跌雪
《九》

作者﹕紅葉綠茶餅


  (大概沒有人會像我們一樣,這麼希望被世界遺棄了吧。)



       ********************



   『電車』



  電車上的光景,引來同樣夜歸的女高中生一陣驚豔。

  

  「呀啊……」

  「噓……小聲一點。」



  頭上包紮兩三層紗布的少年,枕在留著朝天髮的少年肩上,後

者則輕輕靠著車窗。



  一件外套覆蓋著兩人。



  沉穩的呼吸,就像是在互相交換對方的氣息一般。



    時間,是億年流動幾吋的冰川。



  他們周圍彷彿自成一圈,一圈天使才有的光暈。



  手緊緊交握著。









   『海邊』



  終究,還是海邊。



    好冷。冬天冷,夜晚更冷,暖和的只有彼此的溫度。緊緊貼在

一起,擁在一起,沒有衣服磨擦的部分,肌膚相貼的部分,更能深

刻地感受。



  背貼著仙道的胸膛,手腕被握著,遮住了被綁過的痕跡。



  仙道發出的聲音很不真實,彷彿與浪花同波擺盪;流川的聽力

瞬間也渾濁模糊,如同夜晚無星,沉鬱暗黑的海潮。



  「晚上的海,看起來真是很落拓吧。」



  肩膀受到重壓,流川頭微微一偏,仙道的側臉近在眼前。



  「……」



  看不清的黑暗,卻仍知道他的嘴角,是揚著的。



  「不過卻一點也不孤單的樣子。」



  仙道有時候毫無意義的話,總是能夠意外地撼動他的心靈。



  感覺,感覺他呵氣在他頸間,有點癢,有點熱,帶著暗礁漩渦

的旂旎。



  「不要變成燈塔,我也不會變成岩石的。」仙道這麼說。



  ——他不懂。



  「……」

  「不只是互相對望而已。」



  海角天涯的,總有辦法相遇;近在咫尺的,就永遠不要放開。



  「仙道……?」突然意識到仙道的莫名感性,流川覺得違和,

側頭看他。



  仙道在那麼一刻,似乎感覺被流川眼中泛藍的星子注入一般,

燦爛的感覺往頭上澆去,淋得整個身體充滿一股清涼水光。



  清涼,但不寒冷,因為……



  ——發藍光的星星溫度最是燒熱——……



  「不用跟你姊講一聲嗎?你不見了幾天,假也放完了吧……」

他的笑容更深刻了幾分,手握得更緊了。

  「不用。」流川的精神都放在手腕的觸感上,屬於仙道的、有

些異樣的觸感。

  「她會擔心的。」他閉上眼,實則滿臉無謂,「因為跟一個叫

仙道彰的人在一起,他的弟弟就老是受傷又翹課,還常常不回家…

…實在是很傷腦筋呢。」



  空氣頓了頓。



  「……」是這樣嗎……流川似乎想起姊姊的臉。



  這與仙道無關。



  他倏地起身。



  但又馬上被拉下。



  「不要。」仙道環住他腰際。

  「?」轉頭看他。

  「不用了。」笑給他看,有點促狹。

  「……」不用?

  「你真遲鈍。」

  「!」



   被抱得,傷口的地方隱隱作痛。



  後腦杓,紗布處,似乎被仙道用嘴唇輕拂著。



  「這次換我不准。」



  嗯?



