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橫天下
(三)自在飛花輕似夢(2)

作者﹕Ivia

    丰玉派一走,櫻木先忍不住問:”老爹,他們干么走了?你
還沒顯功夫,他們就怕了嗎?那書上寫的那么厲害,你干么把書
給他們?”他見安西年老慈祥,當即稱之以”老爹”。 

    安西也不在意,呵呵一笑。三井卻訓斥了他几句,但也好奇
那書的來歷。 

    安西道:”我雖沒看過這書,但聽流川兄弟對我講過其中內
容,雖是上乘武學,卻也不見得有什么出神入化之處,只因祖上
傳下來時說這書中間有個大秘密,若參透了即可練成天下無敵的
功夫,丰玉才將它算為丰玉三寶之一。其實又有什么秘密了?聽
櫻谷姑娘說,贈這書的人與他們丰玉開山祖師間頗有淵源,想那
丰玉祖師是要子孫紀念此人,才編出這么個謊話來讓他們保存此
書。丰玉派的人見書中記載的不是什么神奇武功,與他們本身所
學家數又不同,所以也不去練。” 
    三井問:”那這書怎么會到了炎王手中?” 
    安西道:”剛才你沒聽南烈說么?丰玉歷來除掌門之外另有
一個聖女,櫻谷姑娘便是丰玉聖女。她來湘北采藥時,適逢流川
兄弟所在的部落被另一族人殺散,他是族長獨子,僥幸逃出,與
櫻谷姑娘相遇,他不愿加入丰玉派,櫻谷姑娘便將這本書和跗血
陰娃給了他。”
    他不愿在流川楓面前提到他父親與別的女人的私情,轉問三
井道,”你是怎么找到他們的?” 

    三井會意,將自己怎樣奉命去迎南烈,怎樣遇到流川,怎樣
與神隨云相斗,又怎樣將他們帶到山上的事說了,只是將南烈途
中騙誘流川一節略過不提。 

    安西聽后沉默良久,對流川道:”我與你父相識已久,他實
是一個奇男子。當年他舉兵起事,也曾力邀我前去助陣,只是那
時我的一個弟子正好出了事------“ 
    櫻木搶著問:”出了什么事?” 
    安西黯然道:”那是我生平收的第一個弟子,叫谷澤。他根
骨奇佳,是練武的奇才,也是我一意想要教出個不遜于我的徒弟
來,好讓江湖中人知道白發魔不但自己武功好,也會教徒弟,一
念好勝,對他不免苛刻。我的武功練起來另有一套辦法,谷澤不
解,多次詢問,我那時性子暴躁,不耐煩多解釋,只一味督促他
練功,他疑我故意騙他,不教他真實功夫,竟然不辭而別,棄我
另尋名師。” 
    三井等早知這段往事,知這是師父的生平恨事,此時都默不
作聲,櫻木卻道:”老爹你人很好啊,怎么會騙他?這人無端懷
疑自己師父,壞死了,你別去理他。” 
    安西淒然一笑,摸了摸他的頭道:”這也不能全怪他,當年
我的脾氣------唉。他離開我之后沒多久便遇上了紅砂手,那是
邪教中數一數二的高手,當時他正在強逼良家女子,谷澤那孩子
心腸熱,上去與他理論,几句不合就打了起來,竟被他打死了。
”事隔多年,安西想起此事仍忍不住淚含雙目。 

