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橫天下
(二)萬里西風旱海沙(2)

作者﹕Ivia

    此時朝陽初升,黃土坡上雖有几百人卻仍是一片岑寂,氣
氛一觸即發。

    突然遠遠地傳來一陣駝鈴聲,鈴聲輕徐緩急,錯落有致,
不一會兒就帶著騎駝人一起出現在眼前。櫻木不知何人會在此
時到達,好奇心起,便伸頭往外看去。 

    忽的噫了一聲,轉頭道:”是那個惡女人。”見晴子正牽
著流川衣襟,依偎在他身旁,不禁一皺眉,對流川道:”你拉
著她干么,快放開。” 

    流川瞪了他一眼,不去理會。 

    櫻木更怒,低吼道:”我叫你放開她你聽到沒有?” 

    四個護衛不知他何以動怒,都詫異地看著他。流川心中惱
怒,想這當頭這小子居然平白吃起我的醋來,哼,以為我有強
敵環飼,便怕了你么?

    當下一手搭在晴子肩上,將她往自己懷里拉了拉,道:”
別怕,這女人現在來正好送死。” 
    晴子一張小臉漲得通紅,目中禁不住露出歡喜的神色,輕
聲道:”我不怕。” 

    櫻木狂怒不能自已,立即便想沖過去拉開他們。

    紅帽護衛已看出些門道,暗暗搖頭,忙拉住櫻木問:”你
瞧清楚了,是那天追你們的女人嗎?” 
    櫻木急道:”不會錯的,是她。” 

    來者正是神隨云。她見機得快,流川憐的帳中炸藥只炸了
她一點外傷,她搶了匹馬回山洞檢查過后知無大礙,立刻便回
去探測。彼時流川憐已死,赤木剛憲正主持人為她操辦后事,
料不到她會這么快回轉,神隨云輕功了得,潛藏于一旁偷聽,
正好聽到寶兒與哈虎談論”小主公”的事,寶兒憂心忡忡,哈
虎勸她寬心,說早聽聞白發魔的厲害,此去必然無險。 

    神隨云想流川憐既然已死,《縱橫》一書只好著落在流川
楓身上尋找。她本料到流川楓不是去赤木鐵樹處便是去投奔安
西。她不知赤木鐵樹率兵攻打名鵬,只道臨時有事將兵遷往別
處。想流川楓若是去找他,雖千軍萬馬她也不怕。但若是去安
西處可麻煩了。江湖上有一句名言:”寧教閻王抱住腳,莫惹
白發與紅顏”,這”白發”與”紅顏”指的是當今武林武功最
高的兩人:白發魔與紅顏女。二人一北一南,一般的濟危扶弱
,一般的鏟惡鋤奸,也是一般的心狠手辣,當年流川炎武功雖
高,但他熱心俗事,軍務倥傯,在江湖上的名頭反而不如這兩
人響。現下白發魔已隱居十余年了,紅顏女也早已不聞蹤跡,
有說是她得罪了海南王被他用計毒死了,但江湖中人對他們仍
是十分畏懼。幸好童山離此尚有一段距離,她當下去附近的集
市打聽了路途,又買了匹駱駝,備齊食水,朝童山進發。她怕
流川楓馬快先到童山,日夜趕路,無巧不巧,這日早晨,正好
來到大牯子嶺。 

    以她的眼力,自是很快發現了異常,心中驚疑,想難道赤
木鐵樹料到了她的行蹤,故意派人阻截她?正猶豫是否要改道
,忽然瞅見一個紅腦袋在一個屋棚前一探又縮了回去,正是那
日晚間救走流川楓之人。

    她微微一哂,已有了決定,輕瓢瓢下了駱駝,徑直向那座
屋棚奔去。名鵬軍中有人想攔,但眼前一花,她早已過去,身
形似鬼魅,卻如何攔得住。 

    四護衛知道不好,一人護著流川楓,其余三人出外迎敵。

    名鵬士兵中射來一箭,神隨云卷袖接住,隨后甩出,箭勢
凶猛,在空中划出嗖的一聲響,一護衛舉刀一擋,刀頭竟被箭
撞斷,飛了出去,而箭的余勢不減,一下子戳進他心臟。雙方
見了她這等本領,都驚得呆了。 

