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雨樓
之二 ──書紅箋﹒殘夢篇(下)

作者﹕楓影海翼

    這一次的仇恨化解,不僅讓彩子的生活變得風平浪靜,也
讓她與一生中最愛的人邂逅。

    宮城良田……

    彩子在母親死時,從沒有想過自己也有滿懷緊張的等待出
閣的那一天。宮城是湘北的同門師兄,可以說是與彩子一見鐘
情。雖然一開始總是宮城毫不避諱的“窮追猛打”,可古人云
:“金誠所至,金石為開。”也不是沒有道理的。宮城和彩子
就是這句話的最好驗証。

    這天,就是彩子披上嫁衣的那一天。彩子至今都記得那天
滿堂賓客的高呼,宮城滿溢喜氣的臉龐,自己略帶羞澀的神情
還有同門師兄妹們的祝賀。

    可是……彩子常想,如果那時沒有事發生,自己就是普普
通通的人婦,跟著宮城夫唱婦隨。但是,她忘了,老天最喜歡
的就是開玩笑﹔她也忘了,老天最喜歡開她的玩笑,總是在她
最幸福的時候奪走屬于她的一切東西。

   “宮……城!”當一片血霧直扑向自己的眼睛時,彩子唯
一能思考的就是宮城怎么了。

    艷紅的嫁衣已分不清那些是染料,那些是宮城洒出的血,
或許所有的一切只是她一個短暫的幻覺而已?

   “啪!”宮城送給她的,她立誓不摘的紫玉簪卻在此刻掉
落在地,就如跌落在她懷中的宮城,前一刻還在與眾人說笑。

   “說!安西那老頭在哪里?否則今天誰也別想活著出去!
”凶悍的一干人,顯然經過周詳的計划,知道今天湘北辦喜事
,防守最弱,率領著精英來阻擊他們。
   “可惡!師傅早已不理江湖事,為何你們還要趕盡殺絕?
”赤木眼看著為保護彩子而倒下的宮城,想要出手,由不得不
顧及所有人的安危而不敢輕舉妄動,怒吼到。
   “他知道我們太多的事,非殺不可!” 被利欲熏心的人們
曲扭著臉狂叫,“把他交出來,可以饒你們不死!”
   “呸!師傅他游歷山水,我們從何得知他的行蹤?莫非你
們找不到他老人家,來找我們出氣?告訴你們,湘北也算是武
林支柱之一,擅闖湘北,你們才是誰也別想活著回去!”三井
針鋒相對地說道。
   “你……”來者被擊中痛處,更加暴躁。

    湘北眾人也蓄勢待發,一場惡戰眼看一觸即發。

    就在這時……

   “你們……我不准任何人來破壞我和宮城的大喜日子。”

    不遠處,抱著宮城的彩子,慢慢感覺到他漸漸冷去的體溫
,慢慢感受到撕心裂肺的疼痛,慢慢感受到絕望將自己一點點
吞噬,慢慢感受到復仇的厲鬼正與自己的靈魂交換。一字一句
鏗鏘有力,擲地出聲。

    剎時,大廳的氣氛變得詭秘異常,每個人都目不轉睛地看
著這個剛失去夫君,這個從煉獄中回來的女人,無名冷汗順著
臉頰滑落。

   “去──死──吧──”

    為什么?我只差一點點就可以得到幸福了。老天爺!我只
有那么小小的奢求,你都不能滿足我嗎?那么,好!我再也不
要相信你了!

    殺!殺!!殺!!!

