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一番顛簸，終于到了漠雨樓所在，彌生無不驚訝地望著
眼前的“瓊樓玉宇”。只猜想仙道是一個不簡單的江湖人物，卻
不想竟是如此厲害之人。嚴整而又稍具閑然的府地，就如主人般
給人于威嚴而逍遙的感覺。

   “樓主，您回來了。” 守衛的樓眾，敬仰地一鞠躬，“楓公
子已久候多時。”
   “呵呵，讓他久等了。” 仙道的唇邊不自覺地扯出一個真心
的笑容，想必里面已是天翻地覆了吧。

    彌生用比初見漠雨樓時更加震撼的目光注視著仙道。她不是
傻子，更何況她比常人敏銳百倍。她早已發現仙道看著他人的眼
神和淺笑多了几分不容越過的隔閡，將自己圍在深不見底的防備
中。這是她第一次看見仙道沒有防備的真心微笑，自然萬分訝異
。究竟這“楓公子”是何許人，是否就是仙道與之約定之人？彌
生不可抑制地對他產生了好奇。

   “好了好了，大家不用那么緊張。” 仙道悠閑地晃進漠雨樓
大廳“淺夜堂”，適時地阻止了一場冷戰，“見過你們新來的領
主──流川楓。”

    隨后而至的彌生定睛望向立于“淺夜堂”正中央那抹緋紅，
那不是……彌生永遠都不會忘記，此刻流川清冷而略微高昂的神
情，仙道意氣風發的絢爛，在那抹緋紅輕聲而堅定地擲出：“我
流川楓，誓死效忠漠雨樓樓主──仙道彰。”時，彌生聽到了命
運轉動的聲音。

    然后，當兩雙手交握在一起時，彌生見証了，傳說，是怎么
成為一代的不朽傳說的……

    還有那個人不為人知的苦笑﹔“‘效忠’嗎……”決不會在
仙道臉上出現的表情，應該說決不會屬于他的表情：苦笑……深
深的，印進彌生心里的苦笑……

    彌生默默地退出大廳，無奈地心想：第二次了，自己已經第
二次從他們之中退出，即使是圍在坐下的樓眾也無法接近那兩個
人呢。他們的世界自成一格，是任何人都無法插足的啊……

   “樓主……”約莫一盞茶的時間，彌生看見仙道矯健的身影
隱入迂回的長廊，在他的身后輕喚。可是，話音未落，一把鋒利
的紅翎箭不知從何冒出，直刺彌生的玉頸。

    卻，奇跡的了無殺氣。

   “啪！” 一聲輕響懶懶地格開箭尖，如同在客棧的那一戰，
冰鴻刀從孤弦玄影下就出彌生般，仙道仍是溫和地笑道：“流川
，何必如此認真呢？”轉眼已撫袖而立。
   “哼，若非早已知她對你并無殺意，現下怕已是魂歸九泉了
。”流川冰冷地答話，收起緊握在手的玄影箭，輕輕一躍，刻意
與仙道隔開數步，立于徊廊的陰暗處，只叫人看得見一抹愈加艷
麗的緋紅。

    其實，彌生在他離開的那一瞬，看見了他眼中不自覺流露的
擔心。

    仙道彰，作為天下第一樓漠雨樓樓主，隨時隨地都有被暗殺
的可能，而作為他的手下一定要有過人的警戒與敏銳，尤其是隨
侍之人。即使仙道很強，強到無人能敵。

    也許越是在意的人越是看不清他的心，仙道終是錯過了流川
的真心，只得含笑看向彌生道：“相田小姐，在下已在‘紅箋宮
’為你備妥了一切，就請先你在此屈就數日吧。”
   “多謝樓主。”彌生心存感激：不過萍水相逢而已，竟待我
如此周到，真當應竭盡所能為報才是。

