圈套
(13&14)

作者﹕Gabi

(13)

    藤真飛快的讓車身轉了35度,堪堪避開前面的車。但是紅燈已
經是避不開了。前面是左右兩邊飛馳過來的車流。

    流川握緊雙手。藤真咬緊了嘴唇,在車流里尋找著可資利用的
空隙。原本有序的交通在保時捷的攪合下亂成一團。避免不了的碰
撞震的車里的兩個人牙齒格格響。

   “會死的。”藤真叫道,“得想想辦法。”他猛打方向盤,和
一輛Ford擦過。一向冷靜的他也失了方寸。

    流川做了几個深呼吸,拿出手機撥了911,簡短的通報了情況
。那邊一團混亂。顯然短時間內是不可能有對策的。 

    流川轉頭去看藤真。藤真白皙的額頭上青筋直爆,平時很少說
出口的粗話也爆了出來。猛的車身一震,流川頓時覺著肋下劇痛。
他咬緊了嘴唇。他試著伸手碰了一下傷處。刺骨的疼。骨折了。

    藤真咬著牙,“我肩膀傷到了。快控制不住方向盤。流川我們
完了。”
   “去碼頭。”流川叫起來。
    藤真直勾勾的盯著前方,“會死的。”
   “賭一把。”流川動了一下,被劇痛扯的哼了一聲。他握住方
向盤,“我在這邊把著呢。你開吧。”

    U   Turn,然后往碼頭的方向飛馳。因為改變了方向,不再和
車流相逆,撞擊減少了很多。很快可以看到碼頭了。身后的警車虛
張聲勢的響。

   “流川你想好了嗎?”藤真牙齒格格響。
   “想好了。”流川忍著疼偏過身子,“你扶好。我要解開你的
安全帶。”
   “開了車窗嗎?”真的到了這個地步,理智反而回來了。
   “后面的打不開。我骨折了,碰不到那里。”流川處理好安全
帶,冷靜的回答道。
   “扶著方向盤,我來。”藤真叫道。

    流川解開安全帶偏著身體抓著方向盤。疼痛像火一樣在皮肉上
燃燒。折斷的骨頭仿佛要穿透皮膚。但是不能松手。藤真把命交到
他手上了。

    藤真沒有告訴流川,他的肩膀已經受了重傷。剛剛和一輛車相
撞的時候,飛起的玻璃削掉了他肩上一大片皮肉。他咬牙打開工具
箱。兩把扳手。碰碰運氣吧。

    他從車窗探出半個身子,狠狠的敲在窗上。受傷的肩膀已然不
像是他身上的部分。玻璃飛濺。碎片在他臉上開花。藤真渾然不覺
。還有一邊。看流川的樣子傷得不輕。不能叫他現在冒險。不然等
會可能功虧一簣。藤真舉起受傷的胳膊,掄圓了,使足了勁朝另一
邊的后車窗扔去。

   “  當”一聲,玻璃碎了。

    離碼頭只有很短一段路了。從這個方向看去,前方的水域很開
闊,沒有阻擋物。藤真聽到自己沉重的呼吸。

   “你好了嗎?”

    流川點頭。藤真握緊方向盤。

   “等會兒一定動作要快。流川,聽好了,誰也不要去救誰。能
活一個是一個。”
   “我明白。”流川回答。“踩油門吧。”

    藤真松開手。

    保時捷瘋狂的沖過棧橋,在空中划出一條足以致命的弧度,然
后,重重的落進水里。

    水涌進車里。几乎不到一秒鐘,車里已經沒有了可以呼吸的空
氣。咸苦的海水刺得受傷的地方劇痛不已。流川勉強睜著眼睛,從
早早打開的車窗里穿出去。手腳都可以動,但是受傷的骨頭讓划水
的動作非常的不協調,無法升到海面。他踩了几下水,大致判斷了
方向,慢慢的往海岸的方向游去。

    不要往后看。他告訴自己。藤真會在海灘上等他的。不能往后
看──如果藤真真的怎么樣了,他也沒有勇氣再游了──和藤真約
好了,能活一個是一個。

    鞋不知道什么時候掉了。現在可以感到有刺刺的東西在腳底下
。快到海灘了。流川頭暈目眩。近海的陽光。他看到了。可以活下
去。

    藤真你一定要活下去。他默默的想。

    有只手拉了他一把。

    流川從海水里抬起頭。

   “我活著呢。”是藤真的聲音。

    然后是藤真的手臂。濃濃的血腥味和海水的咸味沾到流川身上
。

    平時流川是有潔癖的。但這個時候他拒絕不了這樣的污穢──
這是人間的味道。

    他抱住藤真,“我們還活著。”
   “活著。”藤真笑著。他顧不得自己的傷,緊緊的抱住流川,
“我們還活著流川。我們活著。”情感上的強烈刺激讓藤真哭了出
來,“我們活著……流川。我們活著……”



