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雨樓
之二 ──書紅箋﹒避思篇(上)

作者﹕楓影海翼

    淚,多久沒有屬于我了呢……

    避思佇立在淺夜堂的一角,漆黑的靈衣與滿目皆白的淺夜堂形
成了強烈的對比。紅箋片片,不知從何而落,又落向何處……

   “樓主和楓公子都喜歡紅,讓紅箋伴他們最后一程吧……”說
罷,殘夢已是泣不成聲,任由漫天紅箋遮住滿目的淚。

    是啊,紅……樓主和楓公子生平都愛的紅。楓公子是因為至親
而不愿忘了那紅,樓主是牽挂了楓公子。無論如何,紅是離不開他
們了。那抹紅,至今仍索繞在每一個人的心中。

    靈堂是簡單的素白,一如樓主最愛的白,他說過最簡單最平凡
的就是白。然而遺憾的是平凡從沒有,不,應該說本就不屬他。因
為他不知,白是最聖潔的,宛如天神,令人崇敬。并不是任何人都
配得上那片無暇的白。

    紅箋,素白,仿若樓主與楓公子生前般,糾纏不惜,如刀刻,
印進了所有人的眼里、心里,揮之不去。

    淚,無聲無息地滴落,卻很快被白綢允了去。避思伸手想要抓
住那飛舞漫天的紅箋,只苦得縷縷滑落手指的渺茫氣息。

    正似故人已逝,無法挽留。空余無奈,提醒了他們太多的現實
──樓主已故,楓公子已逝了啊!

   “時辰、時辰到了……”高手云集的漠雨樓眾人都用內力將呼
吸逼緩,怕驚動什么似的,了無生氣。

    兀的,一聲哽吟划過廳堂,四樓主紫鳩──土屋淳毫無往昔爽
朗,痛聲到。

   “避思,該起靈了。” 一旁早已哭得似淚人兒的落顏輕聲提醒
。離愁只沉靜得可怕﹔殘夢恬淡地流淚,誰又知她內心的悲痛欲裂
?而他──避思已無感無覺,何是生?何是死?惟有同歸才是他們
的去處嗎?

   “離愁……樓主到底想要什么?” 避思突的抬頭直視前方的離
愁靜靜地開口。褐色的發絲撩至胸前,哀傷凝結在透明的臉頰。
   “……”水霧終是隨著這句話彌漫在離愁死寂的眼眸。
   “我在想……連樓主、連樓主這雙翻云覆雨的手都無法抓住的
東西到底是什么?”離愁轉而望向錯愕的殘夢,對上的是一雙無奈
明了的淚眸。
   “避思,這是樓主和楓公子自己選擇的路,而我們所能做的就
是一如往昔的遵從。”落顏止住決堤的淚水,平靜地答到。

    是么……這就是我們唯一能做的嗎……樓主這么叱  風云的人
如今只得和楓公子長眠于地下,值得么……

    四護法安靜地抬起靈柩,滿樓祭靈的眾人退開一條寬闊的道路
,默默地深鞠躬、再鞠躬,表示著對逝者的無上的敬重。靈前“孤
弦玄影”和“冰鴻刀”交錯相疊,已失魂魄的她們可以無動于衷了
。

    可是還活著,心卻已徹底死了而無法復蘇的人呢……四人寂靜
地抬著靈柩沒進煙雨重朦的街道,緩慢地朝“嵯峨山”走去。一路
無語……

    避思,離愁,殘夢,落顏。

    漠雨樓中僅次于三領主的四護法。



    藤真健司,這個名字本在江湖中就已久負盛譽。“消凝鎖光,
萬絲相縈”。少年時憑借華麗至極的“消凝絲”平定翔陽門內亂,
十六歲便技壓群雄,登上翔陽門主寶座,與實力壯大的海南門相爭
武林霸主之位。藤真和海南大弟子?──牧紳一更是被并稱為“絕
代雙璧”。

    如果問向三年前的江湖包打聽,人人定會說:“只要見過藤真
健司的人,均會為他的消凝絲所擒。”擒的不僅是人,還有不知何
時失落的心。

    一頭飄逸的長絲褐發,一襲洒脫的綠袍白裳,纏于額頭的晶瑩
隱絲,几可吹破的剔透肌膚,活潑而沉穩老練的褐眸,無不泄露的
瀟洒……就是這樣一個可人兒,卻讓翔陽門在一夕之中發生了命運
的轉變。而他,也過早地成為了武林不敗的傳奇。不但因為他的年
少得志,還有因為他跟隨了天下第一樓的樓主──仙道彰。

    是的,漠雨樓……

    當世武林所有的神話,都和漠雨樓有關。他──藤真健司也是
。

    至今仍沒有人明白為何高傲不凡如藤真愿拋棄翔陽掌門,屈居
于人下。因為當江湖中人乃至翔陽弟子第一次得知消聲隱跡的藤真
的消息時,就是在他第一次為漠雨樓執行任務的時候。

