圈套
(21&22)

作者﹕Gabi

(21)

    流川再次進入大樓的時候,看到像涌出蜂窩的工蜂一樣的人群
匆匆忙忙的離開。是下班時間、更是周末。人人都為離開辦公室開
心。

    他等了几分鐘才等到下來的電梯。開電梯的老爺子很開心的和
他打招呼,“流川醫生,怎么,忘了東西了嗎?”
   “是啊。”流川輕聲回答道。

    上去的人寥寥無几。他給藤真打了電話,叫他再等一會兒。

   “我很快就要下班了。你知道。如果你回來的晚了,我可就不
在這里了。你得自己動手。”老爺子很喜歡流川和藤真,常常和他
們開玩笑。
   “那么,先和你道別。”流川看著紅燈一直往上升。“祝你周
末愉快。”
   “你也一樣。再見。”

    流川走出電梯。



    藤真懶洋洋的靠在椅子上等他,愜意得像只吃飽了的貓咪。

   “難道你不知道,我收費很高,還是按秒計時的?” 他開心的
看著流川。
   “抱歉。路上很擠。”流川在藤真對面坐下來。
    藤真呵呵笑了,“我從來沒有想象過有一天你會坐在這個位子
上和我說話。真有趣哦。”他坐直了,“有什么事,嗯?”
   “關于神的死,我想到一些事。可是還有些地方想不通。我需
要你的幫助。”流川也坐直了。

    藤真臉上現出厭惡的表情。但很快他的臉就平展的可以去播整
點新聞了。

    他把拍紙簿和鉛筆挪到手邊,調整了一下屋里的燈光。

   “可以開始了。”

    標准的公事公辦。

    流川就想,我們真是一個老師教出來的,連起始步驟都一摸一
樣呢。

    屋里有點怪怪的味道。大概是因為這段時間它的主人很少來過
。房子是要人襯的。

   “那天我和三井一起進到神的公寓時,他已經斷氣了。屋里很
亂。像是暴力打斗造成的。但是門鎖沒有從外部破壞的痕跡。所以
我想,那個凶手和神是認識的。之所以造出那種假相是為了增加破
案的難度,或者轉移視線。”
   “凶手一定走得很匆忙。這從他沒有破壞門鎖可以看出來。”
   “神的身上有香水味。是涂在耳朵后面和脖子根上的。從涂的
部位和凶手倉惶離開來看,應該不是凶手故布疑陣。”

    流川簡短的闡述了自己的發現和初步的推論。藤真沒有表示。

   “我在想,神為什么要涂香水。他是一個殺手。他的工作決定
了他不應該使用任何會留下蛛絲馬跡的東西。”
    藤真點頭,“我同意。神是同性戀嗎?”
   “是的。但不排除雙性戀的可能。” 
   “男人的嫉妒心還超過女人。” 藤真在拍紙簿上寫了些東西,
“我想,那個人不太可能是女人。無論是同性戀還是雙性戀的男人
,都樂于在異性面前強調自己的男性特質,他們最不可能在異性跟
前使用香水。”

    流川嗯了一聲,表示贊同。

   “凶手認識他。而且,神是自己開的門。那么,很有可能神是
想取悅那個凶手才涂香水。也就是說,凶手極可能是一個男人,而
且可能就是神的情人。”藤真說出結論。
   “凶手也有可能是神的情敵。” 流川慢慢的說,“他完全可能
為了在同性情敵面前示威而這么做。”
   “有道理。”藤真點頭,“接下去?”他平和的、用一個醫生
的表情看著流川。
   “神中了兩槍。一槍在左手,一槍致命。如果按我們的猜想,
是神的情人或者情敵動的手,那么他們射擊他的左手合情合理──
神最危險的是左手。情人不會在毫無理由的情況下動手。那么,神
應該是至少有動手的表示。警方后來也在那里發現了和神尸體上的
相異的子彈──這說明神還發過一槍。如果是情敵,神一定有所防
備。依神的身手,更不至于傷不到他。可現場找不到凶手的血跡。
而且更奇怪的是,神的槍沒了。”流川皺著眉毛,“是凶手帶走了
槍嗎?如果是,為什么?”
   “槍上面有對凶手非常不利的東西。”藤真慢悠悠的回答。他
往后一靠,剝了根巧克力棒,“流川,你這樣推理有什么用呢?除
了減輕負罪感,能夠對解決這件事情有幫助嗎?”他使勁咬著巧克
力棒,顯出懨懨的神色。

    那個醫生藤真退去了,留下的是為最近發生的一系列事情心煩
意亂的凡人藤真。

   “我不知道。但是,這里──” 流川點點自己的胸口,“需要
一個安心的理由。”
    藤真胡亂的點頭。巧克力的碎屑隨著他的動作四處飛濺,“我
當然明白。”他含含糊糊的回答。“要嗎?”他指著桌上的巧克力
棒。

    流川搖搖頭。他看著藤真優美的、不自覺的咀嚼。藤真其實是
個相當孩子氣的人。

   “你剛剛說,神死得很痛苦。”流川輕聲說。
    藤真點了點頭、忽而頓住。他睜大眼睛看著流川,“我是不是
可以認為,你在懷疑我?”
   “你還說,‘神宗一郎居然犧牲自己的兄弟來探路’。” 流川
沒有回避藤真的目光,“你是怎么知道的?即使警方的報告上都沒
有寫到這個。”他的背挺得筆直,“我沒有懷疑你,藤真。我是在
詢問你。”



(22)