    醫生發現要對付的不是病人,而是可怕的來探病的人。最先趕
到的是櫻木和晴子。光是櫻木一個人弄出的噪聲比整個紐約在rush
hour所發出的聲音還大。然后是花形。他倒是不叫也不跳,可是瞪
著藤真的眼神冷的叫旁邊的小護士直打冷戰。隨后是彩子。她才不
管流川傷的多重,劈頭蓋臉先給了他兩下,“你吃飽了沒事做嚇人
玩啊??”

    好說歹說,醫生總算是把這群很有可能讓病人病情加重的家伙
請了出去。

    藤真和流川對視了兩眼,無可奈何的聳聳肩膀。


    外面。

    花形拉著櫻木在說些什么,臉色越來越難看。等話講完了,花
形說去和醫生談談就離開了。

    彩子把晴子支去買飲料。“你跟他說什么了?”她沖花形的背
影努努嘴。
   “他問我們有沒有什么發現。我告訴他說藤真的車剎車壞了。
好像是剎車油被排干了。他干嗎發那么大火?”櫻木也是一臉莫名
其妙。

    剎車油排干?以藤真的性子,不可能是粗心造成的。難道是…
…

    彩子的臉色變得煞白。她抖抖嗦嗦的走到一邊,几次想拿出電
話卻沒能成功。神,是神宗一郎。他已經開始對流川下手了。

   “彩子。”她聽到有人叫她,“你怎么一個人在這里?流川呢
?”

    她抬起頭,看見越野陰沉的臉。

   “你他媽的混蛋!” 她咆哮著,“說什么不用為他擔心!他差
點就死掉!仙道彰那雜碎就這樣保護他!?他在哪里?”
    越野任她吼完了才開始說話。“我知道你很擔心。我們也很擔
心。”

    彩子渾身發抖,再沒有力氣說話。

   “別光為流川擔心了。”越野輕聲說,“我來這里,主要是要
告訴你,你現在的處境也很危險。”



   “藤真,你明白的。這次的事情不是意外。是有預謀的。” 花
形惱火的叫道,“不要這么不當回事。”
   “我很當回事啊。你沒見著我正乖乖的接受治療嗎?” 藤真笑
瞇瞇的說,“流川,是吧?”

    流川沒有回答。他在想其他的事情。

   “不行。我會向警方要求保護。”
   “發神經。再說了,你有什么証據可以証明是有預謀的,那個
,陷害?”藤真顯然并不怎么認真考慮花形的話,一直在笑。
   “流川,”花形叫道。
    流川偏過頭看他,“什么?”
   “你對這件事也完全不知情嗎?”

    花形的眼睛在鏡片之后冷冰冰的,沒有表情。流川突然覺得,
花形已經明白了什么,就像他也已經明白,這次的事情其實針對自
己來的,藤真只是無辜的受害者一樣。

   “真沒禮貌。”藤真抱怨著,“流川別理他。”

    花形一直冷冷的看著流川。

    流川無話可說。

   “我餓了。花形,去幫我把午飯拿來。”藤真出來打圓場。

    花形皺皺眉毛,還是出去了。

   “我出去一下。”
   “開什么玩笑?你骨折了啊……”

    藤真還沒叫完,就看到流川已經坐到輪椅上、推著輪子往門外
沖。

   “真是的。還是這個脾氣。”藤真喃喃的說,“讓人頭疼啊。
”


   “花形,等一下。”

    花形應聲回過頭。

    流川蒼白的臉在陽光下几乎透明。也許是因為疼痛,他額頭上
滲出汗,嘴唇毫無血色。

    花形承認自己對流川很有怒氣。可是看到他這個樣子確實也不
忍心發火。

   “你有什么事?”他緩和一下語氣。
    流川抿緊嘴唇,“藤真的事我很抱歉。”

    花形等著他的下文。很明顯,流川不是因為要道歉才特意出來
。

   “拜托你,不要向警方要求保護。”血色從耳朵邊上向流川的
臉頰蔓延。

    他從來沒有請求過誰,況且這次的請求完全不合理。這兩樣都
違背了他的原則。

   “為什么?”
    流川困窘的押緊唇線,“很對不起。但是,拜托了。我也有我
想要保護的人。”

    花形驚訝的看著流川。這個冷冰冰的孩子居然會說出這種話來
?

