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橫天下
(八)浮槎同心泛歸航(2)

作者﹕Ivia

    仙流二人埋了尸首后回到洞中,與花藤二人商議往后行程,
決定等藤真的傷勢好了點后再扎木筏回去陵南。 

    仙道見花形對自己的神色總是淡淡的,若有敵意,他不愿藤
真夾在中間為難,將這個山洞讓給他們居住,自己與流川另找了
個山洞暫住。二人也不避嫌,每日同起同睡,釣魚打獵,島上日
夜悠長,空閑時間仙道便陪流川練武過招,日子過得倒也逍遙自
在。 


    花形雖一時對仙道不滿,畢竟少年心性,不久就捐棄前嫌,
與他和好如初,言談之中對他和流川的關系露出不勝欽羨之意。
仙道只是一笑了之。 


    如此過了十几日,藤真胸口的疼痛已大為減輕,仙流二人和
花形便動手砍樹扎木筏。荒島之上雖然缺乏工具,但三人辟掌斷
樹,做個區區木筏倒也難不倒他們。仙道又磨了几塊石頭作針,
搓樹皮作線,將那几只獸皮袋拆了制成船帆。 

    眼見木筏已經做好,四人預定第二日清晨出發。當晚,流川
早早地入洞睡了,藤真打發走了花形,把仙道叫到身邊。仙道自
那日為他接好骨后,便沒有再與他單獨待過,感到他總在有意無
意中回避自己。他几次謝他相救櫻谷雨,他也只說為了報答她救
命之恩才這么做,讓他不需放在心上。這次見他突然叫住自己,
不覺心下好奇,便在他身邊坐下。 

    海岸邊有不少洞穴,長年受到波浪及其夾帶的岩屑沖擊而成
,洞穴不斷擴大,頂部崩塌形成了懸崖陡壁,此時二人便坐在海
蝕崖上,看面前白浪滾滾。 

    藤真忽道:”仙道,你很喜歡流川,是嗎?”
    仙道笑道:”豈止是喜歡。”
    藤真側過頭瞧了他半晌,道:”旁人的事我本來不想管,但
我們四人曾經一起出生入死過,你對我怎樣我并不知道,但我是
將你們二位當作我的朋友了。既然是朋友,有些話,我便不能不
說。” 
    仙道道:”你想勸我離開流川,那是萬萬辦不到。” 
    藤真道:”你們這樣子,到了陵南是寸步難行,你已經闖出
了這么大的名頭,難道為了他,當真連自己的前途也不顧了么?
”
    仙道笑道:”為了他么,性命顧不顧倒是要考慮一下的,前
途么,可顧不得了。”
    藤真臉一沉:”誰和你說笑?” 
    仙道收斂笑容,道:”你既拿我當朋友,不怕我見怪,直言
相勸,我也沒什么好隱瞞你的。我不是陵南國人,而是海南人。
” 
    藤真怔住,愣愣地道:”流川知道么?”

    仙道點點頭,心道:”他明知我是敵國人氏,又騙了他,卻
仍舊為我奮身卻敵,到丰玉求取解藥,几次險險送命。我一生之
中,有誰待我像他一般好法?n,待我好之人也是有的,不過他們
待我好也未必無因,就算無所求于我,對我好也是有條件的,比
如眼前的藤真吧,我若告訴他我是海南的王子,他多半就要與我
翻臉了,一句公義為重,私恩為輕,就不認我這個朋友了。茫茫
大千世界,只有流川,只有流川一個人,無論我是什么人,做了
什么事,哪怕是對不起他的事,他對我之心,也必絲毫不為所動
。” 

    他想的出神,藤真連問了兩遍”你打算以后怎么辦”,他才
聽見,道:”我也知別人容不下我們,離開這里后,我就帶他遠
走高飛,從此不再過問世事。”說到這里忽然想到:”這個島上
荒無人煙,其實我們不需離開的。”
    藤真似乎有些焦急,道:”你便是能放下一切,流川呢?他
也同意和你一起去隱居么?”
    仙道一愣,藤真忙道:”我聽櫻谷前輩和那女人說話,流川
似乎來頭不小。”
    仙道低聲道:”他是流川炎的兒子。”
    藤真道:”照啊,他既是炎王的兒子,湘北尚有不少炎王舊
部,難道他便不想繼承父志,大干一場么?再說,即便他不在乎
沙場之事,他是白發先生安西的門下,我看他不會隨便讓你帶走
他弟子,流川又似乎------好勇斗狠,也未必肯一輩子跟著你過
與世隔絕的日子。” 