    櫻木本想問什么叫”強逼良家女子”,但看了看流川,又強
自將這句話咽了下去。 

    安西定了定神,又對流川道:”經此事后,我心灰意懶,自
忖往日做事偏激,不給人留情面,這才毀了賢徒,便拒絕了你父
親的邀請。以后你父統一了湘北,又聯姻陵南,四處侵略他國,
我就更不愿加入了。也曾几次勸他罷手,但他執意不肯。想人各
有志,我也不勉強他了,只說日后他若有難,童山隨時為他敞開
。當時他志得意滿,也不將這話放在心上,哪料世事不定,終于
還是到了這么一天。” 
    他將流川拉到近前,直視他雙目道:”孩子,你母親和你父
舊部養你這么大,一定要你時刻記住為父報仇,對不對?但想當
年死在你父親所率鐵騎之下的萬千百姓,又去找誰報仇?我受你
父所托,必當全心全意教你武功,但你若要效仿你父親所為,那
么,我只傳你武功,不收你為弟子,將來藝成后,你下此山,我
們再無瓜葛﹔若你愿放棄上代恩怨,以自己之心分辨是非,那么
,無論你將來志向為何,哪怕仍與你父一樣,我仍舊收你為徒。
你好好想想吧。” 

    流川這几日來一直在想此事。他母親的確一直教他不忘父仇
與父親未盡的事業,但他想父親是父親,他是他,干么父親沒做
完的事一定要他接著做?他性子孤僻,冷淡名利,于什么統一天
下實是不感興趣。只是母親和赤木鐵樹等都是這么說,仿佛子承
父業是天經地義之事一般,他不喜與人爭辯,心頭雖然疑惑,卻
一直未問出口。臨別時一番話,又氣得母親不輕。 

    這次聽聞母親遇害時,心頭雖然難過,但哀戚之情一閃而過
,便也不縈于懷了,反而隱隱覺得擺脫了個大包袱似的,一身輕
松。薄情如此,將他自己也嚇了一跳。但他對己素來誠實,不愿
硬叫自己傷心難過,只是將事實作為事實接受了下來。 

    拜見了安西后,他已然暗下了決心:這老伯若仍和以往那些
人一樣,要自己做什么為父報仇,統一天下的事,自己甩手就走
,就算死于沙漠,也不能再次受制于人﹔如果他不逼他,那么他
就向他學藝,他知這老人貌不驚人,一身肄業卻非同小可,自己
若認真習練,指不定哪天就能成為天下第一高手,到時他再也不
必東逃西竄了,也不會再胡亂欠人情了,一人一身,自由自在。

    因此安西這么一說,正合他心意,也不多想,立即跪倒拜師
。 

    安西倒是一楞,問道:”你想清楚了,真的不為父報仇?”
    流川道:”想清楚了。” 

    眾人本覺安西硬要兒子不為父親報仇不免有點過分,雖然照
樣教他武藝,但住在童山上卻不收他為弟子,分明見外,讓這剛
死了母親,又無父親的孩子如何受得了?三井向彩子使了個眼色
,知她善哄師父開心,要她向師父求情。彩子點頭答應,正要說
什么,卻聽到流川這番話,登時驚呆了,還懷疑自己的耳朵是不
是出了什么問題。 

    櫻木已搶著道:”你怎么說的出這話?不報父母之仇,你還
算是人嗎?” 
    流川道:”我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說,難道報仇不是心甘情
愿的嗎?” 
    櫻木知他大錯特錯,可又不知怎么說,口不擇言道:”你定
是怕了那個姓神的女人。” 
    流川背脊一挺:”我遲早會殺了她。” 
   “那你又說不想報父母之仇?” 
    流川道:”殺她是為了報她欺侮我們的仇。” 

    櫻木給他弄得莫名其妙,他不喜思考,搖了搖頭,就把這事
扔一邊了。 

    安西卻凝神瞧了流川很久,見他神色如常,便似敘述再平常
不過之事一般,心道:”這孩子心腸剛硬,尤勝其父當年,只是
他能直言心事,也不怕別人責難,這份氣魄,便非他父親所及,
將來命運,實所難料。” 

    他扶起流川,道:”如此甚好,從今后你便是我門中弟子了
。” 

    接著櫻木也拜了師。彩子欲將二人帶到后面休息,見三井盯
著自己,臉微微一紅,沖他一笑,他也回報一笑,朝流川努了努
嘴,又沖她點點頭,意示拜托。彩子暗暗好笑,故意搖搖頭表示
不知道,見他瞪眼,便沖他吐了吐舌頭,咯咯一笑,帶流、花二
人走了。 


    流川見彩子一路上不斷看自己,想起三井曾說的話,對她忽
然心生親近之意,上前拉住她手,問:”彩子姐,怎么了?” 

