不卑不亢,讓
他覺著自己是個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一個承接秘密的口袋。但是,一
些微淡的惡心總是和這樣的“不討厭”如影隨形。流川就想,原來
我也不能免俗,對同性戀到底還是另眼看著的。



    登機的時候,流川看到一個很像仙道的人在遠處拼命的揮手。
他寧可自己是弄錯了──有的事情,裝糊涂比說知道還是好些。在
舷窗邊上,流川還是忍不住往外看了看。他想自己大概是弄錯了。



(4)

    流川父親的牧場在著名的旅游勝地South Island附近。從流川
房間的窗口,就可以看到遠處的南阿爾卑斯山脈。小的時候流川以
為自己的窗口就是通向天堂的入口──他想象不出還有比這里更美
、更像天堂的地方。這次回來,這種感覺還是那樣的鮮明。新西蘭
人有心理問題的比例比較低大概和這么美麗的景色不無關系。

    他經常和父親一起去牧場,充當臨時的牧羊人和剪羊毛工。工
作的時候流川就明白,為什么一輩子經歷大風大浪的父親會選擇在
這個安詳到乏味的地方養老。流川也喜歡這樣簡單的生活。他想,
如果診所那邊不很忙,不如再要几天假。

    想到診所,不自主的,流川就想到仙道了。他和他的伴侶,不
知道怎么樣了。該給藤真打個電話問問──到底也算是自己接手的
病人──嗯,還是打給彩子好了。和她的賬戶息息相關的人,她應
該知道得更清楚。

    算算時差,紐約那邊大概是1點左右,正是夜游神彩子回家的
點。流川撥通了電話。整整7聲過去,沒人接聽。電話轉到錄音檔
。流川猶豫了一下,還是挂上電話。等明天再說吧。

    他剛剛回到壁爐邊上的座位,電話響起來。他走過去,拿起話
筒。還沒開口,那邊的聲音就沖了出來,“麻煩請找一下流川楓。
”是彩子的聲音。

    倒還真是巧。

    流川不禁笑了,“我是。”
   “流川,仙道出事了。”

    彩子爆豆一樣的聲音讓流川的神經短路了。什么叫出事了?他
遲鈍的想。

   “警方控告他一級謀殺。”

    流川難以置信的發現自己居然為仙道是殺人犯而非受害者而慶
幸不已。

   “受害者是牧申一?”他竭力壓抑著聲音里不那么公道的輕松
。
   “是的。” 彩子居然也是松了口氣的調子,“我就知道你可以
幫得上忙。我想你馬上回紐約來。” 

    這几年流川不只一次的為法庭提供分析報告,甚得他們的信任
。彩子正是知道這一點,動了要他出面的心思。

   “他現在在哪里?”
   “他朋友付了巨額保釋金,警方允許他呆在自己家里。”
   “我會訂最早的班機。” 流川回答,“彩子姐,坦白告訴我,
你有几分勝算?”
   “做有罪辯護。殺人這條罪是很難洗掉的。” 彩子的聲音里略
現疲倦,但并沒有失意的味道,“勝算不是沒有。就看我們怎么做
文章了。流川,丑話說在前面,如果要你出庭作証人,不許和我討
價還價。”

    還有心思開玩笑──流川把這個看作好兆頭。

   “我把資料傳真給你。你在那邊先看看。一訂到機票就和我聯
系。”
   “知道了。再見。”流川挂上電話。


    彩子發過來的東西更像是時間表。

    事情是在7月10號發生的。地點是在M酒店。

    下午6時左右,仙道和牧申一開了526號房間。

    6時20左右,524的客人在陽台上聽到526里有激烈的爭吵聲,
說話帶西部口音的人罵了很難聽的話。

    6時37分,服務生提供客房服務,發現給小費的客人面色異常
,在里屋的客人很不耐煩的走著。

    6時50左右,524的客人聽到526里面傳出重物的鈍響。

    6時55分,524的客人給服務台打電話,說聽到尖叫聲。

    6時57分,酒店保安人員打開了526的房門,發現牧申一頭部受
到重擊,已經停止呼吸。仙道狀如醉漢,完全神志不清。

    在牧申一的指甲里發現了仙道的皮膚纖維。仙道身上也有新鮮
的傷痕。

    流川用鉛筆在“客房服務”上畫了個圈。如果沒有猜錯,這個
服務里是有酒的。至于仙道為什么要喝酒,就是這案子的突破口了
。彩子應該已經發現這一點,所以才會對這么難打的案子有信心吧
。

    旁証很充分,可是,從頭到尾沒有一個人親眼看到仙道殺了牧
申一。有罪辯護固然是比較討好,也有利于取悅陪審團,可是,目
前的情況做無罪辯護倒也不是不可以。早些年的辛普森殺妻案旁証
那么多,不也做的是無罪辯護而且最后以法庭宣判辛氏無罪告終嗎
?

    說到底,有罪辯護還是有很大可能要判刑的。而流川,不想讓
仙道坐牢。

    他總記得那天打球的時候,看著仙道扣籃,就像看到一只鷹在
天上飛,仿佛連天空都容不下他的翅膀。那樣的人,怎么可以在狹
小骯臟的監獄里被囚禁?

