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雨樓
之二 ──書紅箋﹒落顏篇(上)

作者﹕楓影海翼

    她的名字本與江湖無關,只因為跟隨了那個人的步伐,她也
成為了武林神秘的傳說。在漠雨樓紅箋宮的中心,有一個傳遞一
切或隱秘的、或緊急的、或尋常的情報。

    漠雨樓﹒紅箋宮﹒文軒。而負責那里的人就是她──四護法
之一﹒落顏。一個弱質女流,卻支起漠雨樓所需的所有情報網。
她強記、博學,天文地理無所不通,一切江湖新舊機密乃至瑣事
,她都了若執掌,清楚得仿佛那些是她手心的紋路,一翻便知。

    女諸葛……

    她的本名叫彌生,相田彌生。為她取名的母親說過,這是一
個干練的名字,一聽就屬于一個與眾不同的女人。是呵,與眾不
同,怎么會與眾相同呢?若與眾相同,她就不會失去那么多本該
屬于自己的東西﹔若是與眾相同,她又怎么會連與至親共聚天倫
的機會都沒有呢﹔若是與眾相同,她就不會遇到他──漠雨樓樓
主﹒仙道彰。

    她恨過自己的與眾不同,她曾寧愿自己平凡一些,至少這樣
,她可以不用失去唯一的親人﹔但她又慶幸自己的與眾不同,因
為它令她與那個人相遇,并追隨他至老。

    可如今,為之效忠的人已走,叫曾立誓誓死追隨的他們──
四護法,又該何去何從呢……



    十一年,至父母去世后,她用贏弱的雙肩,毅然挑起撫養胞
弟的責任,如今已過十一年,弟弟已長大成人,她亦可卸下重擔
。弟弟聰明伶俐,心地寬厚,為人耿直,彌生心知已無愧于父母
,為弟蹉跎的歲月亦有價值。可有一件事是彌生始終放心不下的
:彥一對于武學十二分的痴迷。

    不是她管束得太過嚴密,而是“武”始終都是她的一塊心病
:他們的父母就是為流寇所殺,死得不明不白,死得冤枉。那時
弟弟仍小,不懂記事,自然無憂。可是她已十歲有余,怎能當作
不知?而她所能做的不是報仇,是把弟弟撫養成人。她一個手無
縛雞之力的女子,如何報仇?不讓弟弟知曉,也是為了不想讓他
一輩子活在仇恨中。這包袱,由她一個人背著就夠了。她不需要
有人分擔,尤其是它疼愛如寶的弟弟。她只希望能平平安安地到
老。

    可如今,弟弟居然興沖沖地告知,他要習武!這叫她如何堪
處。

   “彥一,你怎么會突然告訴我你想習武?”彌生眉頭輕皺,
問道。
   “姐,我早就告訴過你了,我不適合這種小山村,我想要到
外面去習武!”彥一第一次如此對著敬愛的姐姐據理力爭。
   “彥一……”沒想到弟弟的如此堅決,彌生更是有不好的預
感,“你今天若是踏出這個家門,就在也不要回來了!”放下狠
話,只希望彥一回頭。
   “姐……”彥一一時也不知怎么辦好,他也是第一次見到凡
事都支持他的姐姐,如此毫無余地地否決他的想法。
    一咬牙,彥一狠心地一甩包袱,跪地叩首﹔“姐,多謝你十
一年來的養育之恩,為弟我無以回報。只待闖出一片天下后,再
接你共享天倫。希望你會明白、諒解我!”說罷,頭也不回地朝
門口走去,驕小的身影在輝霞的映襯下竟如此高大。他一直昂著
頭,朝前走去……

   “彥……一……”終于彌生迷離的眼眸中泛出星星點點的淚
,卻怎么也喚不回鐵定了心的彥一,怎么也揮不去心頭不祥的陰
影。



    兩年,彌生日日翹首盼彥一的消息已過了兩年,卻連只字片
語都未收到。這天,她仍是頂著家家裊裊炊煙,佇立在夕陽中。

   “相田小姐嗎?” 一個男孩不知從哪冒出,怯怯地拉拉彌生
的衣袖問道。
   “是我,你是……” 直覺的,彌生覺得這個男孩會為她帶來
彥一的消息。
   “真的是你啊!” 男孩見已找到被拜托要找的人,甜甜地露
出笑容,“有一個跟你長得很像的叔叔,叫我把這封信帶給你的
。”
   “跟我很像……” 彌生忽的眼睛一亮,“是……!”話還未
出口,男孩已扔下信,一蹦一跳地跑開了。