    彩子本想數說他几句,要教他點為人子的道理,又怕自己措
辭太嚴嚇壞了他,見他對自己親近,心中一軟,笑著搖搖頭道:
”我也搞不懂你,算了,反正你還小,有些事長大了自然會明白
的。一路上辛苦了吧,先去洗個澡。對了,以后你們要稱我為師
姐,不許叫彩子姐,知道嗎?” 

    流、花二人見她故意裝得凶霸霸的樣子,都覺好笑,彩子自
己也覺不對勁,咯咯咯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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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西教導弟子果然別有途徑,一般師父教弟子武藝,都從簡
單拳朮掌法入門,慢慢再教內功﹔安西輕功之朮睥睨天下,教弟
子時,先練內功,以此為基,再練輕功,往往要等凌霄功有了小
成后,才開始傳授各路拳法刀劍暗器。 

    第二日,安西將流、花二人召至面前,先教他們認明人身各
處穴道。櫻木想到念《縱橫》時從右至左橫念,將”承泣”念成
”泣承”、受丰玉諸人嘲笑一事,臉上一紅,擔心流川提出恥笑
,幸而他似乎早已忘記此事,略略心安,凝神記憶。 

    兩人于武學之道俱是天資奇佳,流川在入門前更有過習武經
歷,上手更快,不几日就將人身上三百零九對穴、五十二單穴記
熟。

    安西又傳以入門口訣: 

   “兩腳平行膝微屈,松腰收腹襠要圓。松腕拔背胸內含,垂
肩垂臂肘外翻。舌頂齒交頂懸天,兩眼內視守玄關。拇指點按中
沖穴,垂于風市須自然。” 

    二人以此為基,依法修煉。不出一月,流川已能凝神煉氣、
凝神入靜、氣沉丹田而聚。兩月后,煉氣生精。五月后,煉精化
氣,小周天功初成。九個月后,煉氣化神,大周天功成。



    過了一年,已能煉津生精、食氣吞津入下丹田,使其轉化為
精。櫻木性子暴躁,平時不耐練功,常常在山上四處玩耍,磨著
三井、木暮等人傳他打斗的招數,進境便慢了一點,但一年后也
將大周天功練得似模似樣,于吹、呼、唏、呵、噓、xi(抱歉,
這字打不出,只好打拼音,原字為”口”字旁一個”四”)六種
練氣法門已然熟習,所差只是火候而已。 

    安西自谷澤死后一直郁郁寡歡,覺得如此弟子今后再難尋到
,初時答應收流、花二人為徒,不過看在故人情面,哪知二人練
武的資質竟還遠在谷澤之上,不禁心中喜悅,對二人所抱希望也
愈大了。 

    流川于內功有了根基后便隨安西練凌霄功。童山地勢險要,
正是練輕功的絕佳所在,安西傳了他輕功要訣后,他便自行在山
中琢磨。 

    他開始練武不過為母親所逼,赤木鐵樹武功平平,傳他的盡
是行兵打仗時馬上的功夫,赤木剛憲與他相處日子不多,也只教
了一套小擒拿手給他防身而已,是以他甘愿拜安西為師學習武藝
,初時只為了變強后找神隨云報當日千里追蹤、凌辱之仇。但安
西的功夫博大精深,練不多久,體內境界已完全不同,他本是學
武奇才,進展又快,竟爾從此沉迷其中。 

    安西將基本的內功、輕功傳給他之后,就著手教他掌法、劍
法、暗器及諸般破敵的法門。他年紀已老,內功雖爐火純青,精
力卻已不復少年之時,加上性子疏懶,這對練的功夫就教給了三
井和彩子。 

    安西生平收過八個弟子。谷澤已死,流川、櫻木入門不久,
赤木剛憲忙于軍務,木暮公延性子平和、兼之限于資質,難以領
會上乘武功的精義,電光火石宮城良田上次出去迎接流川時偶然
發現紅砂手蹤跡,此后一路追到陵南,不在山上。惟有三井與彩
子二人,武功高強,安西便命他倆與流、花二人對拆。 