    仙道事先只想,流川既然這么喜歡他,他去哪他自然也去哪
兒,并未顧及這許多,此時聽藤真一說,果覺中間困難重重,未
必全如自己所想。 

    仙道心中升起憂慮,嘴上卻仍舊挂著一絲淺笑,道:”想不
到藤真兄年紀輕輕,倒是善解人意,流川如果知道你這么了解他
,定然開心。”
    藤真嘆了口氣道:”忠言逆耳,我不知道么?你這么執迷不
悟------”
    仙道搶著道:”時候不早了,明日一早就要啟程,風波險惡
,誰也不知明日之事,說不定不几天大家就要一起葬身大海,如
今擔心這些,卻也枉然。我先走了,你也快去睡吧,免得花形擔
憂。” 

    藤真見他背影消失,這才慢慢起身回洞。花形正在洞口等他
,見他回來忙跑來迎接,一句話也不問,只服侍他躺下休息。 

    藤真拉住他道:”花形,你和仙道很談得來,怎生想個法子
勸勸他,別一時沖動,做了傻事。”
    花形道:”什么傻事?”
    ”你跟我裝什么蒜?你知道我指什么。”
    花形咕噥道:”他和流川么?也不見得就是傻事。”
    藤真怒道:”你說什么?這種違悖天理、形同禽獸的事,你
還------”
    花形忙道:”當然當然,這兩人頭腦不清,做了這等事,是
該勸勸。” 
    隔了會兒,藤真又問:”怎么勸?”
    花形忍無可忍,道:”小王爺,你干么這么關心仙道?”
    藤真淡淡地道:”這二人俱是難得的人才,我想收為己用。
”
    花形道:”可仙道不是海南人么?”
    藤真一驚,道:”我剛才和他說的話你都聽見了?”
    花形道:”屬下該死,我擔心小王爺------”
    藤真似乎頗為煩躁,打斷他道:”好了,算了。” 

    良久,藤真道:”記住,這話別說出去。” 



    仙道進了洞后,本想問問流川,他到底愿不愿和他一起隱居
,他料定他會同意,只是總須聽他親口說了才能放心,但見流川
睡得香甜,叫了几次也叫不醒,便不忍心再去吵擾他,靜靜地在
他身邊臥倒。 

    這一夜,仙道、藤真、花形三人俱是滿腹心事,輾轉不能成
眠,惟有流川一個人,無憂無慮,在仙道懷里酣然而臥,睡了個
不亦樂乎。 



    第二天一早,四人將木筏推下大海,木筏上裝著食物和清水
,食物是島上樹林中的閹制野味,水也是從島上樹林中的一個小
湖泊中取來。除了藤真雙臂無法動彈外,其余三人輪流划筏。仙
道見藤真不再提他和流川之事,也只當作沒事。 



    一路還算太平。這一日,花形正划著木筏,身旁藤真忽然一
震,道:”你看,陵南的水師。”

    三人順著他的目光一看,見到几條大船上挂著几面長方形,
邊呈鋸齒狀的旗子,旗上寫了個大大的”任”字。

    藤真道:”是海軍大臣任暢友任大人的軍隊,莫非我們到了
陵南南面邊疆望城了么?” 

