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橫天下
(八)浮槎同心泛歸航(1)

作者﹕Ivia

    流川聽他聲音急切,勉強朝前一看,模糊之中似見一座小島
峙立海中。他本已將近力竭,這時眼前重見曙光,登時精神一振
,用力向小島所在游去。 

    這島與丰玉不同,四周無紅樹林相護,只有塊塊亂石,散布
沙灘。仙流二人好不容易游上海灘,腳下都是一軟,雙雙倒在亂
石灘上,許多小石邊角尖銳,刺入身體,他們也不覺疼痛。二人
死里逃生,心中歡喜如要炸開,但渾身無力,只得趴在石灘上,
互視而笑,慢慢進入夢鄉。 



    二人只是一時脫力,睡了三個多時辰后便恢復了過來。二人
在小島上走了一圈,見島上樹林茂密,只是闃然無聲,顯是無人
居住。仙道道:”沒辦法,只好先住几天再說,好在這兒有的是
樹,到時盡夠扎成木筏回去的。”流川點頭答應。 

    當下仙道找了個寬敞的洞穴,用島上樹林中砍下的樹枝扎成
一棍,脫下自己的長衫裹在棍底,制成了一根拖把,浸了海水后
將洞中穢物除去,洗了個干淨,又找了些軟草在洞中地上鋪了兩
個床位,想了一想,將兩個床位合在一處,他站在一旁看著軟草
堆,怔怔出神。 

    流川已在林中打了兩只野兔和一只山羊,見仙道一人站在洞
中發呆,嘴角似笑非笑,奇道:”你干么?”
    仙道啊的一聲,清醒過來,忙轉身出洞道:”我去釣兩條魚
來吃,你先將衣服烤干了,別著涼。”走得匆忙,不敢去看流川
。 

    流川身上衣服早被風吹干,他有內力護身,自也不怕這點風
寒,聽著仙道囑咐,低低罵了句”白痴”,覺得他竟敢小看自己
,實在豈有此理,不過他自海中逃生后心情愉快,決定饒他一次
。 


    仙道釣魚手段甚為高明,不大功夫就釣了十几條,當晚二人
在洞外生了個大大的火堆,坐在火堆旁大快朵頤,雖然島上無油
鹽醬醋等佐料,但仙道烹飪手法高明,二人又一天多沒吃東西,
此時將羊兔魚肉吃在嘴里,只覺滋味無窮,實乃生平從未嘗過的
美味。 

    這時寒潮早過,夜晚涼風習習,群星閃閃,加上仙道在一旁
言笑晏晏,妙語如珠,流川心中喜樂如潮,覺得若就此與他  守
一生也不壞。 

    仙道見流川取出懷中物件在火旁烘干,其中一個油布包袱,
正是包《縱橫》的,笑道:”你還真是舍不得它,不過依我看,
這本書所記載的武功也稀松平常,倘若真有什么了不起,丰玉那
些人豈有空據寶山,不取寶物之理?” 
    流川道:”那日我拿給你看,后來出了很多事,忘了拿出來
。” 
    仙道見他眼神一瞬之間有些黯然,知他想起了櫻谷雨,不忍
他傷心,忙岔開話題道:”我聽陵南國一位聖賢道,劍分兩種,
有天子之劍與庶人之劍。”流川聽到論劍,眼中一亮。仙道笑著
續道,”他說,天子之劍,以陵南石城為鋒,海南為鍔,湘北為
背,大榮為鐔,愛和為夾﹔包以四夷,裹以四時,繞以滄海,帶
以常山﹔制以五行,論以刑德﹔開以陰陽,持以春秋,行以秋冬
。此劍,直之無前,舉之無上,案之無下,運也無旁,上決浮云
,下絕地紀。此劍一用,匡諸侯,天下服矣。” 

    流川一皺眉,他只聽懂最后几句,什么直之無前,舉之無上
,案之無下的,知道是稱贊這套劍法如何如何了不起,只覺夸得
未免過分,想天下的劍法再厲害也不過一劍取人頭而已,說什么
能以此”匡諸侯”,讓”天下服矣”,他就不信了。至于仙道前
面所說的那些話,他全然不知所云,只知陵南、海南等俱是國名
。 