    屋中護衛知道此時再不逃走,頃刻間便要送命,當下抱起
流川就往后門逃出。名鵬士兵上前阻擋,他自是不放在眼里。
搶了一匹馬,正待躍上,猛聽得一聲呼哨,名鵬士兵忽然一齊
沖向前去,原來這伙人首領見久等的赤木部隊終于到來,自己
這邊卻有爭亂,蹤跡反正已顯,便不再顧慮,領兵上前  殺。

    這一來護衛登時抵不住他們的沖勢,三兩下又退回屋棚,
但神隨云卻也被亂軍沖散,到了離此十几丈遠處的另一間屋棚
。她跳到屋頂上,遙視這邊,怕他們趁亂逃走,有箭射來,都
被她隨手擋去。 

    屋中紅帽護衛見自己的另兩個同伴也已被神隨云打死,自
己一時沖不出去,而名鵬士兵奮勇前進,已沖亂了赤木陣腳,
瞧情形片刻間便會離開土坡,不由得心憂如焚。 

    流川自見到神隨云后就心中一涼,想起母親臨別時的決絕
,不知她現在可好。他于自生安危并無多大挂慮,但眼見自己
的部下為他而死,神隨云几次三番追逼他,不禁對自己的無能
很是氣惱,暗暗下定決心:”即使我武功遠不是她對手,臨死
前也要和她斗將一番。倘若這次竟能不死,定要她今后死在我
手上。” 

    櫻木撿起兩名已死護衛的兵仞,自己拿了大刀,將劍扔給
流川,道:”待會兒我們一起打她,你敢不敢?” 

    流川哼了一聲,抓緊劍,與櫻木分站門兩側。 

    紅帽護衛明知不妥,卻想不出其它辦法,當下道:”好,
咱們跟她拼了。” 

    此時名鵬伏兵大部已離去,神隨云知他們逃不掉,也不著
急,耐心地待剩余的兵士走光。 

    流川等三人自知大限將至,心下反而寬慰,櫻木道:”你
這小子驕傲得緊,居然有福氣讓我這個大天才保護你,你心里
一定很開心吧。” 
    流川不屑道:”白痴,害怕就走,反正不關你事。” 
    櫻木怒道:”誰說不關我事?你是我救的,我就要負責到
底。何況我也答應了大猩猩,要和你一起去他師父處的,我--
----“他欲待再說,忽聽背后一聲馬叫,回頭一看,見是赤木
晴子挽了頭發,穿著流川的衣服正騎在被紅帽護衛剛才搶來的
馬上,不由得不滿,道:”你穿他的衣服干么?臭的,穿我的
吧。”伸手便脫自己的上衣,忽然想起睡覺前扔一邊了。
    這時流川已大聲道:”快下來!我才不領你情。”

    櫻木嚇了一跳,不知他為何發那么大火。 

    晴子淡淡一笑,對紅帽護衛道:”伯伯,麻煩你帶我沖出
去。” 

    紅帽護衛也已明白過來,心下感動,知道流川年紀雖小,
卻是心高氣傲,絕不肯讓一個小女孩替他送死,但他是炎王之
子,赤木將軍說了,以后他就是湘北之王,自己怎么能讓他死
在這里?當下點了流川的穴,讓他一時半刻間動彈不得,自己
躍上馬,一拉  繩,馬朝前沖去。晴子不看流川,輕輕道了聲
”保重”。 

    變起倉促,神隨云見了兩人一馬,料定是紅帽護衛保著流
川楓去投赤木大軍,當下離開屋頂,追了下去,只是大軍在隔
,一時半會兒接近不了。 


    流川氣憤至極,眼淚在眼眶里滾來滾去,卻咬緊了嘴唇不
哭出來。 

    櫻木攀著門看了半晌,流川以為他要大吵大鬧,但他轉過
身來時卻是一臉嚴肅,只道了聲”我出去一下”,就不見蹤影
。流川動彈不得,想他不過為了晴子留下的,自己和他有仇,
上次他糊里糊涂地救了自己,這次絕不會再救,定是一個人逃
走了。 



    哪知過不多久,櫻木又回來了,只是手中刀不見了,額上
流下一道血痕。流川微感奇怪,想要詢問卻開口不得,櫻木來
到他跟前蹲下,看了他半晌,流川心中有氣,怒目回視。

    櫻木道:”你這小子有什么好?干么大家都這般不顧性命
地救你?” 