    他話音剛落,只見海上又出現了几條大船,樣子和陵南的戰
船全不相同,船上一面面三角形的旗子,邊緣也呈鋸齒狀,中央
一個大大的”牧”字。

    仙道一皺眉,花形已叫道:”是海南的大軍!旗子上繡了’
牧’字,莫非是他們的皇上親自督戰?”
    仙道道:”不會,旗子左下角有一只生了翅膀的獅子,那是
海南四王子庄王牧紳一的旗號。” 

    藤真看了他一眼,默默不語。

    花形加緊划動木筏,海面上呈現船只越來越多,雙方各列一
方。

    突然,從海南船隊中傳出三聲號角,仙道一拉花形,道:”
海南要發炮了,木筏經不起沖擊,我們快划開。”也不等花形答
應,執起樹漿朝所來之處划去。 

    花形怕殃及藤真,也只得把木筏划開。 

    果然,不多久后,就聽見一聲炮響,緊接著傳來一陣陣鑼鼓
吶喊之聲,四人所在木筏隨浪波動,浮到浪尖之時,便可看見雙
方戰況。 

    藤真有傷在身,坐在筏上,仙道也默默地坐在一旁,花形擔
心己方戰況,流川第一次見軍隊在海上互攻,心中好奇,二人均
立在筏上觀戰。


    觀望了一會兒,花形臉色由憂變喜,流川卻覺得無聊,坐到
仙道身邊道:”海軍是這樣打仗的么?還不如丰玉那里打的激烈
。”

    仙道似在思索什么事情,n了几聲,藤真卻仔細看了流川几
眼。 

    花形忽然喜道:”好啦,海南收兵了,咱們快去找任大人。
”扳起大漿向陵南船隊划去。 

    陵南水軍見到他們后都感詫異,花形拿出只哨子在口中一吹
,三長兩短,正是迎接翔陽王時吹的禮儀哨,陵南水軍聽了后,
忙有人去稟告任大人。其實這哨雖啞卻響,哨音一響,連海南的
船隊也能聽到。

    仙道又是一皺眉,想:”這花形好生莽撞,海南不知為什么
沒有盡力攻打陵南,但他這哨聲分明是宣布翔陽王在此,若是四
哥聽到了,定以為翔陽王當真在此,奇貨可居,哪有不賣力攻打
陵南的?”

    他既已決定和流川一起隱退,便不愿再與海南諸人相見,是
以對花形這一舉故意挑動雙方攻擊頗為不滿。 

    藤真也道:”又不是我父親到了,你這么吹,不是故意引海
南來攻么?”
    花形笑道:”這次來攻的海南水軍弱得很,便當真來攻也沒
什么,正好讓任大人立個大功,給小王爺洗塵。”
    藤真道:”那也未必,我早聽人說海南庄王有勇有謀,和靈
王并稱軍中雙雄,既是他親自帶兵,我們便不可大意。”
    花形道:”小王爺多慮了。” 

    說話間,陵南水軍中一艘插著帥旗的大船已向他們迎來,兩
面另有六艘船護航。花形抱著藤真,先從繩梯一躍而上,流川、
仙道隨后。 

    任暢友六十多歲年紀,紅光滿面,身子矮而敦實,起初不信
翔陽王到此,但想這種事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信錯了不過被
人嘲笑几句﹔若不信,萬一是真的,不免后患無窮。

    待他見到藤真健司后,更是歡喜,一張闊口裂開,哈哈大笑
道:”我想王爺怎么有空到望城來看我這個老頭子,原來是小王
爺到了,快快快,船艙里坐。” 

    任暢友深諳為官之道,見藤真等人衣不蔽體,模樣狼狽,也
不過問原因,一個勁地噓寒問暖,竭力奉承。藤真笑道:”大人
不忙招呼我們,先派一船送我們上岸就是。”任暢友忙吩咐人去
備船,對藤真道:”小王爺坐我的船回去吧,我再換艘船。” 

    他見仙流二人站在一旁,氣度雍容,也不向他行禮,不知他
們與藤真什么關系,也不敢怠慢了,向二人各打了一揖。仙道忙
向他還禮,流川也微微一躬身。 

    忽聽一小兵叫道:”大人,不好了,海南兵船又向我們擊來
了。”
    任暢友道:”慌什么?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今日讓小王爺
瞧瞧咱們殲敵的本事!”眾將聽了均大聲叫好。 