    仙道知道他不明白,解釋道:”當今天下,以海南、陵南兩
國最為強大,湘北雖處陵南關外,與陵南唇齒相依,但歷來草原
群雄自相競逐,不服陵南指揮,也可看作一國。大榮、愛和原為
僻地小邦,但近年來兩國君主用賢圖治,厲兵秣馬,隱隱有與海
南、陵南并駕齊驅之勢,也不可小覷。那位聖賢將這五國分別比
作劍上的一部分,又說要用陵南以外的四境來包裹,用四季來圍
纏,用海來環繞,用山作系帶,實是將天下鑄成了他手中一劍。
當年你父親若打敗了海南,也就等于廣有四海,拿到了這把天子
之劍了。可是天子之劍誰不想要?到手容易,可若想一直這么拿
下去,還得輔以刑律、德教、知識才行。天下就好比是一把利劍
,’刑律、德教、知識’就好比是劍法,你想,若以此劍行此劍
法,誰人能敵?’匡諸侯,使天下服’,也非什么難事了。” 
    流川問:”那什么是’庶人之劍’?”
    仙道一猶豫,道:”相擊子前,上斬頸領,下決肝肺,此庶
人之劍,無異于斗雞,一旦命已絕矣,無所用于國事。”不等流
川有所反應,忙又道,”這些話是那位聖賢勸當年的陵南王時說
的,那位陵南王喜歡劍朮,常招人在駕前比劍斗毆,為此荒廢國
事,所以那位聖賢才這么勸他,要他以國事為重,并不是說庶人
之劍就當真無用。當年你父親若不是先學會了庶人之劍,以此號
召群雄,又怎能組織朝陽教,率部眾縱橫天下呢?唉,我本來以
為這兩本書,《縱橫》里記載著絕世武功,《天下》里記載著兵
法要略,全修兩本,便可以此縱橫天下,現在《縱橫》既平平無
奇,《天下》也就不見得有什么了不起。”

    他雖說已決心放棄一切,和流川隱居,但他是習武之人,又
為得到這兩本書費過不少心思,想到這兩本書可能竟是用來騙人
的,心頭不禁頗為遺憾。 

    流川則在思索仙道適才所說的”天子之劍”與”庶人之劍”
,只覺一個以往從未窺見的天地在他面前展現開來,只是對仙道
言語中的精微之義卻又不太明白。 

    仙道見流川劍眉微蹙,眼神中似有苦惱之色,上前撫平他眉
峰,道:”想不通便別想了,累了一天,快去睡吧。”

    流川被他一說,也覺甚為疲乏,點點頭,去海邊洗了手后,
回去洞中躺下。 

    仙道怕尚未吃完的食物香引來野獸,將殘余食物遠遠拋開,
又在洞外生了一大堆火,這才到流川身邊躺下。 

    流川朦朧中覺得仙道過來了,便側過身子,把頭枕在他手臂
上,一手一腳放在他身上,口齒不清地道:”仙道,為什么你的
話我會不懂?”
    仙道笑道:”因為你比我小,我以前也不懂,后來慢慢就懂
了。快睡吧。”

    流川已經睡著了。仙道在他嘴唇上吻了一下,下巴埋在他烏
黑柔軟的發中,不久也即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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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流川被一陣烤魚香味誘醒,身邊仙道已經不見,他
還不舍得就此起來,想反正待會兒仙道也會叫醒他,還是等他叫
吧,朦朦朧朧地又要睡去,忽聽仙道在遠處叫道:”流川,過來
幫一下忙。” 

    流川想假裝沒聽見,但仙道又叫了一聲,聲音略帶催促之意
,流川只好起來,心中頗不樂意。 

    他走出山洞,見仙道正往這邊走,手里還抱著兩個人,他看
清那兩人模樣后吃了一驚,睡意全消,忙迎過去幫忙。那二人一
個是櫻谷雨,另一個是藤真健司。櫻谷雨全身虛脫,見了他后點
了點頭,臉露欣慰之意。藤真則雙目緊閉,一動不動。 