    三井將櫻木推給彩子,自己來教流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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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陰似箭,轉眼過了五年。 

    這五年中,流川過得自由自在,平時不是練功,便是睡覺。
師父和師兄師姐待他甚是親厚,只櫻木仍喜歡找他的碴。 


    那日赤木鐵樹與名鵬之仗小勝,此后,名鵬勢力雖仍是不小
,卻漸漸地無法與赤木所率炎王舊部相抗衡了,赤木父子不時將
戰報派人送上童山交于流川,盼他早日學成后下山統領兵馬。流
川知這二人俱是固執之輩,對父親又忠心不二,難以勸說明白,
好在自己還小,竟可以此推托,總是將戰報扔給三井,自己自去
練功睡覺。 


    這日一早,久別的宮城良田突然回到山上,一見面就纏著彩
子問長問短,讓她哭笑不得。 

    三井聞訊也趕到前廳。這個四師弟個子不高,眼皮外翻,面
色焦黃,樣子頗為陰  。三井與他昔年為了彩子之事不甚和睦,
這几年見他為了師門之事四處奔波,精干的臉上頗有憔悴之色,
不禁心軟,上前一把抱住他道:”四師弟辛苦了。” 

    宮城正在向彩子敘述自己怎樣戲耍紅砂手手下的一個人物,
于三井進來渾沒注意,這時突然被他抱住,嚇了一跳,忙推開他
,冷冷地道:”我不在的時候,你可欺侮了師妹沒有?” 
    三井尚未開口,彩子已搶著道:”他能欺侮了我去?別做夢
了。倒是你,這几年不見蹤影,追紅砂手到底有什么進展了?別
淨撿沒要緊的說。” 
   “彩子,你關心我么?” 
   “那當然,你是我師哥么。”她微微一笑,百媚俱生。 

    宮城自幼苦戀她,這五年來在外追敵,一直不得見她,但魂
牽夢縈,沒有一時半刻忘得了她,此時聽得她這一句溫言婉語,
見得她這么燦爛一笑,五年來的辛苦盡數拋諸腦后,只覺身子輕
飄飄的,如在云端,心道:”若得她這么對我,再辛苦五年,也
是值得。

    心下激動,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三井知他性子豪放,欲哭就哭,欲笑就笑,也不以為異,心
道:”流川還未見過他的四師哥,他這几日連日練飛花劍法,別
練出病來了,正好讓他見見宮城,分分心也好。” 

    彩子安慰宮城不停,哪知她越安慰他哭得越厲害。她向三井
歉然一笑,但三井想著流川的事,沒看到。

    彩子微覺尷尬,別過了臉不去看他們,道:”師父正在閉關
修煉,說要創一套二人合使的劍法,現下也該出來了,我去瞧瞧
。” 
    宮城忙道:”我也去。” 
    彩子道:”那敢情好,讓師父開開心。” 
    三井卻道:”宮城,你不在的時候師父又收了兩個弟子,你
不想見見他們么?” 
    宮城早知此事,問:”是炎王的兒子么?另一個是誰?” 
    三井道:”是他朋友。”說著也不等他答應,轉身就走,邊
走邊道,”你先等著,我這就去帶他來。” 

    宮城見他走時竟用上輕功,嚇了一跳,問彩子道:”炎王的
兒子有什么特別的么?他干么這么興奮?”

    彩子垂頭不語。

    宮城心知有異,上前拍了拍彩子的肩膀,柔聲道:”告訴師
哥,怎么了?” 