    流川咬緊嘴唇,不去看他,忽覺身子一輕,已被他抱了起
來,他狠狠瞪了他一眼,櫻木卻沉聲道:”已經這樣了,你就
認命吧。也珍惜點你的這條狐狸命,別讓大伙兒白死了。” 

    流川心下一凜,閉目不去看他。但不久身子震動,他忍不
住又睜開眼,原來適才櫻木出去搶了一匹馬,此時已將他橫放
在馬上,跟著自己躍上。櫻木不識道路,但想離神隨云越遠越
好,便策馬往反方向奔去。 



    紅帽護衛功力不深,又沒想讓流川一直動不得,櫻木放馬
跑了一個多時辰,流川的穴道已自解了,但手足麻木,他略一
動,便從馬上滑了下來。櫻木嚇一跳,一邊勒馬一邊去扶他,
結果兩人一起摔了下來,櫻木做了流川的靠枕。 

    他也不假思索,一拳便朝流川身上打去:”你要謀殺我啊
,死狐狸!” 

    流川不料他突然動手,閃避不及,正中肩頭,痛入骨髓。
他本已對櫻木略有好感,這拳卻將好感打了個沒影,登時跳起
來道:”你干什么?” 

    櫻木也跳了起來。此時二人已進入沙漠,周圍無人,他想
到赤木晴子現在多半被那惱羞成怒的女人殺了,心中再也忍不
住,大哭道:”都是你,都是你!都是你害死了晴子姑娘,我
和你拼了。” 

    一個頭錘沖向流川小腹,流川順手一招童子托塔,櫻木腦
中靈光一閃,登時照父親指示的順勢一抬下巴,一手斬他搭在
自己肩上的那手。流川噫了一聲,撤手反打,櫻木只注意用腳
勾流川,沒注意上面,手上一痛,被他打中了,但流川被他踢
了一腳,也痛得不輕。櫻木想轉到流川身后抓他大椎穴,但他
毛手毛腳的,又不知大椎穴具體在哪兒,流川哪容他到身后,
三拳兩腳將他勾倒。 

    櫻木學會的招數沒法用,只氣得哇哇亂叫,若不是流川看
在他剛才奮不顧身救他脫險的份上,他這番苦頭可吃得大了,
但他一味糾纏不休,卻也惹得流川火大。 

    櫻木又被打中一拳,索性故計重施,倒在地下裝死。

    流川冷笑道:”你死了么?我戳一刀試試。”

    他取出貼身匕首,貼近櫻木面孔划了几圈,他這把匕首乃
是赤木鐵樹送給他的生日禮物,切金斷玉,加上他的手勁,劈
空風聲頗為凌厲,他見櫻木仍不動,忽的手一松,匕首貼著櫻
木面頰落了下去,陷入沙中。櫻木還不動。 

   “喂,你真的死啦?”他雙手搖他肩膀,心里暗暗提防。

    櫻木輕輕哼了一聲,勉力睜開眼睛,嘴唇動了動。 

   “什么?”流川略湊近了些。 
   “你------“ 
   “什么?” 
    櫻木見他又近了些,抬起頭到他耳邊道:”你上當啦!”

    他飛速說完,使開父親教的招數,將流川臉朝下壓在下面
,知道機不可失,忙拉下他衣服露出脖子,去抓大椎穴,想這
次准成了,只要抓住這個地方,狐狸只有乖乖求饒的份兒。 

    流川脖頸纖細,櫻木一掌就抓了半個,他正想用力往上提
,但覺觸手處皮膚光滑如絲,心中一慌,竟使不出力來了,心
道:”我這是怎么了?” 

    沒等他弄清自己到底怎么了,已被流川翻身一拳打飛了出
去。流川氣他使詐,這招力氣用的不輕。櫻木人在空中失去平
衡,揮手亂抓,右手忽的抓住一物,登時緊緊握住,連人帶物
一齊摔在地下,耳邊只聽流川輕呼了一聲,自己已被晾在一邊
。 

    原來櫻木適才所抓之物居然是他們的水袋,袋落蓋開,水
迅速流了出來,流川將它們搶救起來時,兩袋水加起來只剩一
袋。 

    櫻木也知自己闖了禍,但見流川恨恨地瞪著自己,心中不
服氣,倔道:”我知道是我不好行了吧?你放心,我是天才,
不喝水也死不了,就當我洒了自己的水總行了吧?” 
   “白痴。” 
    櫻木剛想再打,流川已道:”若想那女孩活,當時干么不
戳穿?已經這樣了,你也認命吧。” 
    櫻木一楞,呆呆道:”你盡敢搶走天才我的名言。” 

