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道禮回來時,見藤真已然衣冠整齊坐好,仙道賢卻全身
無力躺在一旁,一笑問:“二弟,你還有力氣嗎?”
仙道賢閉著眼睛沒有答話。
仙道禮微笑:“你若無力,那到嘴的美味只得放走了。”
仙道賢一怔,仙道禮上前在他耳邊低低說了一聲。
仙道賢眼睛一亮,不知哪來的力氣,立刻跳了起來:“大
哥,你真行。”話猶未落,人已衝了出去。
藤真心中奇異,才想發問,仙道禮已然笑著湊過來:“你
剛才是怎麼服侍你二爺的?”
多少年來,什麼污穢髒骯的事藤真沒有見過,也早已習慣
了。他如戲台上一樣演著生命中的戲,應付得眼前的人心滿意
足。
仙道禮每次都能在藤真身上得到所求的,當然他的出手也
不會小氣。
眼看天色已晚,與藤真重整衣冠,笑著要送他回戲班,外
面的車駕上,自然已放好了最佳的酬勞。
二人一起來到車上,見仙道賢早已坐在車上有氣沒力地打
呵欠。
仙道禮笑問:“怎麼,這麼快就出來了,不舒服嗎?”
仙道賢哼了一聲:“沒什麼意思,這小子,真是塊死木頭
,怎麼弄他都不叫一聲,真是無趣,怎及藤真這般知情識趣。
我看那賤種以往可沒有好好調教他,這樣的沒勁。”
仙道禮只是冷笑:“本來也不過就是長得好看一點兒罷了
,天下又不是沒有比他更好看的。若非他向著那個賤種,我們
也不一定非得了他不可。這小子倔得很,我也拿他無法,再怎
麼著也從他身上得不著多大的快活,不過,能出了這口氣也是
好的。”
藤真越聽越是心驚,終是問了出來:“二位少爺,你們在
說什麼?”
仙道賢笑著把他拉過來:“我們說了,你可別惱,你知道
流川楓那個小子一向不識抬舉的。我們早想教訓他了。這一陣
子正是鄉試,那賤種到省里去應試了,就在今天,大哥讓人借
作畫之名把流川騙了來。方才難怪大哥那麼大方呢,原來是另
外有流川,才將你先讓與我了。偏那小子真是倔,居然一點情
味也沒有。如果他肯掙扎還有點意思,誰知他發覺逃不了竟然
不掙不逃不求不叫,大哥也從他身上弄不出什麼意思,才又來
喚了我去。誰知也是一個樣子,怎麼弄也沒趣,真是無聊。瞧
瞧,你就生氣了,有什麼可生氣的,那流川除了長了一張好臉
,哪一點及得了你呢?”說著便去撫他的臉。
藤真猛然將他推開,臉色已然蒼白:“你們怎麼能這樣做
,人家是好好兒的人,若是有什麼事,那……”
仙道禮大笑道:“那又如何?他能去告我嗎?這種事宣揚
出去,他怎麼活?更何況至少會有十幾個人証明我們兄弟今日
在會元樓宴客呢?他能如何?再說嘛,我們也不是白要了他,
不是留了銀子給他嗎?他要再不識趣,那就是他的事了?他有
什麼,無權無勇,連個助他出頭的家人都沒有,我們要怎麼著
,就怎麼著,也由不得他。”
仙道賢卻皺皺眉:“大哥,那家伙象是真有點兒問題,剛
才一直坐在那兒動也不動一下,不知會不會……”
藤真強抑心中的憤怒問:“他在哪?”