    彩子再也忍不住,伏在他肩頭抽泣起來。 

    宮城知她性子開朗,兼且逞強好勝,自認識她以來,只有別
人吃她的虧,沒有她被人欺侮的,眼淚更是不見她掉過半滴,此
時不由得手足無措,見她哭得傷心,他也張口大哭起來。 

    彩子見他哭了,自己倒收住了,拭淚道:”你哭什么?” 
    宮城茫然道:”我也不知道,見你哭了,我便也忍不住哭。
” 
    彩子想笑,但又笑不出。宮城突然醒悟,氣道:”定是三井
那個混蛋惹你生氣,對不對?我找他算帳去。”
    彩子忙攔住他:”我想念你才哭的,不干別人的事,你冒冒
然地找他理論,又沒什么事,惹人笑話。” 

    宮城聽了這話也不知是喜是悲。其實當年他與三井一起追求
彩子,彩子表面上看來對誰也不假以顏色,暗中卻傾心三井,旁
人看不出,他對彩子的一言一行、一顰一笑,卻均刻骨銘心,又
如何會看不出?他知三井看似隨意,對彩子卻是真心的。他之所
以自告奮勇去追紅砂手,一去五年,便是想避開二人成婚的場面
。他想他們一旦結婚,自己的這份痴心念頭也該斷了。哪知他回
來后,事實竟然全不是如此,三井與彩子非但沒成婚,互相間關
系竟似還退步了?他不明所以,愣愣地盯著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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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井未到天水閣,便聽到了劍氣縱橫的刷刷聲響,忙緩了腳
步,慢慢轉過山峰,心中苦笑:”若沒這個借口,我便不敢來見
他了么?我是怕他,還是怕我自己?” 

    一柄長劍,正揮成一片白光,將一個白衣少年裹在劍氣之中
,四周是落櫻繽紛,那人不待花瓣墜地,便伸劍去挑,每一片花
瓣受了他的劍都碎成一十六片,在他身邊環舞。他的劍越來越快
,身邊的花瓣越來越多,到后來劍聲漸漸隱匿,他的人也成了一
團白影,被萬千碎花卷圍在其中。忽的,他身形凝住,劍尖指地
,身邊飛舞的碎花力盡般悠悠地落下,在他周圍的地上鋪成一片
,寂然無聲。他雙袖一揮,將劍插入劍鞘,碎花才脫離他的掌控
,隨風而起,自尋歸宿。 

   “恭喜,”三井道,”飛花劍法終于大功告成了。” 

    流川楓點頭示謝。如今他已是十五歲的少年了,長挑身材,
清奇骨骼,瘦弱卻不掩剽悍,面容與兒時并無多大改變,只是略
為消瘦一點,少了份孩童的稚氣,多了份少年的銳利,一雙狹長
的鳳眼也依舊澄如秋水,冷若玄冰,只因他內功扎實,眼中多了
一份圓蘊的光澤。 

    三井見他如玉樹臨風般向自己走來,又想起師父形容流川的
一句話來:肌膚若冰雪,綽約若處子。他輕輕嘆了口氣,流川卻
在他身前几尺停住。 

   “三師兄。”聲音低沉清冷,純粹沒有一絲負擔。 
   “怎么?” 
    流川忽的拔劍又收劍,便在這一瞬之間,三井看清了他劍頭
閃過的一團白影,驚叫:”劍mang。” 
    流川臉上仍是冷冰冰的不動聲色,眼中卻露出歡喜驕傲的神
色:”今天剛練成。” 
    三井凝視他半晌,嘆道:”師父說你是練武的奇才,將來成
就遠勝于我,當時我還不服氣,現下可真是心服口服了。” 
    流川哼了一聲,心道:”明知我現在打不過你,卻來說這般
風涼話。”嘴上淡淡道:”找我有事?” 
    三井點點頭,道:”你記得我以前跟你提過的電光火石宮城
良田么?他回來了,這人有些意思,我帶你去瞧瞧。”

    流川雖已十五歲了,他對他說話卻仍似對一個十歲的孩子在
說,牽著他手便往前廳去。流川雖然寧愿回房睡一覺,但三井對
他來說等于半個師父,他多年來順從慣了,一時懶得抗議,便跟
著他走,只是到底覺得有些別扭,將手抽了出來。 

