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聞鈴
7

作者﹕cross


第七章



    黃泉,暴雨,驚雷。沉沉天幕。



    "你不要…亂動……好不好……"隱忍。

    "白痴!"汗水膠著。

    "好凶……啊……別…別動!"斷續的喘息。

    "…………"歉意。

    "算了。"糾結成下划線的眉。

    "好,換我!"堅定,"你待好……"躍躍欲試。

    "停~~~~不行~~~~~~~"臉色大變。

    "嗯?"目光灼灼,細長的瞳孔里填塞了不少暴躁的火

硝。

    "……也不是不行……只是……"斷斷續續的心虛。





    身邊掠過了三只驚雷中劫后余生的呆頭鳥,忽悠過一

陣自雨幕里穿梭的殘風,大約有兩萬七千八百二十六道清

涼透骨的水線哩啪啦的砸在二人身上,或是粉身碎骨的就

勢化在地上。



    一個在被動的等待,咄咄逼人﹔一個在主動的表白,

節節退敗。



    靜,心中空無一聲。





    "你…你不要試了"低頭,任命,"我受不住的。"



    借口,有耳朵的怕是都不會信了的。



    "哼!"不服,卻也少了下文。



    …………



    斷崖下,兩人并不甜蜜的擁在一處,單憑仙道一只右

手撐在刀削般的石壁上。



    腳下山洪奔流,粘稠的黑褐色液體像沖出地獄之門的

巨蟒狂暴的奔向遠方,背負著烏云滾滾電閃雷鳴的天空,

挾帶著自他出掠奪過來的泥沙山石斷樹殘根,和狂風暴雨

所饋贈的其他禮物,囂張肆意的吞噬掉了無生機的大地。

落下去,必死無疑。



    仙道流川兩人原在山崖上呆的老老實實,附帶若干清

淡淺止的唇齒接觸,熱情不似干柴烈火,欲望不及排山倒

海,卻攪擾的黃泉的天地坐臥不安,在一旁不住的次牙咧

嘴,寧可壞了一方水土,也要破了二人周身的那股子平和

流暢。



    震耳的聒噪里斷了大半的山崖,一時間天塌地陷。幸

得二人機敏,避過了碎石的沖擊,卻也阻不住下落的趨勢

。



    高手?高手亦如何!

    天下之大,輕功登峰造極者何人?