    流川也不理他,將剛才水流過處的沙捧起來放在嘴里用力
吮吸,櫻木也跟著做,不久,濕沙盡被吮干。

    流川挖出沙中匕首放回懷中,當先上了馬,又招呼櫻木上
。 

    但櫻木適才抓流川大椎穴時心情有異,一時猶豫。

    流川冷冷道:”待會兒那女人趕來,我可不會救你。” 
    櫻木大怒,跳上馬背催馬便行:”我就知道你這只狐狸忘
恩負義,是天下第一大奸人。不,奸狐。”罵罵咧咧了一陣,
問道,”我們現在去哪兒?” 
   “西北。” 



    兩人按轡急行,既怕神隨云追來,荒漠之中無可掩蔽,又
怕水喝完了還沒找到綠洲。但朝西北方向奔了一天,神隨云雖
然沒追來,綠洲卻也沒見著。別說綠洲,連小村庄也不見半個
。 

    沙漠中正午時分太陽當頭照射,兩人怕馬累死,只得下馬
緩行一陣。流川拿一袋水喂了點給馬,一袋自己喝了點,想招
呼櫻木喝時,他卻極其硬氣,說自己一點兒不渴,才不會喝狐
狸與馬喝剩的水。流川有時故意在他面前喝得漬漬有聲,他便
轉過頭,以手掩耳繼續走路。 

    流川心道:”臭小子,我看你能忍耐到几時。” 


    當夜兩人動手拔了一大堆拔山蒿圍在周圍。兩人的火摺子
都放在外衣中,流失于大牯子嶺的棚屋里,幸好櫻木以前追蹤
獵物時常徹夜不歸,于這露宿野外的經驗頗為丰富,當下取石
摩擦點火。 

    沙漠的夜晚寒氣逼人,加上二人一天未吃東西,冷得身上
瑟瑟發抖,但二人爭強斗勝,都咬緊牙關暗自忍耐,不在對方
面前露出一絲弱態,櫻木更是故意將衣服下擺撩起,上下扇動
,大聲嚷著好熱。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流川就冷醒了,見周圍蒿草已成一堆
灰燼,櫻木兀自在馬旁倦成一團睡覺。他起來動了動麻木的身
體,想去附近捉些野兔什么的裹腹,但四周一片岑寂,別說兔
子,甲虫也不見半只。 

    他餓得發昏,當下喝了几口水,叫醒櫻木繼續上路。櫻木
一天一夜未進水米,面色灰敗,眼望水袋,露出飢渴之色。流
川冷哼了一聲,將水袋遞給他,他卻一把推開,硬嘴道:”我
說過不喝就不喝。” 

    兩人這天仍是沒遇到有綠洲或有人家之處,比昨天情況更
糟,這日傍晚,走著走著,越過一處高地,櫻木突然驚呼了一
聲。原來面前地勢忽低,除了拔山蒿外,馬蓮花遍地盛開,黃
石層疊突縮,狀似秋云,西邊窪地中居然有一個大湖,湖周約
二十里,沙灘白鹼如霜,夕陽下熠熠生輝,刺人眼目。 

    櫻木歡呼一聲,朝湖奔去,身邊本已委頓不堪的馬兒卻比
他更快,箭一般朝湖奔去,但快到湖邊時一個趔趄,居然就此
陷入白灘中。 

    櫻木一驚,覺得右足一軟,身子也已往下沉陷。 

   “快抓住。” 背后流川瞧出不妙,將身上衣服脫下甩給他
,櫻木接住了,流川用力將他拉出白灘。 

    馬兒哀鳴不斷,眼睛望著流、花二人,似乎在求他們相救
,但二人既知白灘下便是沼澤,怎么還肯進去?不到一盞茶的
功夫,馬兒已全身沒入沼澤中,再也不聞半息聲響。 

    流川緊了緊手中的水袋,想幸好自己將水袋拿在手中,死
了馬雖然可惜,到底不比水珍貴。 

    櫻木驚魂甫定,想起自己還抓著流川的衣服,訕訕的很不
好意思,啞聲道:”這下你我扯平啦,現下怎么辦?” 