    藤真是個天生優雅的人。所以聽到流川這樣犀利的問話,除了
開始那一下有點失態,還能保持得體的微笑。

   “原來是這樣啊。”他坐直了身體,把手上的零食扔到字紙簍
里面。“流川是在詢問我。那么,在你的心里對我的信任度有多高
?”
    流川抿緊了嘴唇。“我在等你的回答,藤真。”
   “我們在哥倫比亞的時候,最開始學的就是‘首因效應’和‘
近因效應’。如果流川已經對我有懷疑,那么我的解釋有用嗎?”
藤真看著流川的眼睛,慢慢的隱去笑容。
   “我相信証據。”
   “可是,証明我不在場有很多証據。流川你不是依然懷疑我?
”
   “那些証據是作不得數的吧。”流川淡淡的說。“彩子姐只能
証明在她去醫院的時候你在。可是,并不能証明神死的時候你不在
場。神在我和三井趕到以前已經死了。法醫鑒定說他大約是在我們
到之前半小時左右死去的。Brooklyn離醫院很近。你完全有時間趕
個來回。”
   “論証這么充分──流川你不只是懷疑我。” 藤真諷刺的微笑
了一下。“詢問,或者是訊問?”
    流川看著他,“我在等你的回答。”
   “我拒絕回答。”藤真冷淡的說。

    流川盯著他。藤真平靜的與他對視。兩個人是師兄弟,一個老
師教出來,一個醫院歷練,一個診所開業。沒有什么能夠隱瞞。兩
人的眼睛都像平面鏡一樣,把對方射過來的種種的眼光全都反射回
去。微妙的情緒四下散射到空氣中,在空氣分子之間的空隙中流竄
。

    氣氛凝重。然而這種凝重并不穩定。它等待著把它打破的力量
。

   “殺了福田、撞傷彩子姐的,也是你嗎?” 流川的聲音還很平
靜,但是眼睛里竄起了兩簇小火苗。
   “無可奉告。”藤真懶懶的回答。

    后發制人的道理流川應該也懂。可是涉及到彩子,他還是失去
了冷靜。

    藤真相當惋惜的看著流川,“何必那樣的執著于真相呢,流川
?即使我承認了又怎么樣?沒有証據,你還是束手無策。我明天一
早就離開紐約了。離現在不過12個小時多一點──你甚至連申請逮
捕令的時間都沒有啊。這樣的真相,對你又有什么用處呢?”
   “是你撞傷彩子姐嗎?”流川重復了一遍,死死的盯著藤真。
   “我說過了,無可奉告。”藤真嘆了口氣,“如果你覺得我說
‘是’你可以心里舒服一點,你就當我承認了好了。”他嘆氣嘆得
多少有點虛偽。

    流川嘴唇抿得發白,牙床骨緊咬使他的下巴方方的,現出無情
的樣子。他沒有去看藤真。而后者從他微顫的睫毛猜測,他的心里
正翻江倒海。流川的目光落在字紙簍上。但藤真想它落在哪里都一
樣。流川現在,似乎是處于一種混沌狀態。外界的一切都對他暫時
失去了意義──換作自己,也不會比他好到哪里去吧。最親近、最
信任的朋友,一夜之間變成了自己拼命尋找的、傷害了自己視如姐
姐的人的凶手,任是誰也受不了的。

    藤真沒有說話。他也把目光挪開,有點空虛的看著天花板。他
心里并不是不難過。只是所謂開弓沒有回頭箭。做了的事情,哪里
是后悔就可以改變的?

   “藤真──”

    流川從來沒有這樣拖長了聲音叫他。

    藤真看向流川。一時間他有點恐懼──或者用恐懼并不恰當,
心虛也許更好些──流川看著他的目光居然是帶著一點憐憫的輕蔑
。他聽到自己的心砰砰的跳。

   “什么?”他聽到自己的聲音。

    藤真知道人聽自己的聲音時是通過骨頭和肌肉,和通過耳膜聽
別人說話截然不同──現在他就仿佛是通過耳膜在聽自己的聲音,
非常的怪異。

   “如果你完全不懂心理學,你會是個完美的演員。”流川慢慢
的說。
   “你在說什么?”藤真勉強自己笑道。
   “從神出事起,你就開始吃甜食。吃的很多。” 流川平淡的陳
述著,“你以前從來沒有吃過這樣多的甜食。彩子姐出事后更是吃
的離譜。可是,你沒有發胖,相反倒是瘦了。這很奇怪。我一直沒
注意,直到剛才──”他看著藤真的眼睛,“我剛才進來的時候,
聞到屋子里有一種很奇怪的味道。我本來以為是長久沒有人進來、
屋里有潮味。現在我才發現,那個不是。那是,人嘔吐之后的酸味
。”

    藤真的臉色慘白。

   “易飢症。”流川沒有放過他的意思,“是易飢症的典型症狀
。”

    藤真抓著桌角的手骨節發白,然后放回到被桌子遮住的膝蓋上
。

   “一個可以這樣坦白冷淡的對待罪行的人,怎么會得易飢症?
”流川古怪的冷笑著,“百密一疏。藤真,你在替誰頂罪?”
   “少自以為是了。”藤真叫道。
   “你是要聽我說出那個人的名字嗎?”

    藤真的眼睛赫人的睜大,讓流川想起扑向麻雀的貓的模樣──
他蜷起身子,然后驀地伸展開來──流川等著他的進攻。

    但是沒有。

    非但沒有,藤真還笑了起來。

    早在幼稚園的時候,藤真就是公認的漂亮寶貝。這樣的人笑起
來,當然驚艷。可是此時此刻,他的笑只讓人想到罌粟。流川不由
握緊雙手。

    藤真瞇起眼睛,“流川啊流川,讓我怎么表揚你呢?這樣吧,
我來告訴你一個答案──”

    流川屏住呼吸。

   “你要找的那支槍,神的槍,在我這里。”

    說完這句話,流川就看到藤真一直放在桌子下的手舉起來──
自己面對的,正是黑洞洞的槍口。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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