    仙流將二人抱進洞中,櫻谷雨只是渾身無力,休息了片刻,
又吃了點仙道烤的魚后便恢復了。藤真卻好似受了什么重傷,臉
色慘白,仙道喂給他的食物均被他吐出。 

    櫻谷雨道:”我這次得脫大險,全靠了這孩子。當日我被浪
頭卷到海里,碰到了那賤人,被她抓到一艘船上,我們正打得熱
鬧,誰知又是一個浪頭打過來,我一下子昏了過去,等醒過來時
,也不知怎的又浮出海面。我在海邊住了几十年,還從來沒見過
那樣的大浪。”她頓了一下,回思當時情景,似乎仍是心有余悸
,”我正不知如何是好,一條桅杆突然向我打過來,這時這孩子
便將我一把推開,桅杆沒打到我,卻撞在了他身上。幸好后來他
的那個護衛過來,將他塞進一個充氣的------”
    說到這里又頓了一下,顯是不知怎么形容好,仙道插嘴道:
”三角充氣獸皮袋?”
    櫻谷雨道,”對,那充氣袋是三角形的。他還不肯進去,硬
要我先進,那個護衛沒法,只好將我和他塞在一起,之后,我只
記得忽高忽低了一陣子,我也一會兒昏一會兒醒,然后便是漂浮
到了這座島上。你們也沒事,太好了。” 

    仙道聽說藤真受了傷,忙解開他衣物為他檢查。藤真其實意
識清楚,苦于胸口劇痛,無法開口告訴他傷在何處,仙道摸到他
前胸斷了四根肋骨,一皺眉,問:”藤真,除了我手按的地方,
還有其它地方痛么?”

    藤真咬牙搖了搖頭。

    仙道道:”你斷了几根肋骨,接上就沒事。”

    話雖這么說,心中卻忐忑不安,不知肋骨斷處有無刺傷肺葉
,想現在也只好走一步算一步,先為他接上斷骨再說。 

    流川心中對藤真甚為感激,聽仙道這么說,忙道:”我去樹
林撿些粗枝。”

    仙道點點頭。 

    流川正要出洞,忽聽洞外一人笑道:”好啊,老太婆,原來
你也沒死。”

    流川一驚,只見神隨云面帶微笑走了進來,她右手扣著一人
腕脈,那人愁眉苦臉,卻是花形。 

    那日花形將藤真、櫻谷雨塞進三角充氣袋后,自己也搶了一
只,正要進去,忽然被神隨云揪住腳踝,神隨云在海中胡亂抓拿
,一抓到東西后便不肯放手,那時情況已極危急,花形無法,只
好將她也拉進充氣袋中。無巧不巧,二人的充氣袋也正好漂到此
島,休息沒片刻便見仙道出來釣魚,神隨云正要招呼他,卻見海
上又漂來一只充氣袋,仙道跑去抓袋,里面之人竟是她的夙敵櫻
谷雨。花形見了藤真后便要大叫,被神隨云一把扣住脈門,帶他
偷偷跟著,仙流二人心情激動下均未發現。

    神隨云躲在洞外,將里面各人說話聽得一清二楚,心道:“
那老太婆武功了得,可惜坐在地上動不了,靈王和我有舊,不會
就此翻臉動手,剩下的只有一個流川楓,他雖會几招怪招,但畢
竟年輕,功力有限,不會是我對手。再加上洞內那人為他們受傷
,我有他的部下在手,還怕他們不就范么?”她急于逼迫櫻谷雨
取藥,也不等流川離開,就跳出來挑戰。 

    櫻谷雨見她也還沒死,怒極反笑,道:“你來的正好,楓兒
,替我殺了她。” 

    神隨云冷笑兩聲,順手點了花形胸口陰都穴,花形渾身酸軟
,倒在她腳下。

    流川本來少管旁人死活,但花形是藤真手下,藤真又于櫻谷
雨有救命之恩,他怕誤傷花形后會引藤真不快,因此向神隨云道
:“你想怎樣?”
    神隨云道:“我和這人無怨無仇,扣他作甚?只要那老……
你媽將解藥給我,我便將這人放了。”她求藥心切,竟爾改了對
櫻谷雨的稱呼。 
    櫻谷雨雙手在身上一拍,道:“我身上的藥全浸了水,沒用
了,你身上的毒,嘿嘿,除非你死了,否則是除不掉了。”說著
哈哈大笑。