    三井心頭一痛,隨即裝作沒事人似的跟他講解宮城為人,不
一會兒來到前廳。 



    沒進門就聽到櫻木的洪亮粗嗓門在哇哇大叫,安西則呵呵呵
呵地笑個不停。 

    流川几不可見地一皺眉,罵了聲:”白痴。” 

    二人來到廳中,彩子忙笑著拉住流川的手向宮城介紹。宮城
見了他只冷淡地點了點頭,更不向三井看一眼。櫻木隨即上來向
流川挑舋,譏他花那么多時間練武,仍是追不上他天才的進度。

    流川這時早已熟知櫻木性子,知此人的一大惡癖便是惹自己
光火,然后和他打架,雖不曉他何以如此,但也少有讓他失望之
時。 

    眼看二人又要動手,安西忙笑著阻住了他們,道:”今天不
忙切磋,你們四師兄回來有重要的事要說。良田,你這就說吧。
” 

    宮城正奇怪師父收的兩個小師弟怎么這么暴躁,聽他一催,
不敢怠慢,將詳情一一稟報。 

    他五年前在湘北發現了紅砂手蹤跡,知武藝還非他對手,便
一路悄悄跟蹤,想尋隙殺了他為谷澤報仇,也為民除害。几次差
點得手,但紅砂手機靈無比,終給他逃走了。到陵南國境后,他
更勾結了一批邪魔外道,占山為王,做了不少傷天害理之事。他
勢單力孤,一時不敢與他正面為敵。 

    今年年初,紅砂手的所作所為終于引起武林公憤,無極門邀
請了一幫武林同道,共同討伐他們,他便混于其中,想俟機殺紅
砂手。 

    櫻木聽著得勁,忙問:”后來怎樣?” 
    宮城白了他一眼,道:”也沒怎樣,就是紅砂手和他的那群
狐朋狗黨全被宰了。” 

    眾人唏噓不已。安西想到谷澤之仇終于得報,但他卻是不會
再醒過來了,又是安慰,又是難過。 

    宮城看了看師父的臉色,心道:”我為集聚眾人討伐紅砂手
,也故意做了些惡事栽贓在他頭上,這一節卻不需對師父明說了
。” 

    眾人中只有櫻木感到可惜,連嘆那紅砂手不爭氣,沒等他出
馬就先被人殺了,忽然心中一動,問道:”是誰殺了紅砂手?” 
    宮城臉一紅,道:”弟子無能,沒來得及動手,紅砂手就被
別人殺了。” 
    櫻木急問:”是很多人殺的,還是一個人殺的?” 
    宮城道﹔”是一個人。他是這次討伐團的首領,無極門掌門
田崗茂一新收不久的弟子。本來他年紀甚輕,大伙兒對他都不服
氣,但礙于田崗掌門的面子,不好發作,但此人確實有一套,策
划攻敵井井有條,我們不損一人就將對方全盤俘獲。之后他知紅
砂手中計被擒,心中不服,便放了他與他單獨相斗,說紅砂手如
能在他手下過三十招,就放了他走。” 
    安西素知紅砂手的手段,他几十年前便已成名,武功高強,
下手狠毒,不知有多少成名的英雄死在他手下,聽宮城這么說不
禁好奇心起,問道:”這人多大年紀?他當真是一個人贏的紅砂
手么?” 
    宮城道:”他也只十六、七歲。我們初時只道他年輕氣盛,
不識天高地厚,便勸他別和紅砂手逞意氣之爭,但他只笑了笑,
顯然胸有成竹。我們見識過他擒紅砂手的手段,只道他已安排下
巧計,便不再勸他。紅砂手更是強壓歡喜之情,以為自己已經穩
操勝券。結果------那人和紅砂手卻是以真功夫相拼,紅砂手在
第二十九招時,被人割了腦袋。” 
    木暮顫聲道:”十六、七歲?” 
    櫻木好生羨慕,恨不得當日在人前大展威風的人是自己,哼
道:”有什么了不起?我也十六歲。” 
    一直沒開過口的流川道:”一看就知道了。”沒等櫻木回味
過來,便問宮城:”這人叫什么?” 
   “仙道彰。” 
   “仙道彰?”流川喃喃低語,眼睛閃閃發亮,對櫻木的大聲
咒罵充耳不聞。 
    安西笑道:”收了這么個徒弟,田崗兄今年恐怕又要派人前
來了。” 