   “即使你保護的人要傷害藤真?”花形沉默了半晌之后問道。
   “我不會讓藤真再受到牽連。我會離開紐約。”流川回答道。

    沉默。

   “流川,我實在很羨慕被你保護的那個人。” 花形微微一笑,
“我不會向警方要求保護。回去吧。”他轉過身,大步的走了。

    流川松了口氣。

    突至的尖銳的疼痛讓他喘不過氣來。骨頭是折斷了。怎么剛剛
就一直沒去考慮呢?他試著去推輪子。使不上力氣。

    有人從后面扶住了輪椅。“我來吧。”

    不用回頭。只要身體的感覺就能知道,那個是仙道。剛剛他放
下自尊、求花形放他一馬的仙道彰。

    流川的身子僵住了。

    有什么東西落在他脖子里。微溫的液體順著后背流下去。

   “流川對不起。”他聽到仙道略帶哽咽的聲音,“對不起。”

    仿佛時光流轉。



(14)

    流川咬著嘴唇。不是為了對抗疼痛,而是為了壓住心里的悸動
。

    愛著仙道。即使知道是受到了欺騙,即使知道這次害死藤真和
自己的根源就是他,可還是愛他──在以為快要死去的那一剎那,
終于明白了自己的心意。那時候,唯一想到的只有他。

    原來,這就叫做愛情。流川在那時候絕望的想。

    可是現在,仙道就在他身后,伏在他背上哭泣,他卻說不出話
來。

    陽光照在身前的草地上。只要往前走一步就是陽光。可是,仙
道和他還不能。

   “推我進去吧。”流川輕聲說。
   “再等一會兒。”仙道低聲回答他。

    他收緊手臂,小心的避開流川的傷處。他有多久沒有這樣抱過
流川了?他懷里這個人給他造了怎樣一個地獄喲──他就在離流川
不遠的地方,看著他,想著他,擔心著他,卻不能碰他。有沒有愛
情飢渴症這種病症呢?如果有,他仙道彰大概就是死于愛情飢渴症
的第一人了。

    流川沒有反對。他低頭看著仙道的影子。

   “仙道,等神的事情處理完了,我們……” 他考慮著,怎么把
這句話說出來呢。
   “你真的要離開紐約?”仙道的話打斷了流川的思緒。
   “是。我答應過花形了。”流川回答道,“我不能把我周圍的
人都攪進來。”
   “什么時候走?”
   “很快。等醫生可以開登機証明就走。”
   “回家嗎?”
    流川點點頭。“你會把一切處理好的。”

    仙道明白這是流川的信任。流川把他自己和家人的安危都交到
他手上。

   “我推你進去。”他想不出話可以回應流川的信任。


    藤真在那里已經吃了個七七八八。“我說怎么這么慢呢。”他
嗤笑道,“原來是看到他了。嗨,仙道你好。”
   “你好。”仙道微笑著回答。

    花形有意無意的坐在藤真身邊。仙道看看他,心想,這是一個
在戀愛中得意的男人。

    他扶著流川回到床上。藤真一直好奇的看著。流川蒼白的臉上
就現出紅暈來。

   “啊呀,流川你是什么時候雇了這么好的護士?” 藤真大驚小
怪的叫,“偏心的醫院。花形,你都不肯這樣對我。”

    花形哭笑不得。

   “外面的太陽這么好,別浪費了。喂,我要出去透透氣。快點
快點。”藤真乘著花形搬弄輪椅,朝著仙流兩個擠眉弄眼。

    一時那兩個出去了,把這一對留在屋里。

    被藤真那樣一鬧,流川有點卻不過,闔上眼睛假寐。仙道也不
好說什么,只坐在一邊看著流川。

    不多時就聽到流川均勻的呼吸聲。想來這一陣子折騰是真累了
。他還受著傷呢。

    仙道把凳子挪到流川床邊,把他的手握到自己手里。流川的膚
色極白,在仙道小麥色的手中,活像貝殼里含著的珍珠。如果可能
,仙道真的很希望自己能像貝殼保護珍珠那樣保護流川。他把額頭
貼在流川手上。流川的體溫比常人稍稍低一些,仙道就覺著自己的
額頭涼涼的,心里也慢慢平靜下來。