    他已拋卻前塵,成了冷血殺手──漠雨樓四護法之一避思。



    三年前──

    兩匹良駒慢悠悠地載著兩個神秘人突兀地出現在翔陽門的領地
。在前的是一位翩翩佳公子,衣袂飄揚,黑發隨風舞動,一臉的悠
然自得。緊跟身側的人紅紗覆面,亦是紅,紅衣無風自動,長發束
起,隱隱露出的傾國容貌,深藏于劉海后的那雙星眸冷漠異常,頻
頻讓過路者因望痴了而佇足。然,奇怪的是,他斜背著一把緋紅的
獨弦弓,弓上斜插著一只紅翎箭。

    若是狩獵,怕是一只箭也不夠的吧。何況這人渾身紅得妖冶,
紅地詭異。細看過他的路人不約而同地得出相同的結論,然后陸續
走自己的路不敢多望。

   “呵呵,流川啊,你就不能不緊繃著臉嗎?我都跟你說了多少
次了,這樣會嚇著人的嘛。”仙道慵懶地開口,話中卻有說不盡的
玩味。
   “樓主多慮了。”流川淡然地回答,忽的又想到什么對滿臉悻
然的仙道開口,“樓主,這里是翔陽門所在吧?”
   “是啊,怎么了?”仙道笑得欠揍地發問。
   “流川楓記得,你答應過我剿滅‘星宿台’就回漠雨樓的吧?
怎么,這條路并不直達漠雨樓。”話雖長,可流川仍有本事一字一
句地冷冷道來。
   “呵呵,‘白鷥’,我是說過一剿滅就回漠雨樓,可是我可沒
有說過走哪條路回去、什么時辰到達啊。”仙道一臉開心,和漸漸
陰云密布的流川形成強烈的對比。

    但是這對仙道來說是一件值得他高興的事,只有他可以如此輕
易地挑動平日漠視一切的流川的情緒。

   “但是,流川。你不想會一會藤真健司么?” 仙道笑著阻止正
欲發作的流川,殊不知自己悠閑的笑也被興奮和奢血所替代,“我
到很是想知道他的消凝和我的冰鴻到底孰底孰高。”

    沒有人回答他的話,因為沉默就是最好的表示:流川想要一會
藤真,在這點好勝上,兩人確實很像。



   “報──掌門!”一個身著翔陽門服飾的弟子,慌張前來,“
掌、掌門……‘星宿台’被滅門了!”
   “是么?”“星宿台”不日前剛歸順于翔陽門,理當說“隸屬
”出了事,掌門至少皺一下眉頭吧,可藤真卻無動于衷,仍舊品著
自己杯中的香茗,“若不是看在陵南的分上,我又怎會庇護此等宵
小之徒,早已自己動手滅了它。何人所為?到真該好生相謝,讓翔
陽重回清白名聲。”
   “這……據說……” 手下似乎有什么難以啟齒,也只好硬著頭
皮往下說,“一箭穿心,百心相連﹔一刀斬盡,滿門連誅。”
   “什么?”藤真無波的臉上終于出現一絲動容,“是誰?”
   “漠雨樓。”弟子懼怕著這個名字,輕聲細喚。
   “出動了多少人?”藤真心里明白,聽剛才弟子的回報就知道
圍剿之人一定不多,但他需要知道全部事實,為了自己……
   “兩……兩個人。”弟子冷汗說完這句話。
   “只有兩個人嗎?”藤真繼續追問。
   “是,是樓主黑鷙──仙道彰和二樓主白鷥──流川楓。”提
起懼怕不已的名字,來報者已是雙腳癱軟。
   “呵,果然優秀!”聽完震驚所有人的密報,藤真卻突然笑開
了,步履輕盈地離開,如花笑顏,確實地告之眾人──他的的確確
開心。

   “師、師兄,掌門沒事吧?” 膽戰心驚地看著反復無常的藤真
,眾弟子齊齊望向與藤真同代的翔陽門第二把交椅──長谷川一志
。
   “他沒事……” 長谷川話音未落,就贏得眾人的一片安心:“
呼──掌門沒事就好。他可不能有事的啊。”
    望著漸漸各自散去的眾人,長谷川幽幽地將未完的話語道出:
“他怎么會沒事呢?自從那個人消失了之后,他就從沒有好過。”
 


    風竹搖曳,銀絲相扣,浮光掠影。美景,尤其在如此月下,還
有佳人欣賞。若濺落几滴鮮紅呢?是會破壞如詩美景,還是讓一切
更加妖嬈?

