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花緣
第三章 白骨亂蓬篙

作者﹕Hannibal

    原來藤真和牧是自幼便認得的,藤真的母親英理是田崗和
高頭的同門師妹,未嫁前人稱“碧波水袖”。

    藤真七歲那年,高頭攜弟子牧紳一來到翔陽城,與藤真家
比鄰而居,兩個孩子一直都是一起念書習武的。牧十四歲那年
,忽然與高頭同赴海南,不到三月,江湖上便有了“鐵面牧紳
一”的俠名。藤真也不示弱,次年憑翔陽城北與“素衣”一戰
聲名鶴起,不久與湘北名門子弟流川楓并稱“神奈川雙璧”。

   “也不怕你笑話,”藤真淡然笑道:“我總還以為還會有
很多機會同牧一起切磋武技文章的。”
    仙道道:“算是牧兄成了家,也是可以向他討教的。”
    藤真看一眼仙道,仍是笑道:“不是因你想的那個原因,
藤真雖為情所苦,倒也沒覺得有什么見不得人的,斷不會為情
所困。我和牧,該說是道不同,不相為謀吧。”

    仙道暗驚,未料藤真竟如此坦白,回想他那夜琴聲,原本
也不曾將自身情感有半分隱藏,心中暗嘆,居然也對牧有些忿
忿。藤真講的那最后一句話,他卻是不解。

    此時雪后初晴,櫻木在門外同藤真那朋友花形刷馬,藤真
望著窗外那兩人,臉上笑容清淺,如同窗外的陽光。

   “如果是流川的話,該連這點煩惱也是沒有的吧,”藤真
輕聲道:“那個人,是什么也阻擋不了的,哪怕再前進就是地
獄,他也是不會回頭的。”
    仙道想起寶璃的話,笑著回應道:“真正無情的人。”
   “也許是,也許不是,”藤真悠悠道:“誰知道。”



    是夜,仙道正輾轉難眠,突聽得叩門聲,開了門,卻是那
紅頭發的櫻木花道。

    櫻木徑直往仙道床上坐下,將手叉在胸前,問道:“這個
,刺  頭,你認得相田彥一的吧。”
    仙道笑道:“他是陵南過來的,我認得。”
    櫻木興奮得跳起來,道:“那你找得到他吧?”
   “怎么?”仙道道:“我是可以帶你去找他,只是你須得
告訴我尋他的原因。”
    櫻木猶豫片刻,道:“為了追回一幅畫。”
    見仙道不言語,櫻木只得接著道:“畫的是一個站在楓林
中穿白衣的……那個……人。”

    他似乎對那個“人”字的措辭頗為猶豫,仙道暗笑,想:
“莫非是狐仙什么的?說個‘人’字那么遲疑。”

    櫻木一眼瞥見仙道的表情,道:“其實和本天才沒有關系
的啦,本天才是有點擔心那幅畫落到朝廷里去,皇帝小子如果
找湘北要那個死人,湘北可是交不出來……”
    仙道問道:“那畫落到朝廷里又有什么關系,是欽犯么?
”
    櫻木睜大眼,頗不屑地道:“連這都不知道么?皇帝南巡
,不是在到處搜羅民間的美人么?”
    仙道哈哈大笑道:“敢情畫的原來是個絕色佳人。”

    櫻木自鼻孔發音,算是回了仙道。

    仙道想起日間藤真和花形打趣櫻木和一位晴子小姐,看來
便是畫中人了,不由沖櫻木一笑。

    櫻木嘴一撇,道:“刺  頭,你幫本天才不幫。”
    仙道忙不迭點頭道:“相田姐弟在海南城里也有生意的,
明日便同你去問問。”



    原來相田姐弟日常起居卻不在海南城,說巧不巧,正在那
南郊生有奇蘭的于門村。

    四人不顧漫天又下起來的雪,往于門村而去。

    在路上,修到一股清香,似有似無地在鼻孔邊上徘徊。

    櫻木嚷道:“那花兒可也真古怪,怎的就這么香!”
    藤真笑道:“你不知道,這花兒名喚芝蘭,是個稀罕物兒
,據說是天下至毒,故也能克盡天下百毒。”
    仙道道:“兄台對藥理竟也了若指掌。”
    藤真笑道:“我原是不知道的,是湘北的三井先生說的。
”
    櫻木一敲頭,道:“是了,小三是說過的,說什么草木中
的芝蘭,禽獸中的……”一時又想不起來,煩起來道:“反正
是很毒的什么東西啦,兩種合在一起就能煉出什么什么來著的
,就能夠治好狐狸了。”

    仙道見他前言不搭后語的,心中覺得好笑,扭頭去看藤真
,卻見他垂下眼帘,竟是一臉黯然。仙道好奇起來,正想問問
這“狐狸”究竟是何方神聖,突聽得一陣哭聲隱隱約約地傳來
。循聲望去,風雪淒迷中見一處茅舍,橫在昏暗的天底下。