    仙道見這次海南一共發出七艘小船,直奔這邊。船身狹長,
且似由前后兩截聯合而成,心中便知不好,對花形道:”待會兒
海南的小船一與這艘船連上,你便抱著藤真跳海,跳得離這些船
越遠越好,明白么?”
    花形傲然道:”陵南沒有臨陣脫逃之人,諒這些海南狗也不
能將我們怎樣。” 
    仙道冷笑道:”你愿拿藤真性命打賭,也由得你。”

    花形聽他說的鄭重,知道此人多智,這次能從丰玉平安返回
多半靠他之力,雖絕不信海南的船隊有何可怕之處,畢竟牽連到
藤真性命,一時猶豫不決。 

    這時七艘小船中六艘分別與帥船旁護航的六艘大船鉤在一起
,另一船東一游西一晃,快速無比地向帥船駛來,距離既近,陵
南軍便不能放炮,船上眾人舉起弓箭,紛紛向小船射去,均被船
上海南軍用盾牌擋住。 

    這小船划近帥船時也毫不減速,只聽轟的一聲巨響,在眾人
驚呼聲中,船首倒鉤已釘牢帥船。小船中一人跳到船首,這人十
七、八歲年紀,金鍪繡甲,長發披肩,面目也算俊朗,只是臉上
野氣甚濃,他一來就喝道:”我家庄王有令,抓你們翔陽王過去
見他,你們快將翔陽王帶來,免得我多費一番手腳。”說著縱聲
狂笑。 

    陵南軍士聽了又叫又罵,有人向他射箭,被他一一撥開。

    任暢友止住部下,問道:”這位朋友是誰?”
    那人雙手叉腰,神氣活現地道:”我乃是海南今年擂台比武
選出的武狀元清田信長是也,現在任庄王的副將,庄王讓我帶翔
陽王過去,你們少羅嗦。”
    任暢友道:”原來是海南新任的武狀元,失敬,失敬。”他
見清田一副自得的樣子不禁好笑,續道,”武狀元來請翔陽王,
我等本不敢推辭,怎奈翔陽王并不在此,小將軍若不信,不妨上
船來看看。” 

    眾人知元帥有意擒這狂人,無不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清田見有兩艘陵南船從大隊中開過來,企圖從后包圍他,又
問任暢友道:”翔陽王當真不在此船上?”
    任暢友道:”小將軍上來一看便知。”
    眾軍士齊叫:”有沒有膽子上來?””臭小子,沒膽子便快
滾吧。””乳臭未干,還敢來抓翔陽王?” 
    清田哇哇大叫,道:”上來便上來,我堂堂海南武狀元,還
怕了你們這些陵南豬不成?”

    他一聲長嘯,身子看似朝前疾奔,突然一個回旋,如大鳥般
落在船尾。 

    海南的這七艘小舟又稱連環舟,由前后兩截連成,前面一截
占三分之一,裝的是爆炸火器﹔后面一截占三分之二,載的是士
兵。清田一聲長嘯便是訊號,連環舟上的海南士兵一聽訊號,忙
將聯結前后兩截處的鐵環解開,士兵全移到后截,以尾作首,飛
快離開。陵南軍一時不知怎么回事,便一愣的功夫中,火器爆炸
,將陵南船炸得開花。 

    清田親自指揮小舟從陵南大船的空隙處穿出,回首見陵南船
隊一片火海,連帥船也不免葬身火窟,不自禁地感到得意,哈哈
大笑。突然看到自己船上多了兩人,一人用布蒙著面,另一人身
穿白色陵南服飾,長身玉立,相貌清俊已極,一雙冷電般的眸子
正上上下下打量著他。 

    清田被他看的心里發毛,大聲道:”你們是誰?怎么會在我
船上?” 