    原來無極門掌門田崗曾是炎王手下四大法王之一,昔日聽炎
王稱贊安西武功,心下不服,與他交過一次手,輸的很慘。炎王
死后,他輔佐了陵南新王、即今日的陵南王一段日子,便辭了官
,于鷲峰上建立了無極門,十几年來,几次派門下弟子上童山找
安西弟子挑戰,雖是輸多贏少,卻兀自不肯放手。 

    宮城聽了安西的話后,無奈地道:”其實仙道已經代他師父
向我下了戰書,約我們今年四月在無極宮中比武,還說屆時無論
輸贏,都會將紅砂手的人頭交給我們。” 

    安西看了看流川、櫻木二人,知他們躍躍欲試。他對他們的
功夫頗具信心,但想如果那個仙道彰真能在三十招內輕松戰勝紅
砂手的話,以他們此時的功力,恐怕還不是此人對手。 

    他知二人心高氣傲,自己若明說,也許適得其反,便道:”
田崗收的好徒弟,我便收不得么?流川、櫻木,為師此次閉關,
又想出了兩套劍法,互相配合,到時若有人圍攻,你們便可以寡
敵眾,顯顯威風。就怕時間短暫,你們練不成。”

    流、花二人本聽說要他們互相配合都不樂意,但經不起安西
的激將法,又聽他口氣中似有讓他二人下山之意,連忙答應。 

    宮城又道:”還有一事:我回來時聽人說海南王要領兵攻打
陵南了。偏偏陵南國現在唯一擅長打仗的翔陽王卻又身患重病,
臥床不起,他兒子數月前因陵南王一個異想天開,差他去海外仙
島尋覓長生不老之丹,一去之后音訊全無,現陵南朝廷亂成一片
。” 

    湘、陵比肩而居,陵南若亡,湘北也逃不了,因此眾人忙問
下文。

    宮城道:”我回來時碰到大師兄,他說陵南王要將公主嫁給
他,聯姻以抗海南大軍,但他想他們父子只是在為炎王出力,便
想辭婚,讓王轉將公主嫁給炎王之子。現在陵南的使者還在他們
軍營,他讓我趕回稟報師父,希望能盡快定下此事,好合力攻退
海南。” 

    此言一出,眾人俱是變色。櫻木氣得快哭出來了,覺得狐狸
憑父親的名頭居然可以娶到公主,簡直是豈有此理。三井臉上一
片死灰,雙拳緊握,身子微微發顫,彩子怕他突然昏倒,向他跨
了半步想要伸手相扶,卻又強自忍住了,低頭不語。宮城則微微
冷笑,斜睨三井。木暮是真心為流川高興,但想陵南王素來殘暴
,他繼位后陵南各地叛亂不斷,如今夙敵海南又將出兵攻打,若
非內憂外患,社稷朝不保夕,也不會向湘北求援,不自禁地為流
川擔心。 

    安西問流川道:”你意下如何?” 
    流川上前向他鞠了一躬,道:”我不娶她。”口氣平淡,態
度卻甚是堅決。 

    又是一石激起千層浪。櫻木哈哈大笑,想這只狐狸倒也有些
自知之明,知道公主只有他這樣的天才才娶得起,他便不行。三
井宛如瞽者重見陽光,吁了口氣,放松了身體,輕笑了起來,定
定地看住了流川。彩子聽了流川的回答覺得好笑,但看到了三井
的樣子,心中又是一沉,咬住了嘴唇只作沒事般和木暮相視一笑
,他的眼中在說:”這孩子還是一樣任性啊”,她說”是啊是啊
,有什么辦法”。