    兩人沿白灘走了一圈,本還指望興許有一條通湖邊的路可
以行走,哪知沼澤竟是繞湖一周,密密實實封住了通路。想來
這片沼澤也是由湖水變來的。櫻木拈起几粒白白的結狀物嘗了
嘗,立即皺眉道:”咸的。”他本已干渴,這下更是口渴難耐
。 

    其實這湖名叫察汗,乃是湘北后來有名的天然鹽場,此時
卻仍未被發現利用。 

    流、花二人怕自己忍不住口渴沖進白灘終陷沼澤,又向西
走了一段,直到看不見那湖了才生火睡覺。 

    流川知櫻木這下必會向自己索水,等他來向自己開口,哪
知他仍是一聲不吭,心里倒也佩服他的倔強,迷迷糊糊中睡了
過去。 

    這一覺睡得不塌實,半夜即被冷醒,他縮了縮脖子,見火
光已滅,暗暗罵了櫻木一通,自己動手磨石取火。火燒著了后
他卻一驚,原來櫻木竟然不見了。他心中一陣恐懼,想難不成
他去了湖那里? 

    他拿了一根燒著的樹枝在手中,大著膽子向湖那邊走去。
走了沒多久,耳邊似乎聽到什么怪聲。此時荒漠中冷風襲襲,
長草淒淒,萬籟俱寂,流川素來膽大,也不由得想起一些聽說
的鬼怪故事來。細聽聲音,發自一塊突起的黃石后,仿佛什么
人正在吮吸什么東西。 

    他眼前浮現出一個丑鬼正捧著櫻木腦袋吸取腦髓的場景,
手一顫,几點火星濺上了手背。手上疼痛,心中倒漸漸不似剛
才那般驚懼了。他握緊了火把,吸一口氣,猛的縱躍到那塊黃
石前,喝道:”什么人?” 
    那人正捧著自己的一只手腕吸著,看到他嚇了一跳:”干
么?” 

    流川清楚瞧見櫻木唇邊的血跡,又見他只微一抬頭便迅速
低下頭去喝那手腕上    流出的鮮血,心中大震,手上的火把
落在地上,被風吹了几下,滅了。 

    櫻木也不再喝血,抬頭呆呆望著他。

    兩人對視良久,櫻木有點不好意思地一笑,道:”誰叫我
弄洒了自己的水,又不能搶你的,只好喝我自己身上的了。你
干么這般看著我?你可別想歪了,我可不是為了你,你是死是
活我一點,不,半點也不放在心上。” 
    流川點點頭,道:”我明白了。但那天你洒在沙里的水我
也喝了,所以你也可以喝我的水。” 
    櫻木一楞:”這倒是,我怎么沒想到?” 

    流川自有記憶以來便被母親逼著學習各種本領以報父仇,
流川憐本身年紀不大,以前養尊處優慣的,加上深愛之人死去
,脾氣頗為古怪,流川楓怎么做都不合她心意,他練功稍一疏
懶,便要受她嚴罵責打﹔赤木鐵樹等雖然忠心耿耿,卻也是瞧
在他父親份上,何況年紀又大著他好多,未免對他尊重有余,
憐愛不足﹔他性子孤僻,少有同齡朋友﹔女孩子見他俊美冷漠
,只敢在一旁偷偷看他﹔寶兒倒是待他溫和慈愛,既如長姊,
又同母親,但她忙著侍侯流川憐,又怕耽誤他功課,與他接觸
時間不多。這几日與櫻木患難共處,此人與他素昧平生,第一
次見面就生了嫌隙,自己待他頗為惡劣,差一點打死他,但他
居然几次奮不顧身地救他出險地,甘愿陪他一路到童山,為了
讓他心安理得地喝水,居然半夜里背著他喝自己的血解渴,雖
然這人似乎自己并未明白,但正因其不明白,才更令流川感動
。 

    當下流川拉起他回到適才休憩處,添了几根樹枝,將水袋
給他。 

    櫻木舔舔嘴,搖頭道:”剛剛喝過,現在還不渴,留著明
天喝吧。” 