    這時海南士兵也已發現二人,從后擁上,要擒住他們。蒙面
人左手虛晃一招,右掌已按在清田肩頭,清田只覺內力滯澀,渾
身乏力,白衣人舉手間將身后六名海南士兵打落海中,搶過一把
長刀架在清田頸中,蒙面人收手,道:”帶我們去見你們主帥。
” 

    這二人正是仙道與流川。仙道知道連環舟的厲害,那時有七
艘連環舟來攻,即便躍入海中也難保不受傷,索性帶著流川行險
躍到連環舟后截。海南軍中見過他真面目的不少,他怕有人認出
,是以以布蒙面。他本來不愿見庄王,但事已如此,又想到此后
一別恐怕再無相見之日,念及幼時他待己之恩,索性橫下心去見
他一面。 

    清田只道他是陵南一方的刺客,見他和流川一招之間便即制
住自己,武功之強,怕庄王也抵擋不住,哪肯帶他們去,直著脖
子道:”小爺今日落入你們手中,你們要殺就殺,想要我帶你們
去見我們庄王,嘿嘿,那叫老貓聞咸魚,休想啊休想。” 
    仙道道:”我們并非刺客,找你們庄王有事。這樣吧,你派
一個部下去通知四王子,問他還記得’打狗湖畔的兄弟’么,問
完我們立即放你走。” 

    清田將信將疑,但想派人去通知一下四王子并不礙事,便讓
一個手下另坐船前去報訊。 

    仙道見流川眼露好奇之色,湊到他耳邊道:”打狗湖就是海
南皇宮中的養神湖,當年四哥就是在此湖畔為我打架,差點死去
,這名字是我起的,只我倆知道。”

    流川點點頭,心道:”原來庄王就是他四哥。”心中隱隱感
到不安。

    清田見他眼色卻以為他動手行刺四王子之前心里膽怯,心道
:”待我胡說八道一番,將四王子吹得厲害無比,好叫賊子動手
時心存顧忌。”便道:“我勸你們還是回去的好,二位年紀輕輕
,伸手不錯,若是死在此處,那就可惜得很了。” 
    仙道笑道:”倒要請教。”
    清田道:”你們沒見過我們四王子是不知道,他的武功之高
,天上神仙也打不過他。這還在其次,我們四王子小時候遇到一
個和尚,教了他十几套法朮,那才叫厲害,簡直是呼風喚雨,無
所不能。四王子最擅長的便是念’無頭咒’,他嘴里動几句,對
方的頭就自動飛了。二位武功是好的,可是對法朮么,我看----
--”說著連連搖頭。

    他見二人武功高強,想若單說四王子武功好怕嚇不倒他們,
是以才說他會什么法朮。 

    流川聽得疑惑,仙道卻暗暗好笑,故意一本正經地道:”小
將軍一番好意提醒,在下深感大德,不過小將軍不必擔心,在下
不久前剛從伏牛山魔王洞學來了一套’吹皮大法’,只要念几句
咒,對方身上的皮就會飛了。小將軍不信的話,在下立刻一顯身
手。”
    清田不知真假,見他說得鄭重,想象自己無皮的模樣,忙搖
頭道:”不必試了,不必試了,我信你就是。” 

    說話間海南帥船已行到小舟近處,船首站著個白淨面皮,書
生模樣的少年,他朗聲道:”庄王有令,請貴客上船,余者不得
妄動。”

    船上垂下繩梯,仙道當先躍上,流川隨即壓著清田而上。 

    那書生模樣的少年向仙道深深行了一禮,仙道也受之不讓,
只把清田和滿船海南士兵瞧得目瞪口呆。

    清田急道:”阿神,此人會妖朮,千萬不能讓他見到四王子
。”
    那被喚作阿神的叱道:”胡說什么,庄王接待貴客,什么時
候輪到你多嘴了?”又向仙道一伸手,做了個”請”的手勢。 

    流川見清田等人不再妄動,便放下大刀,想要跟仙道一起進
去,卻被仙道阻止道:”你先在外邊等我,我一會兒就出來。”
見流川低頭不語,便用力在他手上一握,低聲道,”你放心,我
絕不負你。” 


    仙道隨阿神進入帥艙,剛進門,就聽到一陣爽朗的笑聲,有
人道:”是彰弟么?可想死哥哥了。”