    蹬萍渡水,輕若無物,海南神宗一郎。天子面前摘荷

獻藕,寫意瀟洒之中氣度天成,勝在一個'雅'字。



    來去無蹤,動若疾風,湘北宮城 良田。揚名立萬,

蔑視四方,成在一個'快'字。



    流川仙道榜上無名。



    流川出入江湖,他的劍遠勝在輕身功夫之上。江湖上

有覺悟的,可以不知道流川的輕功,但卻一定對流川的螢

惑劍噤若寒蟬。



    所以,'虛空步法'雖是曠世絕學,見識過的人卻始終

不多。



    仙道的造詣更是不足為外人道也。



    但是,他們的功夫顯然都很實用。



    虛空步法的基礎原是借力調息,外人看來有御風而行

的急速。只要有借力之處,穩住身形自可轉危為安,但細

想來,依靠身邊這許多等速下降的碎石好像是不可能的。



    好在,他身邊還有個活人,仙道。



    轉機──



    而仙道在變不可行為可行之際,也沒有做出什麼驚天

駭地的驚奇事兒,他只是頓了一頓,憑空在看不見摸不著

的空氣里停了那麼一二三四秒。



    如此,

    足以。



    仙道單足斜挑,流川借力回身,配合無間,翩翩若舞

。

    流川解下外衫,流云飛袖,卷住石壁上漫生的青綠草

藤,扯著仙道蕩了過去。



    收發僅在彈指瞬間。



    化險為夷。



    可惜,這'夷'字之中僥幸的人尚未平安康泰的堅持一

會兒,那情急時的救命稻草卻忽悠悠的被帶得連根拔起,

淅瀝嘩啦的散了一片。



    身形急晃,現象又生。



    然后 ──



    流川就親眼看到仙道的右手硬生生的插進了冷硬的石

壁,溫熱的血紅色液體緩緩的自手指與石壁的空隙中滲出

來,與沁涼的雨水混在一處,順著紋路錯雜的石壁蜿蜒而

下。



    佛門七十二絕技確有一指禪的說法,聚全身的真力貫

于指尖一點。傳聞穿石破壁易如反掌,類似點豆腐。但習

成者鳳毛麟角,也斷沒有五指齊用的道理。



    鎖喉指的功效全在氣流的運用上,十丈之外追魂鎖命

,駭人聽聞。



    仙道這下拼命之舉,初始以鎖喉指為盾,余下的就只

剩下沒有技巧硬拚,手指抓牢石壁時,僅剩一股子別扭著

性格的狠,裂膚挫骨。



    霎時僵掉了整條臂膀,鑽心的疼痛如附骨之蛆由指尖

源源不斷的襲來,神情恍惚中猶自不忘收緊環在流川身上

的手臂。



    黃泉天空哭泣的眼淚碎在冷漠灰敗的石壁上,細細感

受可以發覺天氣已經很涼了。



    或許過了很久,流川才抬起頭,水樣的瞳中映著仙道

雖然蒼白卻依舊安然淡定的臉。



    石縫中涌出來的血有一部分順著仙道的手臂滑下來,

被雨水浸成淡淡的水紅,一如江南少女束腰的緲縵輕紗,

紅的清亮,淡的了然。



    "記得小時候寫字,師父會冷不防的從腦后把毛筆抽

走,弄得滿手的墨汁……"



    仙道的頭腦里似乎還殘留著手指與石壁接觸時骨頭清

脆的呻吟,混著身上的舊傷疼痛聚成點,匯成線,連作面

的鋪天蓋地而來,眼前含混的青白一片,僅借著耳邊斷斷

續續的說話才能保持清醒。



    "……是執筆不堅,要受罰的。……為難時,寫一寸

大小的字也要用懸腕懸肘的方法,功夫不好的那會兒,只

覺得比站樁,學劍還要勞神,可師父還要那力透紙背的效

果……"



    流川的回憶象是制繭的絲,一度密不透風的躲藏在冷

漠堅硬的殼里,抽出來時卻越發的清亮柔和。



    仙道心下是感激的。



    平素里共處時,太多的是沉浸在彼此平靜祥和的氣息

之中,偶爾的言談話語中也很少將'愛'啊'喜歡''唯一''

永遠'之類的詞匯挂在口頭上,兩人心知肚明,縱有千言

萬語往往也只是一并化在流轉的心思里。



    原就不是什麼聒噪的人,這樣合性兒。



    倒是自己在人多的時候會將八分的柔情夸張成十二分

的蜜意,看在旁人眼中反而都不象是認真的。



    這次一貫惜字如金的流川怕是將全年分的口水都用盡

了。心被流川的話扯離了執拗在身上的疼痛,換上一份輕

松,嘴角的弧度自然的亮了起來。



    "真好。……有你疼著。"

 

    眼見面前白瓷一般的細致臉孔上揉進了一抹水樣的淡

彩,清清亮亮,揉揉洒洒。



    …………



    雨水哩啪啦的落下來,作擲地有聲狀,又急又猛,偏

生雨線又細得溫柔,點點滴滴分不出界限。



    在石壁上懸的久了,流川心下不忍,總想兩人換下境

況,分擔個少許,但仙道卻任他說什麼都是不許。



    仙道有他的理由──



    若要挑明了告訴他自己不忍見那雙修長有力的手落得

個血肉模糊的下場,以流川的倔強,說不准在下一秒就會

眼睛一瞇,眉一挑,對著石壁練'破石功'──心疼的還不

是仙道自己。



    若要扯謊說流川對此應付不來,功力不夠,那無異于

在自尋死路,流川雖不會狠心的立刻對仙道大打出手,但

也不會太讓他好過。



    仙道左思右想都找不到恰如其分的理由,流川又一次

比一次逼得緊,迫不得已之下,只好顏面無存的一皮到底

,潑皮無賴一般找了個'你不要試了,我受不住'的智障借

口胡亂搪塞過去。



    原想定會自討沒趣的得個白眼,不想抬頭看時,流川

的眼里漾滿了憐惜不忍的情愫,映著盈盈水光恰似兒時見

過的流散著輕愁的江南薄霧,恍惚朦朧,真切的如煙似夢

,摻了心傷的酸楚,揉了落寞的孤苦。



    不由得一陣心神蕩漾。



    江南……杏花……煙雨……離人……



    由喉嚨深處發出一聲低沉的嘆息,仙道垂下頭,貓兒

樣的磨蹭著流川的臉頰,留戀其上濕漉漉的微澀觸感。



    "……流川?"

    "嗯。"

    "流川?"

    "嗯。"

    "楓?"

    "嗯。"

    "你會一直這樣子的應著我麼?"

    "會的,只要你叫過。"

    "真好。……即使見不到我嗎?"

    "是的"

    "那就這樣一路的應下去吧……不論你我身在何處…

…"

    "白痴。"



    微涼的觸感柔柔的印在唇上,感受著,安慰似的。



    有了你……………

    ………我不再寂寞。



    "楓,你知道麼?"

    "什麼?"

    "其實,黃泉與碧落是很近的。"



    …………



    "那……楓,想不想到碧落去呢?"



    和風,暖陽,黃泉在一片寧靜中蘇醒。



    雨過天晴。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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