    櫻木早已拍馬上前,徑直沖那茅舍去了,仙藤花形三人也
急急跟上。

    說是茅舍,其實不過一個棚子罷了,門窗皆無,北向的牆
倒了半邊。

    一個婦人,倚牆而立,衣不蔽體,兩眼哭得通紅,也不知
是因為冷還是為著傷心,身子瑟瑟地抖個不停。

    藤真解下斗篷替她披上,問道:“出了什么事?”
    婦人抬起頭,一眼瞧見四人關切的眼神,扑通一聲便跪倒
在地,只管磕頭,道:“救救我的兒子。”
    仙道扶起她,柔聲道:“你且說說到底是什么事,我等方
能助你。”
    婦人嗚咽道:“我那該天殺的男人,為了十兩銀子,竟將
兒子送到苦樂宮去了。”

    聽得此話,四人齊齊變了臉色,須知苦樂宮是神奈川第一
邪派丰玉的總舵。丰玉的人神出鬼沒,專擅用毒。為調試毒藥
,丰玉派常向人販子購買十余歲的少男少女作藥人。這婦人的
丈夫將兒子送去了苦樂宮,只怕他們母子再無相見之日了。

    櫻木早已經按捺不住,跳上馬去,忿忿道:“我去追他們
回來。”
    仙道一把拉他下來,道:“你可知苦樂宮在哪里,他們父
子往哪個方向去了?”
    櫻木聽了,將那婦人提起來,道:“你告訴我。”
    見婦人嚇得臉色發青,櫻木才又慌忙將她放下,婦人道:
“我不知苦樂宮在哪里,單知我男人是向北去了。”
    仙道問道:“去了多久了?”
    婦人說是有兩柱香工夫了,藤真便柔聲道:“我們騎馬去
追,追著了,便還你一個活蹦亂跳的孩子,追不著,也會向你
作個交代。”



    只是四人行了五里多路,抬頭只見灰蒙蒙一片天,低頭便
是白皚皚一地雪,除了他們自己,一個人也沒有。

    櫻木先沉不住氣了,勒馬道:“那兩人遭鬼抓了不成?”

    話未落音便聽得花形一聲驚叫,原來輕雪竟刨出個人來了
。

    四人忙跳下馬,櫻木扶起那人,將手放在那人鼻端,道:
“還活著。”

    花形從櫻木馬上取下酒葫蘆,給那人灌了几口,那人終于
悠悠醒來,眼珠一輪,見著四人,淚已下來了。

    此人正是他們要尋的人,孩子早已給丰玉的人帶走了。

    藤真正色道:“常言虎毒不食子,你如何竟忍心將兒子送
到苦樂宮去,莫非不知那里是人間地獄么?”
    那漢子青紫的唇只哆嗦,半晌才道:“家里頭還有三個小
的,這几年捐的多,我又沒本事……”哽咽著,卻是說不下去
了。

    花形嘆口氣,扶那漢子起身,眼角也潮了。



    四人把那漢子送回家去,承諾了那婦人將孩子尋回來,又
留了些散碎銀子,到于門村口時,天色已黑了。

    于門村,與其說是村落,莫若說是一個小鎮,因芝蘭生在
村里,皇帝將來巡幸,地方官為了造出歌舞升平的假象來,命
方圓使里的百姓統統遷到此處居住,一年不到,原本只几十戶
人家、數百人口的于門村竟聚集了几萬人口,其中几近一半是
喬裝改扮的官兵。

    仙道等人哪知這些,遠遠瞧見村口高高挑起的大紅燈籠,
忙策馬疾馳而去。


    到村口,給攔了下來,原來村子外圍筑了一圈暗堡,裝扮
成民房的模樣,那几萬官兵就居住在此,每到夜晚,便出來巡
查,一來怕有刺客在皇帝到來之前先行潛入,二來那芝蘭是至
毒之物,亦是至寶之物,怕有人來盜了去。是以仙道等人一靠
近,那暗堡內入飛蝗般就射出一陣箭雨。

    仙道大呼:“我乃陵南仙道彰,來拜訪相田姐弟。”聲音
遠遠傳出去,竟在夜空中不絕回響。

    藤真端的吃了一驚,他早知仙道武功必定了得,但終究年
輕,大抵是靠外門功夫取勝,不料竟然會使獅子吼這樣需深厚
內力的功夫。

    堡內不再有箭出來,片刻,只見三騎從村子里沖出來,到
仙道面前停下,三人翻身下馬,對著仙道跪拜下來。

    仙道慌忙扶起三人。藤真側臉望去,只見一人穿著銀狐皮
鑲邊的藏青小襖,下邊是一條天青色的長裙,裊裊婷婷,卻是
個女子﹔一人一身錦緞,是個個子矮小的少年﹔另一人距藤真
最近,耷拉著兩條亂眉,翻著一張厚嘴,一臉苦水相,但卻穿
著神奈川神威皇朝的軍服,且是位將軍。

    那邊櫻木已經跳下了馬,一把糾住那小個子少年的衣領,
怒道:“彥一,把畫還我。”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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