    流川手上的筆落了下來。從一開始,他所想的一切,都是以仙
道的利益為出發點的。至于法律的公正、受害者牧申一的立場,他
壓根兒就沒往心里去。他驚訝的看著對面鏡子里那張冷酷的臉。什
么時候起,仙道在他的心里可以占到這樣一個位置呢?不過是一起
吃過飯、打過球,見面不會超過5次。任流川想破了頭也想不出自
己為什么會那么的向著仙道。



    仙道和他6月15號見到的那個神采飛揚的男人完全兩樣。并不
是說外表上有了什么變化。他還是衣著整潔,表情溫和。但是他眼
睛里缺乏以往的鎮定和無所謂。少了這一點,仙道就只是個好看的
男人而已。

    流川瞇著眼睛看他。在哥倫比亞大學的時候,教授談到過早期
的實驗法使用的重要工具,就是玻璃屋──屋子里的被試全不知情
,屋子外的觀察者可以在自然狀態下進行實驗──和現在的情形很
像。

    彩子拍了他一下,“干嘛?看小白鼠啊。”

    屋子里的仙道聽到動靜,抬起頭來。一剎那,他那張臉變得生
動起來。

   “流川……”從口形看他在叫自己的名字。

    彩子似笑非笑的看了流川一眼,推開門走進去。仙道已經站起
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有陽光的緣故,彩子覺著仙道整個人都鮮亮
起來──仙道確實在這樣想,流川就是他的太陽。

   “你好嗎?” 流川過去每次都對他說“你好”。客氣是客氣,
聽起來卻冷冰冰的,叫人心里發虛。

    這次的問候,多了一個語氣詞,聽起來就溫暖得多。

   “還好。”仙道貪婪的看著流川的面孔,“我以為你不能馬上
回紐約。”

    流川偏過頭去,避開和仙道目光的直接接觸。

   “二位敘舊也敘完了吧。進入正題。”彩子很利索的打開電腦
。“仙道,請你把那天的情形再說一次。細致一點。盡量不要漏掉
任何細節。”
   “我已經說過很多次了。”仙道苦笑道。
   “我知道。這次是流川的要求。”彩子笑一笑。

    仙道微微一怔,看了流川一眼。

    流川垂著眼皮,手里拿著鉛筆和拍紙簿,“可以開始了。”儼
然是那時候在心理診所的模樣。
   “……我們吵起來。他很惱火。說了很多不中聽的話。客房服
務送了酒進來。我說要離開他,他把酒潑到我臉上……”
   “你們為什么吵架?”流川淡淡的問道。
   “我們的關系并不穩定。這個你早就知道了吧。” 仙道看著流
川微微苦笑一下,“我不想這樣下去了。他不能接受。”
   “你們應該不止一次有過這樣的經歷。” 流川的目光像手朮刀
一樣划過仙道的臉,“為什么這次鬧到這個地步?”

    仙道近乎恐懼的看著流川。

   “你跟我講過他的夢。輪子是手槍或者其他攻擊型器具在夢里
的反映。“流川解釋道,“可是從他的夢里還有花和代表性器官的
水井來看,你們的關系在那時候還沒有壞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什么
是這次的誘因?”

    他看著仙道飽滿的嘴唇繃起來,抿成一條細線,并把下頜也扯
成方形。然后他看到仙道一直清亮的微微泛藍的眼睛變成了深黑色
,定定的看著自己。流川突然感到恐懼,似乎知道仙道接下來要說
的話會讓自己的整個生活全部改變。他不禁挺直了背──流川的個
性就是這樣,即使知道要面對的是再大的困難,也決不會后退一步
。

   “他賭咒發誓要殺掉你啊,流川。” 仙道低聲說,“他說我喜
歡你。他不能容許自己失敗。他要殺掉你。”

    血色從流川臉上褪去。

    彩子的臉倒是由蒼白變得緋紅。她很明白,這就是她要的突破
口。當然,流川的名字絕對不能出現在供詞里。那個牧申一跟黑道
牽牽連連的,若是他的余黨知道了,流川只怕有性命之虞。再說了
,這層關系一通破,流川出面的可信度就大大降低──她鷹宮彩子
才不干這樣的蠢事呢。

   “流川,根據仙道轉述的夢,牧申一有什么心理問題?” 彩子
趁熱打鐵的追問。
   “我會寫一分報告給你。” 流川把東西收拾好,“我現在回診
所,爭取讓藤真也署名。”他沒有看仙道一眼,“告辭。”
    仙道頹然看著他離開,“我是不是干了件蠢事?”
   “事情是沒辦錯。不過是時間上出了點問題。” 彩子笑道,“
流川為你,倒是出奇的盡心。不過,仙道彰你給我聽好了,”彩子
冷笑著,漂亮的臉上現出猙獰,“如果你敢在這個時候招惹流川,
我會叫你一輩子呆在牢里。”
    這句話把仙道惹的笑了,“律師小姐,我不知道天下還有沒有
比我更可笑的雇主啊。”他斂起笑容,“牧沒看錯。我喜歡流川。
所以我要給他最好的。到了我認為合適的時候,任何人都阻止不了
我的。”
    彩子怔了一下,冷笑起來,“我拭目以待。”

    清脆的手機鈴聲打破了冰冷的氣氛。

    彩子不動聲色的接通電話,“喂,我是鷹宮彩子。”
   “彩子姐,只有這樣的証據并不夠。我想牧申一一定看過心理
醫生──普通人記自己的夢不會這樣清楚。像是被專業人士整理過
的。我不好出面。你可以去找安西教授。他大概知道一些情況。”
   “我知道了。謝謝你。”彩子挂上電話。

    她隱隱的覺著擔憂。流川自己還不覺得,但這次差不多就背離
了他一向堅持的准則。他居然可以為仙道做到這一步──再想想剛
剛仙道說的那番話,彩子很有點發毛。不知道為什么,她總覺得仙
道的身上有死亡的味道。她不想看到流川和這樣的人在一起。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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