    可是，彌生并不知道，“紅箋宮”歷來只供漠雨樓的四位護
法居住，外人不得靠近。而，“紅箋宮”至今尚未有入主之人。
她，是第一個住進此宮之人。

   “至于流川，你的住處……” 仙道面露難色，卻更令他依舊
彎曲的嘴角的弧度顯得曖昧，“你么……就‘聞霜閣’吧。”
   “哪里？”流川一副興致卻卻的樣子。但事關自己的落腳地
，自然是問清楚的好。
   “哦……哪里……恩，說明白點，就在我的廂房的隔壁。”
仙道一捋長發，故意期期艾艾地答道。
   “樓主，屬下沒有聽清。”流川目含針刺，直射仙道。
   “呵呵，我說就在我的廂房的隔壁。” 仙道好心地重復了一
遍，慵懶的眼中閃過孩子氣的興味。

    這回流川不再回話，轉身就走。

   “呵呵，流川，你很滿意我的安排嗎？要不怎么這么急著去
啊！”仙道不怕死地上前拉住流川的手。

    周圍的空氣已經降到冰點，毫無抵抗力的彌生冷不防打了個
哆唆。悄悄抬眼看向仙道，卻意外地看見他沒有覆冰的星眸，還
有流川不為人知的融化。

    慢慢的，彌生竟從凍結的空氣中嗅到一絲無可奈何的笑意，
直覺的抬頭看向那抹黑暗中的緋紅，果然流川緊抿的雙唇輕輕吐
出：“白痴！”奇跡般的，任由仙道拉走。

    等……等等！他們就這么走了，那我該往哪兒走啊！彌生半
晌從震驚中回神，清楚地認識到自己的現狀。

   “相田小姐么？請隨奴婢來。”突然，一聲輕喚將彌生的思
緒截住。
    彌生轉向不知何時立于身后的女子，抱歉地回禮到：“真是
麻煩了。”
   “相田小姐不必客氣。奴婢是奉樓主之命來伺候小姐的。今
后小姐就是主子，生活瑣事當由奴婢代勞，怎敢勞煩小姐親為。
”

    一番話說得得體大方，若非她一開始就表明了身份，彌生真
的會錯當她是知書達禮的大家閨秀。彌生再一次見識到了漠雨樓
的威儀。

    殊不知，她才是一塊真正的美玉，一塊令擁有無數奇人異士
的天下第一樓樓主──仙道都想占為己用的美玉。而此時的她又
怎會想到，日后叱  江湖，令人肅然起敬的女諸葛就是她自己！



    深深庭院，幽幽徊廊。

    彌生于萬花叢中推開一扇紅木鏤花門，小巧的嘴頗感意外的
張了張。落進她眼里的是數不清的藏書，宗卷。一道梵香帘隔開
了一個里間。這……與其說是廂房，到更像是一間愛書者求之不
得的雅致書房。

    一抬頭，目光緊緊鎖住用榛木雕制的扁額，清雅地閑置著：
“文軒”。果真如其名。

    彌生一揚頭，向著斜陽露出輕柔的微笑。她不知為何，自小
就愛極了看書，因為種種無奈的變故，只學得了皮毛。但過目不
忘、聞之即收的天賦異稟，讓她不拘泥于眼前。而今樓主又如此
善解人意特意將她安置在此，怎能叫她不心中感激萬分，滿足不
已？

   “百合，我很喜歡這兒。替我多謝樓主。” 彌生不忘回頭，
對隨侍在旁的婢女吩咐。
   “是，主人。” 百合頷首答到。隨即轉身離去，直奔“聞霜
閣”。似乎彌生的一句話便是聖命。

    看著百合輕盈躍起的背影，彌生低聲嘆氣。方才從“淺夜堂
”到“文軒”，一路上碰到的樓眾，態度都好生奇怪。對她不是
恭恭敬敬，就是畏懼異常，仿若她不是一個客人，而是他們要追
隨的主人。就連百合……罷了。彌生搖搖頭，丟開不必要的想法
。聰穎的她心中有一些說不清的預感，但畢竟是缺少江湖經驗，
想不出個所以然。

    手已經自動地翻開最近的一本書卷。



    轉眼即逝的一個月，彌生如一只飢渴的野獸不斷地汲取著所
有書卷的學說和江湖軼事，還有，她并不知道是“漠雨樓最高情
報”的文書。

    足不出戶。所以當她再次見到仙道時，亦是一個月之后。在
這一個月里，她壓抑著自己不去打攪仙道獲知彥一的消息。因為
她知道，若不是仙道親自找她，即使是她去了，也無濟于事。