    彌生匆匆忙忙地差開信,倏的轉身回小屋,整理衣物,急不
可奈。

   “姐姐,我現在在陵南門,田岡掌門對我很是照顧。他同意
我接你過來,還為你購置好了宅院,請速至。”

    彥一,若你真能出人頭地姐姐自是為你高興,可心中這揮之
不去的陰翳又是什么?只盼能早日見到你,也好安了姐姐的心。



    陵南門位于南方的富庶之地,商旅通行好不熱鬧。

    沒多久,剛從山村出來沒見過大世面的彌生就迷了路:“哎
,這到底是哪兒呢?”想問路人,但轉念一想,還是先找一家平
實的客棧安頓下來,再從長計議才好。

    不想一入“悅來客棧”,就感到一股扑面而來的詭異氣息:
冰冷得不似人類,溫文得近乎天神,兩股蘊涵深厚內力的氣息交
集糾纏。

    很久以后,彌生曾想,若當時沒有被那一襲寬厚的白衣,被
那滿目的笑容所盅惑,自己的命運會有所不同嗎?答案是否定的
。不會,因為命運要她生生跟隨這個人。是他讓她從一個不諳世
事、守著“女子無才便是德”的平凡女子成為人人敬畏的奇女子
。

    彌生一抬頭,目光就落在了正對面的白衣公子身上,俊逸不
凡,天神降世。真正魅惑人的并不僅僅是他較凡夫俗子太為出色
的外貌,還有他渾天而成的霸者氣息,自然散發的瀟洒之意。臉
上始終不褪的淺笑。

    客棧內,店小二已不知躲到哪兒避難了。原因無他,正是彌
生眼前的白衣人和看似與他對峙的紅裳麗人。紅衣人令人只稍一
眼就知他決非池中物。紅紗覆面,只露出冷凝的明眸,面紗下隱
約看出的剛毅線條,卻不減他的傾國容顏。一身勝血紅裳,亭亭
而立。

    氣氛冷冽得壓制著每一個在場之人。無人敢出大氣。

    驀的,一只紅翎箭划破寂靜的空間,“嗖”的飛向一臉燦爛
的白衣人。

   “樓主!” 圍繞在白衣人身邊貌似屬下的眾人不自禁地大叫
,暗暗為篤定的主人擔憂。

   “呵,不愧是‘孤弦玄影’的主人──流川楓呢。有資格與
我仙道彰一決高下。”

    彌生在一瞬間以為是錯覺,因為如此冷酷的話語竟會從一個
如此溫柔的人微笑的線條中逸出。

    霸氣。殺氣。刀魂。箭魄。

    仙道只一動未動地立于原地,忽的微微睜開瞇著的眼眸,一
揮那荏白袖,一道冰藍刀光順勢閃過。輕松格開已至他眼前的玄
影箭。且,箭只換向而行,勢未停。直射流川。

    流川漠然以應,輕盈躍起,翩若驚鴻,落于箭尖,紅靴輕輕
一點,箭便偏了原來的軌道。筆直地朝客棧大門飛去。隨著流川
行云流水般的動作,仙道的笑容加深、再加深。

    可是彌生,大門側只站著彌生。此刻,她茫然無覺,早驚攝
于二人凌厲的招式,腳移不開寸步。

   “姑娘小心!” 仙道斂起興致,身影隨聲音一掠而過,矯若
游龍,倏忽間已來至彌生跟前,抱過呆若木雞的彌生,一閃而逝
,所有動作一氣呵成,毫無滯待。他──仙道彰與人比試,從不
傷及無辜。尤其是在欣賞的人面前,在想要網羅的人面前。

    玄影箭,釘在木質門板上,門應聲斷裂。

    而冰鴻在慌亂之中,仍就勢輕輕划過流川面紗的鎖扣。紅紗
落地。冰鴻與孤弦相擊,發出宛若天籟的清脆聲響。而揮刀之人
,穩立于十步之外。

   “仙道,你贏了。” 流川冷冷地一伸手,自然一縮,看似隨
意,實則飽含內力,震裂鏤花木門的玄影箭感應他的招式,重回
主人之手,與孤弦弓,相吸相交。一揮紅袖,落地紅紗,翩翩回
至手中。

    抬眼,冷冽的目光隱約透露著傲骨冰霜。而眾人,早已震驚
于那面紗后的絕世容顏。美得脫俗,美得清麗,美得堅毅,美得
冷傲。無法言喻的美。

    只有仙道,只低低一笑:早知那朦朧后是如此,不想還是出
乎人的意料啊。

    之后,有太多的事發生,卻都與她──相田彌生無關,彌生
知道,仙道乃江湖中人,決不會拘泥于此等順手救人的“小事”
,這份“恩”,怕是她無以為報的了。便趁著空,悄然離開。臨
走時卻依然瞥見了流川那真正若冰雪遇初陽,化為一池春水的釋
然神情。