    神隨云卻大怒欲狂,一聲叫叱,猱身向櫻谷雨扑去。 

    流川雙手一揮,將她攔住。 

    神隨云初時仍沒把他放在眼里,想上次你不過使詭計把我騙
得吊在半空,這才輸給你一招半式,又有什么了不起了?怎知十
招一過,流川攻守有度,每次都將她后路封死,若不是她反應過
人,隨機應變,已折在他手中。 

    她心念一動,忽然想:”哎喲,不好。”櫻谷雨既破了她的
武功,必定將破法全傳給了流川楓,這樣一來,她豈不是只能處
在挨打的局面?心中驚疑不定,出手稍慢,已被流川一掌劈中腕
背,熱辣辣一陣疼痛。她急忙收手斜身,避過流川罩頭一抓,掌
法一變,原先颯颯風響、凌厲絕倫的掌法忽而變得飄忽不定,柔
靡萬端。 

    這套掌法是她近年來自創,號稱”后劈櫻劍”,這套掌法在
原掌法的套路上又加了諸多變化,且將聲音隱去,也是她怕櫻谷
雨這十多年來又練成了什么厲害武功,她本來武功就頗不及她,
這一來更無法抓住她逼她給自己解藥,是以創出這套無聲無息的
掌法,以備偷襲。 

    流川見她掌法忽變,不明她耍什么花樣,先使天地風云掌護
住了全身,要看明白她的招數再說。 

    神隨云見他防得嚴密異常,右袖一甩,朝他兜臉罩去,這下
聲勢驚人,流川忙伸左掌格開她衣袖,她不待右袖收回,左袖又
至,如此雙袖翩飛,如兩只大蝴蝶般穿梭來去,流川看得眼花繚
亂。他內力雖大有長進,畢竟還不如神隨云,她袖子每一揮籠罩
范圍極廣,他如只守不攻,時候一長終要內力不繼,被她趁虛而
入,因此只好改守為攻,不理她衣袖,直攻她身上要穴。 

    神隨云見他不被自己的水袖所迷,出掌直擊根本,心中暗暗
叫了聲”好”。但她雙袖不僅僅用來迷惑敵人,進可攻,退可守
。攻擊時,她袖子幅度大,只需略略動臂,流川便需大幅躲閃﹔
而流川無論攻她哪里,她只需微微翻手,袖子便能將其盡數擋去
。 

    仙道原在一旁一聲不吭,想櫻谷雨既然叫流川上前挑戰神隨
云,必有勝她之法,自己妄自多口,別要惹她不快,但眼見流川
勢危,櫻谷雨仍默不做聲,忍不住道:”神前輩,你從妙蓮寺普
渡和尚的三十七路回旋軟鞭中化出這套水袖神功,在下實在是佩
服之至,下一招該是’白云出岫’了吧。”他是海南王子的身份
不愿被藤真等得知,是以改口稱神隨云前輩。 

    神隨云見他脫口說出自己這套水袖功的出處,心下一凜,想
:”人道靈王博學多見,于天下武功無一不知,無一不曉,看來
倒非夸大。”她袖中帶掌,已經使出白云出岫,雖被仙道叫破,
也已不及收回。

    流川聽仙道叫白云出岫,便在暗暗提防,見神隨云雙袖卷舞
,風聲更盛,突然之間,右掌無聲無息地擊向自己腰下居liao穴
,出掌既輕,來勢又快,他雖已事先戒備,仍嚇了一跳,待要后
躍退開,神隨云已甩袖封住他右后兩方退路。流川三方被封,索
性直向前沖,雙手抓住她胸前衣服,舉了起來,這招他胡亂出手
,竟用上了櫻木的摔交手法。 

    神隨云沒料到他有此怪招,一個不慎竟被他抓住胸口舉起,
又羞又惱,此時她臨空一掌便能要了流川的命,但不知怎的,竟
爾使不出力,只道:”快放開我!”流川也已覺得不妥,忙將她
遠遠扔開,自己也向后退到仙道身邊,摸了摸自己腦袋,心道:
”好險,剛才她若在我頭上打一掌,我此刻哪還有命在?我這招
實在使得欠思量,不知這女魔頭干么不動手?難不成她被我無意
中抓住了要穴?要不就是嚇壞了,一時沒想到。” 

    仙道與櫻谷雨見流川舉起神隨云時也嚇了一跳,待要相救,
已自不及,但見流川竟爾安然無恙,心中欣慰之余也頗感納悶。

    仙道見流川伸手摸頭,忙也摸道:”她傷了你么?”