  碰。



  不允許思考地壓倒。



  「你身體還熱嗎?流川。」手輕輕地撫著,卻瞬間,伸進襯衫

裡側。

  「!!」



  帶著情慾的撫摸。



  流川瞬間燥熱……



  頸間濕熱的舔吮。





  記憶迴流……







  逃出密室時,仙道“為”他做了一些事。



  因為顫抖的不能自已,因為被下藥……所以對於自己的鼓脹疼

痛,流川沒有理由可以拒絕仙道的『輔助』。



  而仙道的溫柔也讓他暫時遺忘單方面被取悅的恥辱感……



  取而代之的是陷溺於蜜,醉跌於雪,解脫於無盡無窮的荒蕪心

田,又作繭於狂傲奔放的快感裡。



  翻攪翻攪翻攪……裡層外層,連靈魂的鱗片也一一剝落。





  「嗯……」



  自己都不認得自己的聲音。



  「我啊,不相信殉情。」



  仙道的呢喃,像黏在衣服上的沙粒,磨蹭著流川的肌理。



  「……」

  「到底,摸著某人的屍體跟他說我們終於在一起了,然後自己

也失去呼吸,這樣做有什麼意思?」

  「或者,殺死對方,然後把自己逼到瘋狂的地步,再產生他還

沒死的錯覺……這樣做會比較幸福?」



  仙道發出,了然的笑聲。



  然而流川背抵著他,看不見他的表情。唯一可以辨認的,是自

己不斷升高的體溫,和下腹部漸漸火燒針炙的痛楚。



  「要,就要這樣溫熱的身體;」驟然停下動作,仙道由後往前

,由頸到頰到鼻,再移上輕輕覆蓋住流川的眼皮,「還有這雙眼睛

,永遠這麼乾淨地歸屬於我。」



  沙子侵入眼皮。



  「——」這傢伙,玩他嗎!



  熱情頓消。

  手支起身,翻過,正面與仙道對峙。

  本來是要錨他一拳的。



  「流川,你要我嗎?」



  仙道卻捧著他的臉,對著他濕潤的眼睛,吹氣。



  淡淡的,褪盡文飾,洗盡鉛華,拂去一世劫難的感覺。



  「……」真是、他遇見過最古怪的邏輯了。



    拍掉他的手。



  流川莫名其妙地看著他,吐了口氣,身體向後一傾,碰的一聲

,閉上眼睛。



  這不叫順從,也無關臣服,只是單純的疲倦,並且毫無顧忌地

疲倦著。



  「流川……」仙道又來到流川上方,將聲音灌入他耳膜。



  沒有動靜。



  這麼想要壓人的話,為什麼不去買一個抱枕呢?流川胡亂地想

著。



  「——睜開啊。」

  「……白痴啊!」流川推開他的重壓。



  他居然真的……撐開他的眼皮!









   『世界的盡頭』



  彷彿吧。只是彷彿。世界的盡頭。繞著海邊走就必然會產生的

錯覺。



  天,快亮了。



  「我們逃不了多久。」仙道突然冒出一句話。

  「我們沒有逃。」流川這麼答,踢起一片沙。

  

  灘上的腳印仍在持續著。



  「……」仙道在流川身後幾步,忽地止住。

  「也對,逃這個字不適合我們。」手插在口袋,笑得好燦爛。

  「……」意識到仙道停下來了,流川回頭,表情淡薄。「那兩

個人被你怎麼了?」

  「為什麼問?」遠遠的東方,洩出一條白色;而仙道眼睛最最

深處,還有未瀝乾淨的赭紅光束,明顯映照。

  「想知道。」而流川,總是用他無比清澈的黑,戰勝所有光芒

。



  黑色,色中之色。



  「……我對他們說了些話。」斂去笑意,卻更有一脈暖意……

仙道的眼神變得深邃。

  「然後?」

  「就這樣。」

  「就這樣?」

  「就這樣。」



  忽地又笑。



  「所以,我和逃跑本來就無緣了。」

  「……」



  仙道的說話的方式,流川一向不是很懂。然而,他這樣的表情

卻讓他不自覺地深深抽痛。



  比任何傷口都細微但卻清晰的痛。

  

  「你大概知道我們家是在做什麼的吧?」

  「……知道一點。」大概是黑道一類的。

  「因為血統最純正的關係,我被要求繼承,而最近我答應了。

」

  「……」



  最近答應?這是說他曾一度反抗過的意思嗎?

  繼承……是為了他?



  「有一點吧。」他讀出他的想法,輕輕笑了,「但不是為了要

救你。」



  流川一直盯著他,目光不曾稍離。



  「是為了……」仙道頓了頓,瞇起眼。



  (泉涸,魚相處於陸;相〔口句〕以濕,相濡以沫,不如相忘

於江湖。)



  曾經讀過,厚厚的一本莊子譯,中國人的東西。



  「相忘於江湖……」氾起漣漪的笑。



  將流川拉向自己,自然的相擁。



  「……!?」

  「大概沒有人會像我們一樣,這麼希望被世界遺棄了吧。」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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