    一個三十多歲,身材精壯,膚色黝黑的男子迎了出來,正是
庄王牧紳一。 

    他一見仙道便上前一把抱住,笑道:”我聽了那几句話就知
是你到了,多日不見,你的刺  頭呢?還戴了塊布蒙面,想嚇唬
四哥么?”右手快捷絕倫地去拉仙道蒙面之布。

    仙道半邊身子被他抱住,左肩微側,左手食、中兩指微分,
點他右手手腕太淵、列缺兩穴,牧紳一手腕抖翻,避開要穴,以
手背對他二指,右手仍直進拉他面布,手指剛觸到布面,仙道猛
的一張口,向他手指咬去,牧紳一出其不意,連忙縮手,仙道早
已埋伏在路,左手拇指一捺,手腕一轉,已將他右腕箍住。二人
齊聲大笑,仙道放開牧紳一,自己拉下面布。 

    牧紳一道:”彰弟,几日不見,你武功大進,做哥哥的也被
你比下去了。”
    仙道笑道:”小弟被四哥逼得手口并用,四哥還要來調侃小
弟么?”

    牧紳一見他勝而不驕,心中更喜,問他這几日去了哪兒。 

    仙道嘆了口氣,心道:”這可說來話長,有些事還不便明說
。”見艙中只有牧紳一和他二人,便對牧深深一揖。

    牧紳一大吃一驚,道:”自己兄弟,干么行此大禮?有什么
事要四哥幫忙,但說不妨。”
    仙道道:”小弟我從來任性行事,給四哥添了不少麻煩,心
中過意不去,本想去陵南將《縱橫》《天下》拿來獻給四哥,誰
知天不從人愿,非但書沒到手,小弟我還差點命喪人手。” 
    牧紳一又是一驚,忙問:”你受傷了?”
    仙道道:”已不礙事了。”聽到耳邊炮聲又起,問:”怎么
你會突然發兵攻打陵南?” 
    牧紳一聽他提起此事,滿臉不郁地道:”你走了一年多,不
知父王身體一日不如一日,本來今年海南鬧災荒,不宜再強行斂
稅、集兵攻打外邦,誰知太子急于在父王面前討好,好堅定父王
立他為王之心,硬逼著我們打陵南。他怕我搶功,自己率大部隊
從陸地上進攻,讓我帶了兩千士兵從海上進攻。嘿嘿,反正打勝
了也是他的功勞,我又何必徒勞無益地折損海南士兵?瞧著吧,
這仗打不長了。”
    仙道心中一凜,道:”怎么?”
    牧紳一道:”不瞞你說,父王恐怕拖不過今年秋天。” 

    外面吶喊震天,艙內二人卻一言不發,各自想著心事。

    良久,牧紳一道:”書拿不拿得到都算了,這仗一打完,你
立即跟我回紫金花都見父王。”
    仙道悠悠道:”他身邊盡多曷弁之士,少了我一個又怎樣?
”
    牧紳一道:”少了誰都行,惟獨你不行。” 
    他從懷中掏出一封信,遞給仙道:”這是此次我出征前父王
給我的,你拆開看吧。” 

    仙道心中隱隱不安,啟開信封,取出信紙,見信上寫道:”
吾兒紳一啟:孤王自四十七歲繼位至今,已六年矣,幸蒙諸位愛
卿輔佐,得保海南社稷數年平安。然近日,孤時感耳鳴目眩,周
身乏力,多方診治,均不見效,私知大限將至。孤有九子,惟太
子、汝與七子彰有帝王之象。惜太子性燥,剛愎自任,好大喜功
,能懾天下,不能得人心,彼若為政,雖可一時得勢,恐不能久
矣,每思及此,孤心戚戚。汝與彰均為天下奇才,尤其彰,十歲
即敢弒母試父,心腸之狠,城府之深,世所罕見,此正乃帝王之
兆也。孤置其于宮,故令諸子百般侮辱冷落,其不怨不哀,處之
泰然。及初長成,試之于朝,則內能寬柔惠民,結信百官﹔外能
桴鼓立軍,揚我國威。其才汝亦弗及也。孤度其襟抱,非甘居人
下之輩,他日若犯上作亂,社稷危殆矣。汝識大體,乃孤素知,
固托汝速招彰回宮,萬一不及,汝奉孤令,立彰為王,有不服者
,以謀逆罪斬立決。日后,汝當一心輔佐于彰,共修國政,內安
百姓,外撫四夷,海南一統天下,名播千秋之日,孤于九泉之下
亦瞑目矣。” 