    他飲食自己鮮血后雖然一時解了渴,但經胃腸道的血液不
能被盡數回吸入血管,失血后身子禁不住嚴寒發起抖來,牙齒
也上下磕碰。他怕流川笑他,雙膝拱起,將下巴固定在兩膝蓋
中央。突然,身后一緊,已被流川抱住。 

   “干------干么?” 
   “我冷得很。”流川道。 
    櫻木松了口氣,笑道:”我就知道你這只狐狸沒用,還是
要求本天才了吧。”便反身抱住流川。

    兩人靠近火堆,相擁而眠,覺得果然暖和許多。 

    櫻木覺得流川衣服下的身體很是瘦弱,腰身簡直不禁一搦
,正要嘲笑他几句,聞到胸前傳來的陣陣呼吸聲,他竟然已睡
著了。他被他的氣息弄得一陣溫熱,也睡了過去。 



    兩人經此一事后關系大有長進,櫻木雖然時不時故意挑舋
,但流川不是默不作聲就是隨便應付,櫻木便也不好十分發作
,暗暗奇怪他怎么轉了性。但二人的運氣卻未有絲毫好轉。 

    流川本想童山既在西北,朝這個方向走下去便是,哪知越
走越不對,二人第三日上竟闖入了大漠上人人聞名喪膽的”旱
海迷津”。 

    兩人先是發現了一座小山頭,心中歡喜,但小山光禿禿的
,一片死靜,二人只好棄山前行,不多久又見一小山,居然與
前一般無二。流川疑心頓起,用匕首在一塊石頭上做了記號,
繼續往前走,哪知不久又遇一座山,與前兩座一模一樣。櫻木
用手指了指山上的一塊石頭,上面正有流川留的記號。 

    正不知如何是好,一片白茫茫的風沙刮了過來,帶著層層
的黑霧,遮天蔽日,中央夾著陣陣惡鬼似的淒厲哭聲,雖是夏
日,卻是寒氣逼人,令人怵然而懼。 

    櫻木待取石點火,火剛一起便被扑滅,他喃喃咒罵了几句
,看著流川,心下暗暗佩服:”都這時候了,狐狸居然仍舊面
不改色。”其實流川只是生就一副喜怒哀樂不形于色的性格罷
了,心里也頗為著急。 

    風沙似乎沒有停止的意思,流川漸感胸口煩惡,把心一橫
,拉住櫻木的手道:”抓著我,我們閉著眼睛往前走。” 

    櫻木想不出其它法子,只好照辦。 

    兩人閉眼走了也不知多少時候,耳旁一會兒是子夜的鬼哭
﹔一會兒是怨婦的尖叫﹔一會兒是嬰孩的啼聲﹔一會兒又好似
千軍萬馬的哀號。流川實在忍不住了,掙脫櫻木的手,跪下來
就吐了出來,旁邊櫻木也吐起來。 

    但兩人三天沒吃東西,吐出來的淨是些酸水。半晌,櫻木
先緩過來,他睜眼朝四周看看,突然一怔,忙推流川道:”你
看,房子!” 

    流川先被他嘶啞的聲音嚇了一跳,昏昏沉沉地順著他指的
方向一看,果然可見遠處一片白白的屋宇。沙漠中的喇嘛廟多
為白沙泥所建,皎然如粉堊,十數里外即能見到,也是”指點
迷津”之意。 

    兩人強自振作,一步一驅挨到了那幢白屋子之前,果然是
座喇嘛廟。看白粉脫落的程度,這座廟修建時日已久,廟的一
角黑糊糊的,好似被火燒過。 


    二人進得廟中,先躺在地上喘了半天氣,這才起來觀看。
廟宇極大,左右用布幃隔成十八間房,前后三進,正殿中央供
著一具歡喜佛,四臉八臂,揚眉露齒,抱著一尊玉面披發的女
神像,神態親密,頗為偎瀆。余殿所供佛像或立或坐,形態各
異,俱是光著身子,身上各處有一個個凹陷的拇指般大小的洞
。 

    正殿上一對對聯,上聯是:一念常惺,才避得去神弓鬼矢
﹔下聯是:纖塵不染,方解得開地網天羅。中央大匾上挂著:
縱橫天下。 

    流川雖覺這條橫匾挂在廟中有點不倫不類,但他此時飢渴
交集,對不感興趣之事又素不喜多加思考,便撇過了不理,與
櫻木二人翻上翻下地尋找食物。 

    几尊佛像腳下躺著几粒珠子,他上前撿起一看,覺得顆顆
晶瑩滾圓,很像母親首飾盒里的夜明珠。他拿了顆放在兩手中
央,雙手合攏,只留一條細縫,果然見珠子發出一圈瑩白的光
。他心中一動,抬頭瞧瞧佛像上的凹洞,比畫了一下,看來這
些珠子是從上面那些洞中落下來的,心道:”不知這些珠子晚
上能否照明?” 