    紅染余輝。血?淚?還是血淚?不知道,彩子真的什么也
不愿去想了。帶著滿身的疲倦與傷痛還有自己一生唯一的愛戀
,離開,走。越遠越好,天涯海角。


    漸漸轉醒的湘北眾人只看到了滿地的死尸,慘不忍睹。一
看就知是被天下無雙的巨毒所殺。普天之下只有彩子有此能耐
。藥和毒,本就一線之差,天下最精通醫朮的鷹宮一族同時也
是最厲害的密毒一族。彩子,就是他們的繼承者。

    尸堆中并沒有宮城的遺體。也從此刻起,湘北眾人再也沒
有在這世界上聽過“鷹宮彩子”這個名字,她猶如人間蒸發般
不復存在。



    彩子漫無目的四處游蕩,不知不覺來到一家小客棧。就在
這里,她與她生命中決意誓死追隨的人相遇。

    平日決不熱絡的小小客棧,今日不知為何異常熱鬧,來往
人潮絡繹不絕。其實只要細看就能發現,入住者都著相似衣著
,應該是有關系的吧。

    彩子視若無睹地踏入客棧,叫了點小菜,卻沒錯過在進入
的那一刻,驟然緊張的氣氛。看來是不好惹的江湖中人。彩子
在宮城停止呼吸的那一刻,已跟著心死。再也無意與他人來往
,暗自坐在一角,斟著酒。

    一干人中有兩個人猶為突出,雖然他們沒有刻意坐在首位
,但其余人等都若有若無地居于二人左右。特別是那個身著緋
裳的男子,即使面繞紅紗,也令人感覺到扑面而來的寒冷與犀
利﹔另一個身著白衣的男子,嘴邊噙笑卻氣宇軒昂。洞察一切
的目光……

   “樓主、楓公子,他們來了。” 一個小  模樣人的一聲報
告,剎時另整個客棧劍張拔弩起來。
    人人戒備,只有那被稱為樓主的男子依舊談笑風生:“流
川,你說我們會命絕于此嗎?”
   “不會,我會保護你。” 這話顯然是對那緋衣男子說的,
因為他冷漠地回了話。他也不急,仿若自己置身于事外。
   “呵呵,也只有你才有資格這么說。”樓主淡淡地笑開了
,魅人之姿。

    楓公子?流川?聽者有心,彩子到真被震了一下:莫非他
就是師傅口中的孩子?抑制不住地,彩子拋開淡漠的秉性,第
一次回頭看向流川。那抹嫣紅就此定格在她死寂的心中。多么
纖弱的一個人啊,應該是被人捧在手心萬般呵護的,如今卻過
早的涉足江湖,接觸殺戮。奇跡般的是,那雙無垢的眼眸從始
至終都如此星亮。面紗下的容顏即使不為所見,也定是傾國絕
貌。

    就在彩子出神間,“刷!”“咚!”兩聲几乎同時怦出的
聲響,交錯在一起,然后是……

    一只紅翎箭,竟剖開來襲的鋼鐵暗箭,直射客棧門外。

   “啊!”短促的一聲慘叫,來襲者被一擊斃命。

    彩子直覺地望向流川。紅,鮮紅,艷紅。眼里滿目都是紅
。只有那几不可見的一根銀絲,反射出絢麗的光芒。后者一手
持弓,一手執紅翎箭,星眸冷凝,雙耳全神貫注地聽著周遭一
切動靜。

   “好了好了,流川。已經結束了,這么緊繃著會嚇壞屬下
的。”樓主閑意地擺擺手,“真是無聊,還以為這一次會很好
玩呢。原來‘清青會’也如此無趣。”

    聽到他的這番話,彩子為之氣結:混蛋,出力的人又不是
你,憑什么如此說?看來他也不過是一個身在他人保護羽下的
紈  子弟罷了。真是奇怪,流川怎么會甘心幫他做事?不禁有
些同情地看向流川。

    只是這一看,卻令彩子改變了所有的想法,也讓敏銳如她
發現了一些沒有人會注意的事。

   “回去吧。”仙道仍舊懶懶地笑著,站起來慢悠悠地向嚇
傻的掌柜走去,“呵呵,不好意思,嚇壞你了。這是店里的修
繕金。”

    流川不發一言地收起孤弦玄影,旋即又退回仙道右側。猛
然,流川冷眸頓張,飛身護住仙道:“小心!啊!”只一聲,
流川就在也沒有發出任何聲音。自尊和身體都不允許他再有任
何動靜。