    字跡雖然潦草,但蒼勁有力,仙道認得正是當今海南王的筆
跡。他雖知近年海南王屢屢重用自己,但想自己到底是私生子,
在朝中全無撐腰之人,決沒想到他竟會要自己繼承王位,一時呆
住。 

    牧紳一道:”父王早知你的才能,以往種種不過是用來試探
你的。我出征后一直派人到處找你,現在你自己來了,真是再好
不過。我命部下繼續與陵南對峙,你我二人今晚偷偷啟程回紫金
花都,我調派人手守住城門,等太子回來,便出其不意將其刺死
,立你為太子。”
    仙道苦笑道:”別說我的才能及不上四哥,單論長幼之序,
也輪不到我啊。”
    牧紳一臉一沉,道:”這當兒你跟我說這些是信不過我么?
不錯,我確實不服當今太子,有意取而代之,但海南王位,惟有
力者居之,何況父王又這般托我,我怎能忤逆父王之命?你我兄
弟一體,你得到海南還是我得到海南,又有什么差別?” 

    仙道垂目不語,海南王位誘惑非小,被抑制的野心突然死灰
復燃,心道:”我答應過母親,要全力輔佐父王,他既傳位于我
,我為什么不接受?男子漢大丈夫,不是應該以天下為重么?再
說,現今海南與陵南、湘北為敵,但我若為王,盡可化干戈為玉
帛,那么我和流川也就不是敵人了,江山與美人兼得,何樂而不
為?”但他也知海南與陵南之仇甚深,平日國中見到陵南人氏一
律殺無赦,海南眾官員又向以稱霸天下為己任,即便他當了海南
王,也不是這么輕易便能與陵湘化敵為友的。更何況他一旦為王
,身為海南禮儀之范,又怎能再與流川相守?”王權與流川,我
到底要哪一個?”外面喊殺不斷,他心中也似兩軍交戰,一時之
間好生委決不下。 

    牧紳一素知仙道為人,料他不會拒絕,還道他正凝思殺太子
、奪皇位的法子,也不去打擾他。 

    不知過了多久,忽聽仙道道:”這不成。” 
    牧紳一一愣,道:”什么不成?你怕太子早有防備不進紫金
花都么?那更好了,父王便可以光明正大廢了他,立你為太子。
”
    仙道道:”我不是指這個。四哥剛才說:你我兄弟一體,誰
得皇位都是一樣,對么?但想天無二日,民無二主,海南若跑出
兩個皇上,不是要大亂了么?”
    牧紳一道:”原是我說話不知思量,海南當然只有一個皇上
,我身為臣子,自當盡心盡力輔佐皇上。”
    仙道道:”這就是四哥你的不對了。”
    牧紳一怒道:”我又哪兒不對了?”
    仙道笑道:”你明知做兄弟的懶惰成性,生平只喜美酒佳人
,還硬要把這么副重擔子交在我肩上,不是故意為難我么?” 
    牧紳一心中大奇,還道他在試探自己,道:”父王之命,我
不敢不從。”
    仙道正色道:”不錯,父王對太子不滿,說他剩余的兒子中
只有你我可成大器,他讓你來輔佐我,若我也同意,那么你如反
對,便是忤逆父王﹔但父王并未命令我一定要受你輔佐,對么?
我若不同意,你無人可輔,只得自當太子,這不但不是忤逆父王
,反而是遵從父命。”他嘴上說著,手上運勁,頃刻間那張信箋
便化為灰燼,仙道道,”望四哥不要辜負父王所托。” 
    牧紳一這才信他真心讓位于己,但尤自不明究竟,問道:”
你干么一定要拒絕?海南的王位,難道你不想么?”
    仙道嘆了口氣道:”以前或許是想的,但現在,已經不重要
了。” 
    牧紳一見他嘴角噙笑,臉上的溫柔神色是他從未見過的,忽
道:”你這一年在陵南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仙道道:”實不相瞞,我與一位朋友一見如故,已答應他從
此一起隱居,不理世事。四哥,今日你我一別,相會無期,你多
保重。” 
    牧紳一更是不能相信,道:”你的朋友是男是女?她是陵南
國人氏,對不對?”
    仙道道:”他是個湘北的少年,總之,四哥多保重,我走啦
。” 
    他重新蒙上面布,向外走去,牧紳一道:”我送你。”與他
一起出艙來到甲板上。 