    而今仙道來了，沐浴著朝陽站在她的面前，卻意外地沒有帶
上微笑的“面具”。彌生輕撫著一直跳不停的左眼皮，心卻“咯
  ”一下裂了開來：莫不是彥一出了什么事了吧……

   “彌生……彥一他……找到了。”仙道竟緩緩道來，還不時
地攏攏白袖。
    彌生的不安更加強烈，滿心沒有尋著彥一的喜悅。“他……
”
   “在山王。” 仙道凌然的目光直視彌生，似在確定她的承受
力。良舊，終于澀澀地開口：“山王‘擒翼教’與陵南門勾結，
以活人祭祀……”

    山王“擒翼教”？彌生的腦海中快速羅列出所有有關的資料
。

    山王“擒翼教”，几乎在漠雨樓崛起的時候同時出現的強派
。不同的是，“擒翼教”有至少三百年的朮法秘技，而漠雨樓是
建立不久的武林幫派。自從澤北榮志繼承大祭師之位后，“擒翼
教”建教的初衷就改變了。久之，原本被武林稱頌的朮派竟被列
為邪教之首。

    而，活人祭祀，就是“擒翼教”為了獲得更強的靈獸的一個
祭典。

   “樓主，彥一他到底怎么了？” 彌生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
問到。該知道的終究要知曉，何必躲開呢。而她，唯一能做的就
是……
   “彥一被‘紫鳩’發現在一個地勢極陰的山谷……作了人柱
。”仙道沉重的眼睛深處看不見任何情緒。外表卻隱藏的很好。

    報仇！沒有意料中的天崩地裂，彌生平靜得可怕。

   “是陵南。” 肯定的，彌生將一個月前陵南門前所見所聞串
聯起來。

    彌生的心里只剩下兩個字──報仇。可是異常清醒的頭腦卻
明明白白地告訴了她另一件事。她沒有能力，而仙道就是她最好
的依靠。否則，她不會知道“擒翼教”，不會知道漠雨樓的一切
。若非仙道早有心將她納為己用，她不會入住“文軒”，不會擁
有一個月的閑暇。

    此刻的彌生終于清楚地看見了仙道眼中的殘忍和無情。即使
如此，她──相田彌生只有也只能依靠仙道彰。

   “我──相田彌生發誓，誓死效忠漠雨樓樓主──仙道彰。
”彌生就這么順勢單膝著地。死寂地擲出一世的誓言。無波的凝
眸盛滿復仇的烈炎。
   “好，彌生。從今起你就是漠雨樓的四護法之一──落顏。
紅箋宮﹒文軒的主人。”慢慢的，仙道那一臉偽裝的沉重褪去，
只剩下令人寒至滲透骨髓的冷漠無情。

    再度打開那扇鏤花紅木門，彌生已舍棄了自己的名字，落顏
只為了復仇和效忠而活。從此這世上便再也沒有相田彌生這個人
了。那已是當空高懸的烈陽卻再也無法令彌生目眩。

    從始至終仙道都一直冷眼旁觀彌生的蛻變，看著她如何從純
潔變為干練，從善良變為陰狠。嘴邊竟嘲諷地冷冷一笑：是他讓
她改變的不是么？人心又是何其堅強，何其脆弱。

   “樓主。”身后突然閃現紅影，更加淡漠的聲音響起。
   “是流川啊。”不同的是，仙道散發出真心的喜悅。一伸手
將他抱進懷里，“怎么？”

    流川掙扎了一下，便乖乖不動了，心里卻補了一句“白痴”
。看樣子是習慣了仙道突來的親密動作。這一個月來仙道總是忙
里偷閑地摟來抱去，剛開始流川是很狠地抗拒過。但畢竟是主人
，不好太愈禮，久了就由的仙道了。反正他沒損失。可是也不想
想，若是別人的話，早几成了他的刀下鬼。不得不說，流川其實
是對仙道奇跡般的沒有抵抗力。