   “流川,你說是不是有人比我們還要心急呢,等不及我們去找
他,他就已在恭候我們大駕了。”仙道細瞇著眼眸看向竹林中的人
影,淺笑道,臉上已浮出奢殺的表情。

    如往常般沒有收到任何答復,可是仙道很明顯地感覺到身邊的
人全身警惕,猶如一只蓄勢待發的弦上箭。

    驀的,一襲綠裳迎風飄舞,一道人影隨勢而動。華麗至極的“
消凝殘舞”,美妙絕倫、毫無滯留的招式。融景融情,賞心悅目。

    能將殺人的利器,舞至如此境界,武學造詣確已抵達顛峰,更
何況……

   “啪!”只一聲清脆的輕響,藤真落地的同時,舞至的竹林悉
數倒地,沒有一棵例外。

    盈盈著地,藤真笑靨如花地問道:“如何?二位還滿意嗎?”
   “呵,你是在展示自己的武藝……”仙道的敵意瞬間隱沒,會
心一笑。
   “為了讓我們知道你──藤真健司到底有沒有加入漠雨樓的價
值。”流川冰冷地接話,卻也沒有了之前的刺骨寒氣。
   “不錯。我要加入漠雨樓。“ 藤真斂去臉上的微笑,無比堅定
地說。
   “有理由嗎?我讓你加入的理由?” 仙道還是笑,看了看身旁
的流川已心中有數,“還有你的翔陽門呢?”
   “為了一個人……所有的一切都只為了一個人。” 藤真注視著
滿地的殘竹,思緒已飄蕩在自己的過去,“已經那么多年了,我本
以為時間會沖淡一切的。但是,我忘了,最特別的人怎么會是說忘
就忘的呢?終其一生,我也要找到他……”
   “兩年前,我結束了翔陽門長達十年的內亂,登上掌門寶座。
所有人都不知,我如此盡心全是因為師兄的一句話:‘藤真,現在
你若不當掌門,大會有人來坐,可你想過沒有,今后你的生命就會
從此斷截。不會再有人像你這么憐憫了。不趕盡殺絕何以得天下?
所以,你不但為了自己,還有翔陽的所有人,你一定要做,而且做
得比誰都好。’所以我做到了,還被稱為武林傳奇。”
   “他說的不錯,當時翔陽的內亂確實是一個弱肉強食的景況。
”仙道點頭贊同,心中已迫不及待地想見此人:他相當有軍師的冷
靜頭腦。
   “他就是我的師兄──花形透。”
   “花形?”流川難得地驚問,“他怎么會是你的師兄?”
   “怎么了,流川?你認識的嗎?”仙道問向一臉難以置信的流
川。
   “不錯。當年我追查滅我流川氏的門派時,到過海南,出來抵
擋我的就是花形透,我還記得他清清楚楚地說:‘何人擅闖我師門
?’……”流川發覺藤真滿臉的淒楚,驀的緘了口。
   “是啊,他怎么會是我的師兄呢?他根本就不是啊。” 藤真慢
慢地笑開了,笑得卻無比淒涼,“是我的師兄,就不會在我最信任
他的時候背叛我﹔是我的師兄,就不會在我原諒他的時候消失不見
。”
   “藤真,你愛他么……” 答案已昭然若揭,但仙道仍需確定。

    現在的藤真脆弱得讓人想要不顧一切地保護他,可是,他必須
自己站起來。

   “愛……怎么能不愛,怎么會不愛……只有他陪在我身邊,只
有他教我如何立足于世,在我要被自己的仁慈害死的時候拉我一把
。”藤真眼神迷離,沉浸在回憶里不能自拔。
   “你從沒有放棄找他。”流川放柔了語氣,平和地說道。
   “你不覺得不可思議?”藤真強忍住即將涌出的淚水,流川知
道,他指的是這份特殊的愛。
   “你都已經愛了,還要受他人左右么?既然沒有理由,就應該
相信自己。”仙道在一旁苦笑著接話。就連我,也不明白感情為何
不受自己控制……
   “不錯!我這兩年來不斷地尋找他的蹤跡,卻一直毫無結果。
所以,我要加入漠雨樓,我需要你們的情報網。”藤真一揮綠袍,
再度站起來,“為此,即使是犧牲我的一切也無所謂。”

    不愧是藤真健司,這么快就從夢噩中醒來了。進入漠雨樓的每
一個人,都要面對自己的過去,然后從痛苦中找到自己的未來,完
成以后的人生,永不言悔。只有這樣的人才有資格站在漠雨樓。而
藤真他辦到了,他的確夠資格進漠雨樓。但是,只有這樣是不夠的
……

   “藤真,我讓你加入漠雨樓。但是你畢竟是為了……我讓你有
選擇的余地,‘避思’,這個名字會為你空著,你不用現在就冠上
它。等你找到了花形再做決定吧。一旦繼承了‘避思’,你就再也
沒有選擇了。”仙道微微地嘆了一口氣,隨即又若無其事地笑道。
畢竟他是多情之人,他的心和魂不在漠雨樓上。
   “多謝樓主。”藤真感恩鳴謝。

    流川偷偷地看向仙道:原來,感情真是如此無奈啊……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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