“就在隔院的南廂房。”
藤真心中苦痛,方才他在與人胡天胡地屈意承歡,可他唯
一敬重的朋友卻在鄰院受人欺辱,而自己此刻得知,卻也難為
流川雪恨:“不如我去看看他,勸勸他,讓他別想不開,別倔
□也好。雖然二位少爺不會受他影響,但能不鬧出人命也是好
的。人總是這樣,第一次會想不開,以后時日長了,也就罷了
。”
仙道禮一想也是,點頭道:“好,你去勸他吧,我們先走
,這輛車就留給你們。你若真能勸得了他,以后若能知情識趣
些,大家都高興,我們也不會虧待你。”
藤真心中雖然恨不得殺了這二人,卻知自己與流川的地位
根本不足以相抗他們,若是亂來,反而自惹禍事,只得盡力笑
著謝過,笑著下車,笑著走到隔院去,只是回首背人時,已然
咬唇出血。
藤真走進房前已可以猜到自己會看到什麼,可看到時,心
中仍舊絞痛無比。
靜靜坐在角落中動也不動一下的流川楓,地上的點點鮮血
,和他身上的無數青紫令人幾不忍再看。看他目中的空落迷茫
,可還是當日在風雨之下向他伸出援手的那個男子。
藤真輕輕走到流川面前,流川卻視如不見,也不知他是否
真的看得見,真的感知得到。
藤真無言地將自己的外衫脫下來披在流川身上,低聲說:
“我六歲被賣進戲班,十二歲時已有許多人喜歡看我的戲,十
四歲時,已是名角。十五歲那年,王大善人家做壽,請我去唱
堂會。我唱過之后,被請到后堂,然后那個出了名行善積德的
王大善人就撲了過來。我年少倔□,不肯從他,拼命掙扎,弄
得全身是傷,竟給我衝到外堂去了,原以為那里有人在,他不
敢將我如何。誰知他當著旁人的面令下人將我綁了,一張名刺
送進官里,說我戲子無行有礙風化,立刻被打入大牢。在牢里
受的罪讓我現在想來,還覺恐懼,半個月后,我的師父終于求
動王大善人,一聲說情把我放出來,我乖乖得跟著師父到王大
善人家去磕頭謝罪,這一謝罪,就留在那里整整三天。”
他語氣平靜,平靜中又自有無盡苦痛。即使是此刻的流川
亦無法不動容,抬眸望向他。
藤真握著他的手,真摯地說:“那個時候我背人時只是哭
,當著王大善人卻盡責地笑得讓他歡喜。師父對我說過,我們
都是可憐人,這世上原無人憐惜,如果自己再不愛惜自己,便
根本全無活路。我們要活下來,總要面對種種苦處,我們倔□
我們拼命不能換來任何人的一聲嘆息,我們只能盡力讓自己活
下去,而且活得好一點。就是那些有錢的大爺們拿了銀子砸我
們,我們挨了砸,也要立時跪下去撿起來,順便要謝謝大爺。
否則在這個世上根本活下去。可即然我們活著,無論多麼艱難
也不能放棄。你……”他原是想勸慰流川,誰知說到后來,反
是自己悲從中來,落下淚來。
流川眸光忽動,有些殭硬地伸手替他拭淚。
藤真心中暗松了一口氣,知道流川應該不會再想不開了。
握著流川的手,心中只覺一片淒涼。
他以前是可憐人。
他如今是可憐人。
可憐人怎能不可憐可憐人。
流川似知藤真所思,忽然微微搖了搖頭。
藤真一怔不解。
流川卻咬著牙忍痛站起,隨手將仙道兄弟放在桌上的一大
綻銀子拿過來,望向怔怔的藤真淡淡說:“不要浪費了。”
藤真還在發怔。流川已道:“我想回家了。”
藤真忙扶他出去,上了車,親自送他回去。
簡陋的小屋中,藤真親自幫流川清洗幹淨身體,扶他躺下
。
流川環顧四周,忽然輕嘆一聲,幸虧他不在。如若他在,
不知會心痛成什麼樣?
藤真知他所想,柔聲慰他:“他若心中有你,自會為你而
痛惜,你更不應讓他因你更傷心,他若心中無你,那你更應好
好愛惜自己才是。”
流川知他擔心,勉力說:“他待我之心,我自知道,他更
不會因此厭棄于我,只是他必會為此椎心傷痛,只恨無力護我
,這件事,他受的傷,必是比我更深。”
藤真苦笑:“那你更是比我幸運了,我若還能好好得過下
去,那你自然可以。”
流川知他心意,勉力一笑:“你放心吧,我不會自殺,我
不會讓自己作這種軟弱之事,我更不忍讓他傷心。我更不至于
稍受苦難,就放棄一切,你聽隔鄰的哭聲,隔鄰的李嫂子已經
有兩個兒女因貧病而死,她唯一的一個兒子還在病中,無錢請
醫,她還沒有自殺,我何以就要尋死了。你晚上必然有戲,還
是快走吧,不要誤了場。”
藤真雖一再不舍,亦知場子是萬萬誤不得的。只得再三叮
嚀然后離去。
藤真連演了三出戲,得了一片彩聲掌聲,又要應付一幹有
頭有臉來捧場的人,待得脫身出來,已是天明。他也無心休息
,急急出去買了些藥物,便去探流川。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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