   “你是故意的。”像是想到什么，流川抬頭直視仙道。
   “是啊。彥一的消息我早就知道了，只不過是我把它給封鎖
了。”仙道的眼中滑過無謂，更多的是冷酷，“絕望中爆發的力
量才是真正的強。這點，你不會不知道吧？”玩味地看向懷中人
。

    流川只是點點頭。便不再吱聲。驟然降溫的臉龐看不出任何
表情。仙道也只是摟緊了他，若有所思。

    沒有人發現，他們正靠在文軒最黑暗的角落，就像他們看不
到盡頭的恩怨糾纏。



    一年。仙道用了一年的時間做好了進攻山王的萬全准備。先
鋒戰便是剿滅陵南門。彌生則用了一年的時間讓自己成為炫世傳
奇，讓人人都知道這個世界上有“落顏”這個奇女子，掌控著漠
雨樓的所有情報命脈，擁有那個天下第一樓樓主仙道彰的信賴。

    這一年，漠雨樓的四護法都陸續入主紅箋宮，漠雨樓在武林
的勢力到達顛峰。只要再鏟除“擒翼教”，統一武林指日可待。

   “樓主，請讓落顏前往！”彌生無視眾人的訝異，雙膝下跪
。無法反駁的堅定。

    仙道的笑意一直延至眼底：彌生果然自動請纓。這個仇確是
該由彌生報。

   “好，彌生，明日便隨我上路。” 聞此話，眾人更是倒吸冷
氣，樓主竟然讓毫無武功的落顏護法相隨？

    雖然剿滅陵南確不是易事，尤其是楓公子和另兩位護法現在
正在海南，另兩位樓主又要處理樓中大小事務。但是就算要幫手
也應該帶上離愁護法吧……更何況，憑樓主的本事，根本不成問
題。

   “樓主，離愁也愿一同前往。” 一直靜漠不語的離愁突然開
口，微含擔心的神色投向彌生。

    天生的善良即使是在假如漠雨樓也沒有絲毫的改變。

   “是么？離愁，你也一起吧。”仙道像是看穿了什么，眼中
莫名的笑意更深。
   “是！”離愁一手將執行任務時才戴的半荏銅面覆上無暇的
臉頰，戴著護套的另一只手隨著應聲緊緊握住，露出尖銳鋒利的
獠爪。



    勝血紅焰，吞噬著整個陵南門。那曾經意氣風發的武林的中
流砥柱，最終是毀在了自己的手上。

    彌生冷漠地聽著陵南弟子的哀號，那飄遠的思緒最終還是停
在了越野的一番話上。

    越野，當仙道闖進陵南門的時候，他只是平靜地注視著同門
的倒下，然后說了一句：“你們終于來了。”他將細薄的長劍插
入自己的身體，噙著血，緩緩道出：“師傅，我們的罪孽終于洗
清了。彥一他們……終于可以安息了。”

    仙道將他厚葬。在他的眼里，越野是令他敬佩的。

    因為“彥一”，所以彌生在離愁將那把自越野體內取出的軟
劍遞過時，她將它收了起來，纏在柳腰上。

    所以當離愁撫上她被火焰染紅的臉時，她抓住了離愁布滿鮮
血的手，嗅著那洗清仇恨的血腥，放聲痛哭。將那時沒有絕堤的
眼淚一并更凶、更猛地宣泄出。

    仙道微瞇著眼，深沉地看著逐漸倒塌化為烏有的豪宅，那不
知埋葬了多少怨靈的焦土，心思百回：當我滅了山王之際，就是
你們真正安息之時！一定！

    看向哭得近乎瘋狂的彌生，仙道第一次露出憐惜，竟含著點
點羨慕。哭吧，將一切都發泄出來有何嘗不是一件美事？至少你
還能哭，而我……那苦澀到心里的詭異笑靨，綻放在曙光微露的
初晨。

    樓主，當時的你可曾想過，再一次讓我們落淚的，竟是帶給
我們堅強的你和楓公子？這又叫我們如何止住？

    落顏透明的淚滴落在化不開的濃霧中，終是被無盡的悲痛欲
絕吸了去。那茫然的“嵯峨山”竟給新心死、歸途已定的她帶來
不知名的變化的預感。

    樓主，楓公子……我們真能追隨你們至死么……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