    流川搖搖頭。 

    神隨云見眾人瞧向她的目光中俱露疑惑之色,心中羞憤難當
,指著流川罵道:”好你個臭小子,對前輩出手這么沒規沒矩,
當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了。” 

    流川哼了一聲,心中好奇:”我這招的確使得笨了,但這對
你不是正好?你自己沒有把握機會,又何必氣成那樣,連我父親
也罵上了。”見她又要上前動手,便也跨步而出。 

    忽聽櫻谷雨道:”且慢。” 
    神隨云道:”你想怎樣?”
    櫻谷雨道:”落骨魂的解藥我身邊雖然沒有,但藥方我還是
記得的,你想不想要?”

    神隨云絕不信她會突然如此好心,只怕她要給自己一張假藥
方,服了后令自己更加痛苦,一時沉吟不語。

    櫻谷雨道:”我不知你猶豫什么,若是你還想要,需得答應
我個條件。” 
    神隨云道:”什么條件?”
    櫻谷雨道:”《葬云心經》的最后一章我還沒傳給楓兒,現
在我立即傳他,只要你能等到我教完后再和她動手,贏了他,我
便將藥方給你。”
    神隨云見她一臉陰  ,知她對己恨之入骨,若憑武力逼迫,
一來未必成功﹔二來即使成功,此人性子剛硬,老而彌辣,恐怕
寧死不從,當下點頭道:”便依你,贏了他,你將藥方給我﹔輸
了,我自將命留下給你。你要教多少時候?”
    ”兩個時辰。” 

    神隨云心道:”這臭小子武功的確不弱,但比我尚差一截,
你想在兩個時辰內教他武功勝過我,當真是痴心妄想。”當下在
洞中坐下,盤腿運氣。 

    此時花形已被仙道解了穴,奔到藤真身邊。仙道叫他看著藤
真,自去樹林撿樹枝。花形知神隨云武功高強,想她若贏了流川
,得了解藥,以后再無顧忌,自己找她報仇固是千難萬難﹔即便
她得不到解藥,此人狂性一發,大開殺戒,這里除了櫻谷雨,可
沒人是她對手,而櫻谷雨不能走動,恐怕也敵不過她。因此只有
讓她輸給流川,被他殺了,才能高枕無憂。

    見櫻谷雨當著神隨云面傳流川武藝,忙道:”前輩,這里傳
藝怕被小人偷聽,不如到外面去吧。”
    櫻谷雨一笑,道:”不妨事。” 

    花形大急,想這人一味好勝,哪有人在打仗之前先將自己的
底子亮給敵人看的,他又不便多勸,手中撿了把碎石,心道:”
萬一流川不敵,我便暗中助他,小王爺性命要緊,也不能多管什
么江湖道義了。”

    神隨云見櫻谷雨居然當著自己的面傳藝,也當她是逞強好勝
,她自顧身份,原不想去偷看,但又一想:”這仗非同小可,老
太婆詭計多端,可別著了她的道兒,栽在這小子手里。她既不知
自避,我又何需避她?知己知彼,到時也好有個防備。” 

    哪知看了半天,見流川東打一拳,西踢一腿,招式古怪之極
,且全然不成章法,心中暗暗好笑:”老太婆哪里去想了那么套
耍猴兒的拳法出來,居然還想以此贏我?n,對了,她多半是想
給我假的藥方,怕我不信,這才故意安排這場比武,我若打敗流
川楓才能拿到藥方,便會相信藥方不假了。”她越想越對,決定
待會兒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擒了流川再說。 

    流川起初依照櫻谷雨所說練習,也覺奇怪。他好武成痴,練
習時不但追求威力,也講究姿態飄逸、瀟洒自若,練這般難看已
極的招數自然不樂意,但想櫻谷雨既然這么說,還是不要違背的
好。 