    流川實在不是個好奇的人。換作別人,怎么也會問問自己為什
么處心積慮的要除掉牧了。可是到目前為止,流川連一個字都沒有
提起──仙道不知道自己是認為流川個性可愛比較好還是認為他可
個性冷淡比較好──那是他一直埋在心里的秘密。現在他很想說給
流川聽。

   “我的父親在我很小的時候就離開了家。大概一年才回來兩三
次。可是他對我和母親很好。我們很愛他。他每次都帶很多錢回來
。我很少看到他給自己買東西。他好像要在那兩三天里把一年來欠
我們的都彌補過來。那時候我們窮,可是過得很快樂。可是后來有
一年,父親沒有回來。我們一直等一直等,都沒有等到他。母親很
著急,准備去紐約找他。臨走之前她把我托付給阿姨,還告訴我說
,如果她一個月之內沒有回來,就去Arizona的外婆家。一個月過
去了。母親沒有回來。阿姨幫我買了去Arizona的車票。可我偷偷
的換車去了紐約。我看過父親的電話本,記得他有一個好朋友叫
John Howard Davidson。我去找了他。那時候我才知道父親是給牧
申一當差的。因為出了差錯,被牧送到南美的橡膠園了。而自投羅
網的母親也隨后被送去了那里。流川,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做人間地
獄呢?那里就是。犯人像奴隸一樣的勞動。永遠吃不飽、睡不足。
死了就地掩埋作肥料。作威作福的野蠻的黑人是那里的總管。他們
甚至為了開心就可以比賽看誰殺人殺得漂亮。Davidson告訴我,沒
有特別許可,甚至連聯合國的士兵都進不去。我的父母就在那里!
如果只是聽到,流川,我是不會不顧一切的去向牧尋仇的。可是,
上帝啊。我居然見到了母親。看到她的時候,我卻寧可她早已死去
。那不是我美麗溫和的母親,那是一具會走路的尸體。那種死亡的
腐爛的惡臭甚至讓我都不忍靠近她。是國際紅十字會的人救的她。
找到她的時候,她已經不能說話了。三天后她就死了。死因是嚴重
營養不良和精神崩潰。我向上帝祈禱,如果我的父親還活著,那么
,讓他早點死掉。從那天起我就發誓要為他們報仇。我苦心計划一
切。我要牧死。我要接手他的一切。我本來計划讓他死得更慘一點
。可是沒能成功。也許是因為你……”
    仙道結束了低聲的講述,抬起頭看著流川安詳的睡容。“因為
你。我沒辦法再做野獸了。我對自己說,很快一切就可以結束了。
我可以和這個天使在一起。我不能做禽獸。我要配的上你。”他撫
摸著流川的臉,“可是我忘了,天上是有個上帝在看著他。他沒有
忘記我的過錯。他要在你身上報復了。流川,難道我要離開你嗎?
難道我就沒有機會得到幸福?”

    他真希望流川睜開眼睛看看他,對他說,仙道你還有我呢。可
是,流川沒有。

    他俯身吻了吻流川的頭發,站起身來,盯著流川,倒退著,一
步一步的離開了病房。

    他看到遠處花形正推著藤真過來,兩個人都很開心的模樣。仙
道有點忍受不住,便加快了腳步匆匆離開了。



    流川出院那天是彩子、櫻木和晴子來接的。仙道沒有出現。藤
真因為貪玩,肩上的傷有點發炎,要推遲几天出院,只在病房里和
流川道了別。几個人把流川送到家安頓好,也紛紛告辭。

    屋里就他一個人了。

    流川靠在沙發上,默默的想著心思。等傷好的不怎么嚇人了,
就可以回家。大概還有10天左右的時間。

    一切,都是該做個了解了。

    那天仙道提到過去的事情時,他醒著,只是因為不知道怎么辦
才一直沒有睜眼。也許,該叫住他,告訴他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可
是那樣的空話又有什么用處?

    10天。

    可以足夠挽救一個人嗎?

    如果到時候還活著,如果到時候心情還沒有兩樣,那就,原諒
仙道吧。

    流川這樣對自己說。

    沒有別的辦法了。因為從靈魂到肉體,每一個部分都是那樣的
渴望那個在他背后哭泣的影子。留10天,只是為了給自己的良心一
點交代。

    流川很驕傲。

    但是,為愛情低頭,驕傲的自尊心,是可以允許的吧?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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