    也許,在他人眼里流川的變化不會如此清晰,可是彌生是真
真實實地看到了,而且在多年后,仍是會想起,那命運開始轉動
的一刻。



   “叩!叩!” 一路艱辛,百般不易,彌生終于扣開了陵南的
大門。

   “你找誰?” 一個不善的守門人輕輕拉開朱紅大門,冷然問
道。

    深秋之氣,竟隨著他的話語加重了不少。

   “我找彥一。”彌生咽下驚異之感,輕聲答到。
   “沒有這個人!”聞言,門人臉色忒變,凶狠地回話,朱紅
大門毫不留情地在彌生面前關上。
   “沒……怎么可能!” 彌生正欲拍門詳問,卻被迎面而來的
兩人的一答一問停住了動作。

   “越野,你不覺得田岡掌門太過分了嗎?彥一他……”
   “植草!你的話太多了!真是該好好學習福田的寡言,才不
致于惹禍上身!”被喚為越野的人厲聲喝住身旁植草的話。

    彥一……他們說的是彥一么……彌生猛一轉身,卻只看到他
二人隱進陵南的朱紅大門,不復見。我一定會查個清楚的!彌生
暗下決心,腦海中卻悄悄浮現一個人──漠雨樓樓主﹒仙道彰。



    陵南門名震八方,環繞四周的陵南城自然也是車水馬龍。此
刻,仙道正悠閑地坐于“茗香閣”上座,細細品茗。一副自得其
樂,一點也不似個霸主,到像是游玩的書生。

   “樓主。”輕聲上樓的護衛,在仙道耳邊低語,“有位自稱
相田彌生的女子,在外求見。”
   “相田彌生?并不是漠雨樓的舊識啊……” 仙道嘴角一抿,
若有若無地扯出一個淺笑。
   “是……樓主方才與楓公子比試時救下的女子。” 護衛眼尖
地認出了彌生,據實稟告。
   “呵呵,是她啊。不錯,竟能找到我……請姑娘上來吧。”
仙道望向窗外吩咐道。
   “是。”領命,護衛倏忽間閃至樓下,對著彌生禮道,“相
田小姐,樓主有請。”
   “多謝公子了。”彌生一個欠身,款款步向頂閣。
   “相田小姐,不知現下來找在下有何要事?” 仙道沒有轉身
卻云淡風清地一問。
   “小女子有個不情之情。樓主救下小女子的性命在先,可小
女子非但無以為報,還要勞煩樓主。”不卑不亢,彌生也難以想
象自己竟能在一個素未蒙面的男子面前將事情始末娓娓道來。

    呵,這女子到是不俗,看她不像是久涉紅塵之人,竟無半點
矯揉造作,一派幃幄之氣,儼然在胸。尤其還是一個應該小家碧
玉的閨秀。她……是個人才啊……

   “樓主?您怎么了?”彌生輕喚,將仙道的思緒拉了回來。
   “不,沒什么。不過相田小姐,你在陵南也無親可投,不如
就委屈,先到漠雨樓暫住。令弟的事我馬上命人打聽。一有消息
,你在漠雨樓即可得知。不知意下如何?”雖是不失禮節地建議
,看來也是合乎情理,但仙道善意的淺笑中卻滑過了一絲精明。
   “那就多謝樓主了。小女子恭敬不如從命。”彌生本想出聲
惋拒,畢竟先蒙仙道所救又受其多方幫忙,怎好意思再打擾。但
思及盤纏一路用來已所剩無几,何況也確在漠雨樓最能得知彥一
的消息,便不再推辭。

    呵,果然識大體。仙道的淺笑隨著這一認知愈加燦爛,卻藏
了不為人知的陰冷和算計。

    一揮手,兩道黑影憑空顯現,一抱拳,跪道:“樓主,有何
吩咐?”
   “我們回漠雨樓去吧。” 輕道,仙道又轉身對彌生笑說,“
相田小姐,我和一位朋友的約定也是差不多的時候了,不如現在
就走?”詢問,卻有不容反駁的氣勢。
   “一切都聽樓主的。”彌生微一彎腰。

    現在凡事也只有聽他的了,最重要的就是找到彥一,才不枉
雙親生前千萬叮嚀。

    陵南么……仙道下意識地一攏白袖,望著冰鴻刀出神。恐怕
是凶多吉少啊……現在也只差最后一著棋了……無奈的一笑,誰
又知道包含了几多憂愁……



∼待續∼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