    哪知沒練几下,少商穴上突然一熱,一股熱氣從少商到魚際
、太淵、經渠、列缺,順著手太陰肺經直走中府,與此同時,足
陽明胃經上也有一股細絲般的熱氣從厲兌走向承泣。他心頭一動
,如有所悟。 

    常人練氣總是依照常規,從頭走足,從胸走手,由聚氣之處
練向少氣之處,但丰玉一派反其道而行之,從氣少之處練到氣多
之處,且先練外功,由各種姿勢中激發體內真氣行走,可謂逆行
真氣。 

    流川在丰玉島上隨櫻谷雨所學不過是用來克制神隨云的招數
,也就是說,克其外在,現在所學的,才是克其內在,克其根本
。本來,如能在內力上先克住對方,外在取決于內在,必然同時
克其外在﹔但若無外在先打基礎,便不能練出內在來,一般人學
武尚且要先練几套拳腳功夫,再練內功,更何況丰玉派習慣以招
數勾引內力,更要先練外在了。只有安西的武功獨成一家,這才
可以一開始便完全由內在練起。

    安西一路的內功基礎扎實,講求緩步前進,別派內功練到一
定程度后,再難精進,但安西一派的內功,功力越深,精進越快
,只是初練的几年中卻不如某些派別、如丰玉的內功,可以在短
時間內突飛猛進。

    當年南烈與三井比拼內力,二人年紀相若,卻不分輸贏,一
則因為三井入門較早,二則也因丰玉多事,北野被趕時南烈年紀
尚幼,其后北川又不肯對他傾囊相授,加上他除了練武外還要鑽
研各種毒朮,雜務旁多,這才打了個不分上下。流川的波心九道
原本不深,但他服了十四轉神蜂茶后,好比憑空多練了几年波心
九道,加上丰玉內功相輔,內力大進,此時只感四肢軀體內有几
股熱潮游動,說不出的快美難言,再也不顧出拳姿勢難看了。 

    仙道已撿了樹枝回來,替藤真接好了斷骨,用樹枝綁在斷骨
處固定。藤真感到疼痛稍減,睜開眼睛向仙道點頭示謝,仙道微
微一笑,向流川看去。花形扶藤真坐起來,將剩下的魚肉喂到他
嘴邊。 

    神隨云忽然站起,道:”兩個時辰了,動手吧。” 
    櫻谷雨道:”好了,乖孩兒,你已將《葬云心經》上的功夫
學完了,火候雖然還不到,對付這賤人已足夠了。殺了她,替你
父親報仇吧。” 
    神隨云道:”誰勝誰負還是未知之數,也別把話說滿了。”

    一掌輕飄飄地向流川拍去,她提防流川使甚古怪身法,一下
子攻到她背后,因此將內力護滿全身。哪知流川并不閃避,隨手
一翻,已打在她手上。

    神隨云大吃一驚,忙收手護身。流川此時對她武功已然了若
指掌,又學會了克制之法,自是無所畏懼,想到她以掌作劍,又
將什么鞭法化作袖法,心中一動,也以手作劍,使一招返照迎潮
,刺向她臍中旁開兩寸處的天樞穴。他以手代劍,威力固是不及
,迅捷靈動卻尤有過之,天樞穴正是神隨云練功的罩門所在,她
嚇了一跳,連忙雙手交叉擋在腹前,流川的這招本自飛花劍法而
來,有諸多后招,但既已明了神隨云招數,也不勉強使完這招,
半途改作行云帶雨,削她下巴。他雙手好比雙劍,以雙劍同使飛
花劍法,把神隨云嚇得連忙后躍,不出數招,神隨云已被他逼得
狼狽不堪。 

    流川只覺自己內力一增,連帶招數也靈活許多。這就好比一
個人口袋里錢多了,買起東西來顧忌便少。

    他腦子中原先想到過的無數奇招,本來怕內力不足使出來反
被對方有機可趁,這時穩占上風,便趁機一一使出,神隨云武功
高強,正是試招的好對手,他打得興起,一時舍不得殺她。 