    宮城捏緊了拳頭,額頭青筋蹦出,他雖不知三井和流川到底
怎樣了才惹得彩子傷心,但想就因為流川來了彩子才傷心的,是
以一心要流川早日成親,離開童山,沉聲道:“若湘、陵不聯手
抗敵,陵南必輸給海南,到時唇亡齒寒,咱們湘北也難逃厄運。
” 
    流川瞪眼道:”兩件事有關系么?” 
    三井也忙道:”師父,小師弟入門之時說的話我們都聽見了
,他雖是炎王的兒子,卻不必非要繼承炎王的事業。大師兄雖是
一片好意,但一來人各有志﹔二來小師弟從不插手軍務,這几年
名鵬勢弱,湘北逐漸統一,靠的都是大師兄父子及他們部下的浴
血奮戰,要小師弟突然成為這些人的首領,未免軍心難服﹔三來
,陵南王既是指名要大師兄聯婚,他隨便推給旁人,陵南王性子
暴躁,喜怒難測,不定就弄巧成拙,反而不利于對抗海南大計。
依弟子看,師父還是讓大師兄領命吧。” 
    他心情愉悅之下侃侃而談,安西也覺甚是有理,對宮城道:
”三井說的是,你就這么對赤木說吧,要他自己斟酌行事。” 

    宮城不敢違抗師命,低頭答應。 



    當下流川、櫻木各自下去研習安西新創的劍法,流川練的是
一套《鳳嘯》,櫻木練的是一套《龍吟》。宮城下山去通知赤木
。不久,消息傳來,說赤木同意結親,陵南王要他親自去仁京迎
親。 

    這時流、花二人均已將劍法學會,安西因太極門所在與仁京
相距甚近,流川又和赤木分別數年,便令二人整理行囊,先去草
原上會合了赤木后一起去接親,回來路上順便去比武。 

    臨行前,彩子在流川房中為他趕制几件陵南人常穿的服飾,
見三井進來道別,起身想走,但又一想:平白無端地反而令人懷
疑,便仍舊坐著,大大方方地和他談笑。 

    三井只是叮囑流川路上小心,他有些話不便當著人說,有心
要單獨和流川談,彩子卻不理自己的暗示,只是不走。 

    又想盡借口捱了一盞茶的功夫,流川已是星眼困頓,奇怪地
看了看他,彩子則道:”天也不早了,流川明天還要上路,三師
兄先回去睡吧。” 

    三井心頭火起,瞪了她一眼,甩袖走了。

    彩子鼻子一酸,心道:”我豈不知這樣做令你討厭?但即使
被你討厭,也得這么做,免得你一世俠名毀于一旦。” 

    她見流川單手撐著頭,呆呆地盯著燭火,忍不住問:”流川
,和三師兄分手你不難過嗎?” 

    流川一愣,搖了搖頭,心道:”又不是就此不見了,有什么
可難過的?” 

    彩子心頭微微有氣,道:”你怎么這么冷血?你三師兄為你
操了多少心,這次若不是他,你就要娶那個什么公主了。他心里
喜歡你,你不知道么?”她說了最后一句,左手指甲都刺進了肉
里,心提的緊緊的。 
    流川打了個哈欠,揉揉眼睛,道:”知道,我很感激,他要
我做什么事我一定會做。” 
    彩子顫聲道:”就這樣?那你呢?你喜------不喜歡他?”
    流川點點頭,有些奇怪地看著她:”哪里不對么?” 

    彩子心里一松,又覺慚愧,想這孩子雖然有點冷血,但心如
水晶,纖塵不染,自己不可將這些齷齪的事說出來讓他難堪,三
師兄雖一時糊涂,終有醒悟的一天。

    當下笑著道:”沒有,我隨便問問,你累了就睡吧。” 

    流川巴不得這句,忙躺上床呼呼大睡。彩子又是好氣又是好
笑,望著他的睡顏又有些發呆,心道:”若我能像你一般美麗,
若------“ 

    燭花爆了一下,流川不安地動了動。彩子憐愛地替他把被子
蓋好,卻突然聽到他在夢中異常清晰地道:“打倒仙道的人,是
我。”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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