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塵無意月玲瓏
二 跨馬相逢為君下

By: Crystal

    三月十五日。尹西府城陽光明媚。歷書上說:宜出門,安葬。雖
然沒有說是否宜歸家,但真的有一個人將要回家。神正為這事策馬城
東奔去。

    策馬急弛,黑色的駿馬和青色的衣衫翻動著光與影,在大街上如電
飛馳。突然間,策馬人一聲吁呼,馬身形驟停。人們認出了他。

    神宗一郎,練秋山莊總管,處事干練,冷靜沉著,甚得老夫人信
任,亦是少莊主的密友。街上的女子看著他俊朗的面龐,心中不禁嘆
息,是贊嘆?還是嫉妒?無論如何,他今晚又必然裝飾她們的夢。--
--誰說只有得到纔會快樂?

    而阿神的眼光卻駐停到一個男孩身上,一個衣衫襤褸,瘦高纖細
的男孩。他看到了兩具尸體,立刻明白這是什麼,看到他就像看到多
年前的自己。同是天涯淪落人...,神作了決定。

    就這樣,流川楓進了練秋山莊。當然,隻是作為一名馬童。

    當他從跪著慢慢移身站立時,只覺雙腿發顫麻木,難以支撐,但
依然硬撐著跟為他帶路的人走了。走前,他冷漠地看了阿神一眼。

    就要到一個陌生的地方,以陌生的身份,開始陌生的生活了。母
親說,只想著活下去。

    -------您是怕我為了報仇枉送性命吧,但我終究姓流川-------
我可以等,但決不會放棄。

    昨晚,他做了一晚噩夢----身雖已安寧,心還在受苦----醒來以
後,外面的天空開始發白。三月的風依然寒冷。這是他進莊的第二天
。

    他起床,穿衣,洗臉,然後到馬廄去喂馬,----他曾經看見自己
府上的馬夫做過。人如果想要活著,首先要得有生存的本領。

    他開始回想昨天。昨天那個收留他的人領他去見了老夫人。雍容
華貴,氣度安詳,就好像自己的親生奶奶。

    ---也就是湘陵王流川雲的母親,曾封為一品嬗御夫人,不久前
死在劊子手刀下的奶奶。
    ---即使是皇親國戚,也必須把頭顱抵押在皇帝案桌前,賭你一
生能遇上理智的皇帝,這麼大的賭注,一個人一生也只能押一次。可
惜神奈川王並不理智。

    老夫人問:你多大了?
    十六。
    叫什麼名字?
    夕雲楓。(流川用了父母的名字中的各一字)
    鄉籍何處?
    ...
    為何會到此地?
    ...

    老夫人未得回答,驚奇地看了阿神一眼。阿神搖搖頭,表示不知
道。

    流川楓必須隱瞞,但又不想編造理由,於是選擇了沉默。

    流川退下後,老夫人對在堂的人說:這孩子氣質不凡,神情卻孤
傲寂寞,身世必定驚人,吩咐下去,不可以常規對待。

    ˙接著是父母下葬。流川楓自己寫碑文。神見他筆觸豐潤飽滿,
落墨暢如遊龍,其字雋麗典雅,其神悲愴蒼涼,落寞之氣躍然紙上,
使觀字的人也不禁黯然神傷。碑文更是簡約之極。“父之墓。子楓立
”“母之墓。子楓立”。神知他執意隱藏,也不深究,心中疑團也只
好暫時放下。

    今天,練秋山莊上下一片歡騰。因為今天,離家兩年杳無音信的
少莊主仙道彰就要回來了。仙道彰為什麼回離家呢?其實這是一個喜
劇故事。

    多年前,老莊主仙道銘和老夫人大吵一架後,賭氣出走,另外開創
了一番天地.為了聊解寂寞,也為了氣氣老夫人,他設計要瞞過老夫人
把仙道彰拐往南方。仙道彰向父母告辭而行。而這邊當老夫人驚覺孫
兒走後,她發動全莊出謀劃策力圖再賺回少莊主,於是,向老爺子日
日寄信送書,裝病詐死,威逼利誘,耗盡力氣,這對老冤家開始奪孫
對抗賽-,緊鑼密鼓的賽事進行了一個多月以後,纔發現雙方都失去
了目標。仙道彰失蹤了。那時候仙道彰也不過十幾歲,但因父親---
莊主仙道昭不喜經營,早早地把山莊的生意悉數交給了他和阿神,練
秋山莊的馬場在這兩個年輕人手中發揚光大。但仙道彰生性不羈,當
山莊事業再難以激起他的興趣時,他早就想出去闖一闖,更何況有性
格穩重,不好蕩遊的神可以讓他沒有後顧之憂。他本來只愁時機不到
,沒有機會,誰料他祖父的妙計經營從天而降,聰明如他怎會不把握
住機會,於是瞞過祖母,又在父母處得到首肯,他乘機離開山莊,逝
跡於江湖,過上另一種生活。老爺子與老夫人在全國上下著力搜索,
但完全沒有結果。莊內莊外的人對少莊主的失蹤有各種猜測,甚至以
此設下賭局,當然,開盅那天何時到來就不得而知了。不過,也不是
絕對沒人知道仙道彰的下落的,神就知道。事實上,練秋山莊生意在
別的領域內發展,並不是神一個人的功勞,而仙道彰浪跡江湖,花費
頗大,是誰供給他銀子?當然是神的暗中安排。就這樣過了兩年。