    仙道在一旁掠陣,心里暗暗佩服,想若論變招靈活、迅穩狠
辣,自己也能做到,且尤有過之﹔但若如他這般,于惡斗之余,
每招每式仍能使得恰到好處,瀟洒有致,自己卻沒這個本事。 

    櫻谷雨眼見神隨云被逼得東躲西藏,只有招架之力,毫無還
手之功,心中歡樂,哈哈大笑,聲音震得洞頂石屑紛紛落下。

    櫻谷雨道:”好孩子,乖孩子,不枉了你媽疼你,捉弄得她
也夠了,你動手吧。” 

    流川道了聲”是”,忽然欺近神隨云,剎那之間,神隨云只
感四面八方俱是掌影,只擋得几下,肩頭、小腹已連中兩掌。

    她知再打下去自己必死無疑,一咬牙,道:”我自己了斷!
”伸掌向自己天樞穴拍去,啪的一聲后,她一口鮮血吐出,就此
倒地不起。 

    流川見她自戕而死,便住手退在一旁。 

    櫻谷雨防她詐死騙人,向仙道使了個眼色,仙道會意,去攔
洞口。櫻谷雨道:”楓兒,你扶我去瞧瞧,這賤人是真死還是假
死?” 

    流川將她抱到神隨云身旁,櫻谷雨見她雙目翻白,口角流血
,顯已死去,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叫道:”她真的死了,好
,好!”笑了兩聲,忽又覺得孤寂無比,流下兩行清淚,道,”
走吧,楓兒,我不愿再見到她。” 

    便在此時,地上神隨云突然暴起,雙掌相疊,打向櫻谷雨胸
口。這掌出人意料,兼且猛惡至極,流川不及拖開櫻谷雨,也是
一掌打她胸口,要她先行自救。 

    神隨云適才知道自己不免一死,但就此讓櫻谷雨得逞,卻又
不甘,是以假意掌擊自己罩門,這掌聲音雖大,力氣卻小,她內
功深厚,要吐一口血也非難事,倒地之后她閉住呼吸,讓櫻谷雨
等以為自己已死,卻趁其疏忽之時出掌擊她。這掌實是她畢生功
力之所聚,她也不顧流川打向自己的那掌,只一味攻擊櫻谷雨。

    只聽兩聲巨響,藤真哎喲了一聲,櫻谷雨固是被她打倒在地
,她自己卻也被流川打中膻中大穴,一命嗚呼了。 

    流川扶著倒地的櫻谷雨,心中又急又痛,不知如何是好。櫻
谷雨勉強睜開眼,道:”彰兒呢?彰兒過來。”

    仙道走到她身邊蹲下,眼睛卻瞧著流川,滿是疼惜。 

    櫻谷雨道:”我時間不多了,咱們長話短說。你奇經八脈中
的毒已不礙事,除非你硬通經脈,將全身各經脈通在一處------
不過,能練成這種內功的,只有神仙,所以你------不會有事。
我以前待你不好,當真對不住,其實我------感激------”她頓
了一頓,重新聚足力氣才道,”若不是你,楓兒便不會認我做義
母了。楓兒,你肯認我,我------很高興------” 
    流川看著她道:”沒有仙道,我也會認你的。我親娘瘋瘋癲
癲,待我時好時壞,你待我比她好得多。我喜歡你。” 
    櫻谷雨心中激動,道:”別怪你娘,她和我一樣,都愛你爹
,可惜你爹心中-----只有------只有------”

    眼望仙道,一口氣提不上來,就此死去。 

    流川與她相處時日不長,但她對他親切維護,又傳他武藝,
好比半母半師,他對她既愛又敬,而她治好了仙道,更使他感激
無比。這時見她死去,心中難過,在她尸首旁跪了半天,舍不得
離開。仙道知他心中很不好受,也不勸慰,陪跪在他身旁,盼能
稍稍分擔一點他的悲傷。

    藤真吃了東西后力氣稍復,沖二人道:”人死不能復生,二
位節哀順便,還是先將櫻谷前輩埋了吧。” 

    流川點點頭,將櫻谷雨尸首抱到洞外,找了個地方,與仙道
一起動手,將她埋了。仙道念在與神隨云一場舊交的份上,在櫻
谷雨身邊挖了一坑,將她也埋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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