    此時海南船隊趁著連環舟的威力對陵南水師一輪猛攻,陵南
船隊已遠遠逃走,海南船隊也不追,吹號收兵。帥船上眾士兵見
了牧紳一后均跪地行禮。牧紳一一抬手,讓他們站起,忽然便見
到了倚船而立的流川楓。 

    流川自仙道跟阿神走后,心中便難以寧定,他雖早知仙道是
敵國王子,但知道歸知道,一直沒往心里去,直到此時,才意識
到了”敵國”二字的含義。他一忽兒覺得仙道一走再也不會回來
了,一忽兒又堅信仙道不會失信,定會回來。前几日在丰玉島上
几番出生入死,即便面對海嘯寒潮時也無這般心焦難耐,海南陵
南打得熱火朝天,他只如不聞不見,正對自己說”若仙道再不回
來,我就進去揪他出來”,便見仙道走了出來。 

    流川心中一塊大石落地,快步向他走去。一邊清田一直在留
意他的一舉一動,嘴里不斷念著些不知從哪兒聽來的經文辟邪,
見他突向四王子那兒走去,勢道猛烈,嚇了一跳,忙叫道:”四
王子快走,這人會妖朮,我,我------”本想說”我來保護你”
,但他生來最怕妖朮,想到自己渾身沒皮的慘相,便不敢過分忠
字當頭。 

    流川卻根本沒看見什么四王子,他只見到蒙面的仙道眼中含
笑朝他走來,忙上前一把抱住他,也不管旁人作何想法,只是狠
狠抱住他不放。

    仙道心中感動,又覺奇怪:”我剛才怎么會起意離開他去當
什么海南王?有了海南便又怎樣?若見不到他的樣子,怕不多久
我便要發狂。”

    想到這,心頭又感安慰,拍了拍流川背道:”好了,我不是
回來了么?別怕。”
    流川離開他,道:”我才沒怕,不過我們快走吧,我不喜歡
這里。” 
    忽聽牧紳一道:”這位便是你說的湘北少年?”

    流川這才注意到他,上下看了看他。

    牧紳一素來沉著,在他的注視下也不禁有些不自在,心中卻
暗暗贊了聲:”好個標致的少年,海南宮中那些女子沒一個比得
上他。”剛贊完便又覺不妙:”彰弟和他什么關系?” 
    流川問:”你是他四哥?”他問的甚輕,只有附近的仙道和
牧紳一聽見。
    牧點頭道:”正是。”
    流川道:”你陪他打架,陪他玩,又讓他來找書,你很好。
”他對他點點頭算是謝過,弄得牧紳一哭笑不得。 
    流川一拉仙道袖子,道:”走。”

    仙道向牧紳一一躬身。

    牧紳一道:”你真的想清楚了?不后悔?”
    仙道道:”無怨無悔。”

    二人使用流川的老法子,割下木板縛在腳底,縱身躍入大海
,此處離海岸不遠,二人踏波向海岸而行。海南眾士兵見他們如
此本領,皆唏噓不已。惟清田舒了口長氣,暗暗慶幸他的皮這次
保住了。 

    牧紳一沉默半晌,招手喚阿神進入帥艙,吩咐道:”你派人
去跟蹤靈王,他若此后真的不管世事便罷,若與陵南湘北朝廷還
有甚瓜葛,立即便殺了他。”
    見阿神眼中仍有不解之色,又道,”像他這般人才,如不能
為我海南所用,便須辣手剪除,免得為他人趁勢。”

    神領命而去。 

    牧紳一心中煩惡,來回踱了几步,待阿神再次進來時,他已
恢復鎮定,道:”准備一下,我今晚啟程回紫金花都。”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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