    忽聽櫻木在廟后歡呼一聲,他隨手將珠子往內衣兜里一放
,跑到后面去看。原來喇嘛廟后有一個院子,院中雖無水,長
的也淨是些紅柳、馬蓮花等旱地植物,卻有几只貓頭鷹停駐柳
上。 

    這是二人几日來除了大鷹外見到的唯一動物,如何不喜,
當下櫻木施展開他捕獵天才的本領,逮了几只貓頭鷹作食。 

    兩人當夜飽餐了一頓,覺得自離開赤木營后從未這么愉快
過。 

    櫻木啃完一條貓頭鷹腿,見流川正津津有味地舔著貓頭鷹
的翅膀殘骨,平時不見血色的兩頰上一陣酡紅,模樣甚是可愛
,便道:”狐狸,其實我發現你這人也有可愛的地方,如果你
不是曾經打過我,我倒想和你結拜兄弟了。” 
    他是隨口說說,哪知流川斜睨他一眼后點頭道:”你真想
也可以。” 

    櫻木一楞,張大了嘴不知說什么好。流川罵了句白痴,將
舔干淨的翅膀骨往他嘴里一塞,向外走去。 

    櫻木拔出嘴中骨頭,發了陣呆,也跟著出去。 

    流川是說干便干之人,已經在地上勉強用沙砌了兩個小塔
,回頭看著櫻木。櫻木心里一熱,在他身邊跪倒。

    兩人發了結拜兄弟時常說的誓言,又交換了生辰八字,櫻
木大流川八個月,他開心的哈哈大笑,流川則頗不樂意,但聽
他仍叫自己狐狸,心想這綽號雖不好但總比被他叫聲兄弟來得
好,當下也仍舊叫他櫻木。 

    兩人結為兄弟后感情又親密了一層,雖然口上仍是誰也不
服誰。 

    他們在這座廢棄的喇嘛廟中一住住了三天,初時因怕風沙
迷路,不敢出外,后來因櫻木再也捕不到貓頭鷹,原先吃下去
的也害他們腹瀉了几場,水袋中的水不管他們怎么省,仍是一
天比一天少,只剩下小半袋了,只好以廟的白牆為標記,在附
近摸索尋路。 



    第一天毫無所獲,第二天二人找到了一匹奄奄欲息的老馬
,想是旅途中走散的。 

    依櫻木的意思,這匹馬反正快死了,把它殺掉吃了還可支
持几天,但流川堅持不殺,非但不殺,他還把剩余不多的水几
乎全喂了這匹老馬。 

    櫻木不明他用意,氣得直跳。流川也不解釋。 



    次日,那匹馬飲了水后居然恢復了生氣,雖然那樣子仍不
足以馱人,自己行走卻已無問題。流川見它一瘸一瘸地往外走
,便拉著櫻木跟著。 

    走不久,二人一馬又陷入了旱海迷津中。櫻木急道:”那
廟看不見了,你別在這個時候鬧著玩好不好?”反手拉著他就
往回走,但此時哪里還知道什么回路。 
    流川怕跟丟了老馬,忙道:”誰鬧著玩?這馬是本地的,
它認得路。” 

    一句話點醒了櫻木,二人緊緊跟著那匹老馬,既怕它其實
也不認路,又怕它半途倒下。行了一頓飯功夫,風沙消散,只
見頭上晴空萬里,四下里沙漠緩緩起伏,一望無垠,二人歡喜
已極,緊緊抱在一起。櫻木更是放聲大哭。 

    那老馬走出迷津后卻好似突然力氣用盡,打個寒戰,跌倒
在地。櫻木哎喲一聲叫了出來,忽聽流川噓了一聲,道:”你
聽。” 

    櫻木顧不得可惜馬,側耳傾聽,居然隱約聽到駝鈴聲,他
一蹦而起,拖著流川向聲音傳來處奔去。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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