    三天前,仙道彰捎信來說,他要回來一趟。

    就在今天,三月十六日。久盼的浪子要回來了,主子們高興。久
盼的賭局要揭底了,僕人們高興。阿神也很激動。---男人之間的友
情有時也是溫柔的。

    神沉靜地布置家事,其中一項是“請”流川楓到大門外侯著。流
川楓知道他的任務是喂馬,洗馬,牽馬。即使他們沒有讓他賣身為奴
,為著厚葬父母的大恩,流川楓也知道自己該干什麼。其實,流川楓
的確很適合與馬打交道,他愛馬懂馬,還有與馬溝通的奇異本領---
這本領是湘陵王府的一個食客教給他的。人生有時很可笑,鬧著玩兒
的本事也可能成為最重要的生活手段。

    流川楓站在大門口,他在等一匹叫“飛玉”的馬。----至於人,
他不會去在意。

    未久,忽聞馬蹄聲由遠而近,流川楓聽見馬蹄聲脆烈無比,心中
自道:好馬。長嘶而止步,長街之後是被它拋下老遠的馬隊。---這
是城東江戶老爺,也就是仙道彰的舅父的馬隊,他從東城送姪兒回家
,順便走訪一下妹妹妹夫,帶著他的女兒江戶綾子。

    流川楓等的馬到了。他沒有理會湧出山莊迎接那“三千寵愛在一
身”的少莊主的人群,開始端詳起那匹馬。這是一匹白馬,額前有一
撮絲亮發光的純黑的毛,通身的白色卻泛著淡綠的光,飛馳之時,白
馬竟翻動綠影,難怪叫做“飛玉”,名字雖不及馬本身神俊,但確實
樸實自然,恰倒好處。流川楓心中驚嘆:這“飛玉”竟與我的“雪衣
”不相上下。曾聽得父親說,胡人的大宛馬是眾所周知的,其中以汗
血寶馬堪稱極品,但胡地以西到天竺地方有一片沙漠,相傳也生寶馬
,鬃長如秀發,毛細如遊絲,其色能迷人,莫非這“飛玉”竟是沙漠
神駒?流川看著那馬出神。

    愣神之間,神已打發家人進宅,迎下了仙道彰,接進了江戶老爺
,江戶小姐也是騎馬而來。她一身明媚的水紅色馬裝,膚白腮紅,眉
長眼亮,鼻挺唇潤,算起來的確是個不可多得的美人。她在跟仙道講
話,流川沒注意講的是什麼,只覺得仙道的聲音似乎穿過自己的衣襟
直侵入心髒。流川心下一片茫然,這是為什麼?他看著那個發出聲音
的背朝著他的人,居然留著那麼囂張的頭發,居然比自己還高,一定
是個奇怪的家伙,算了,不管了。流川上前去牽那匹馬。

    這時,江戶綾子順手把馬韁扔向流川,挽著父親走進了屋子。流
川只覺怒氣直衝腦門,----但他已不是小王爺了。他咬了下自己的下
唇,伸手拉過“飛玉”的韁繩。可是,“飛玉”長嘶一聲,竟然紋絲
不動,它竟跟流川較上勁了。干嘛?流川心想:跟那個怪頭發一樣囂
張?

   “哈哈---”有人在笑他?

    流川被這誇張的笑激怒,憤然轉身。那大笑的人已來到他身後。

    看著那一臉燦爛輝煌的笑容和那張俊如天神的臉,這個人就是所
謂的少莊主?好像...似乎...可能...是無害的。流川奇怪的腦筋得
出了奇怪的結論。

    那個人還在笑。

    白痴。

    不理他,流川回身牽馬。

   “它不會跟你走哦。它不會跟不認識的人走的。”那人徑自牽過
韁繩,好像是要自己動手。

    還在笑,還在笑。

    流川不禁脫口而出;“白痴。”
    與此同時,仙道也問他“你是誰?”
    一瞬間,仙道又爆發出一陣大笑。然後問“你是嗎?”

    流川白了他一眼,搶過仙道手中的韁繩。

    突然間,他挑釁地看了仙道一眼。俯向馬耳,嘴唇動了兩下。“
飛玉”居然自己就乖乖走向馬廄,別的馬也跟隨著它。流川低頭抑制
住自己想笑的衝動,然後挑戰的眼光迎向仙道。正如所料,仙道當即
楞在當場,嘴巴張大,眼睛瞪圓,待回過神來再看流川。流川的眼裡
擺明寫著“果然是白痴”。

    仙道正要開口說話。神從屋子裡出來喊他了:“喂,你在干什麼
?還不進來。”
    仙道看定流川,說了一句:“我真的是第一次見到你嗎?”,然
後就跑進了屋。
    看著他進去,流川兀自獃了一會兒,喃喃地說:“我也不知道。
”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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