   “流川!”仙道一直含笑的目光,瞬間溢滿慌亂和急切。
   “哈哈!漠雨樓樓主,你萬萬沒有想到,我們會求得假死
藥吧?”一個因報復而產生快感的聲音在客棧門外響起,“如
何?最得力的助手死了,是什么滋味呢?”
   “什么意思?”仙道是咬牙切齒地吐出這么一句話的。
   “哈,中了唐門盅毒的人你認為還有機會活在這世界上嗎
?”來者依舊隱于門外,陰冷地笑到。
   “是嗎?既然如此留你在世也無用處,我會讓你知道何為
地獄!”一字一頓,仙道滿是冷笑地絕對客氣地說道。

    一只手緊擁流川不放,另一只手已接住從白袖中滑出的冰
鴻刀。

    所有有知覺的人都驚起莫名恐懼,下毒之人更是顫抖不已
,一股無形的力量向他襲來,縱然仙道未移半步。

    冰光,凝結空氣,當冰鴻見天日的那一剎那,一具全身被
冰封的死尸倒入客棧內。只一招,令對方魂飛魄散。那慵懶的
外表究竟隱藏了多少暴戾與殘忍呢?眾人嘩然:從未看見如此
失態的樓主。那英俊的臉上不再含笑,如鬼魅般糾纏著陰冷。
另一個仙道……

   “我怎么會讓你如此好過?此冰為冰鴻所結,七七四十九
天不破,無人能解。第四十九天一至,冰中飄鴻就若萬俎噬心
,渾身碎裂而死。我讓你知道,動了我……我漠雨樓的人是什
么下場!”雖憤怒但理智猶存,將不必要的話語吞回口中。
   “樓……樓主”一個隨從怯怯地對陰翳的仙道喚道。
   “別叫我!”狂躁地甩開聲音,仙道滿臉凝霜,“楓,我
一定會救你的!”

    無比堅定的誓言,讓彩子想起了總是處處護著她的宮城。
呵,宮城,自從你不在了,就在也沒有人對我說過這些話了。

    沒有人注意到仙道對流川的稱呼改變了,因為人人都呆滯
在仙道改變所帶來的震驚中。可是彩子不一樣,她經歷過,所
以格外懂得這種憐惜和害怕失去代表著什么。

    所以那時她是毫不猶豫地走向被重重包圍的二人,然后清
脆如玉的聲音響起:“要救他的話,就相信我。唐門盅毒沒有
人熬得過二十四個時辰。”
   “好,拜托你了。” 那雙狂怒的雙眸在看到彩子時,漸漸
冷靜下來,堅定地回答,直覺相信這個陌生的女子。
   “你不怕我會傷害他嗎?”接到他如此篤信的回答,輪到
彩子驚訝不已。
   “不會有這個假設的。到時我會殺了你陪葬。而我……”
仙道的目光突然飄向了很遠的云端,隨即又望了望流川逐漸發
黑的臉龐,“而我會隨他而去。”
   “放心吧。我叫‘鷹宮’彩子,叫我彩子就好。” 彩子看
著這樣的仙道,很輕很柔地微笑起來。
   “‘鷹宮’嗎?那就拜托你了,彩子姑娘。” 仙道仍是凝
重,卻較之前展顏不少,不論如何,現在也惟有相信她了。若
她真是鷹宮后人,也只有她才能解唐門盅毒。

    四周的人不知仙道與彩子嘀咕了什么,只看見一向斥人的
樓主居然滿是信任地將流川交給她。無法置信的舉動。

    還是仙道打破了沉悶的僵局:“找一間清幽的房間,不要
讓任何人來打攪,彩子姑娘要為楓公子療傷。”
   “是,屬下遵命。樓主、彩子姑娘,請往這邊走。” 一接
命令,眾人不敢怠慢,忙將他們引進了一旁早已准備好的客房
。



    十二時辰后──

   “呼,總算沒事了。” 彩子一抹臉上的汗珠,松了一口氣
對一直握住流川手的仙道說,“十二個時辰,毒血都放光了,
再來就是調養時日,就會完全康復。”
   “多謝。”毫無昨日的威嚴,仙道只是一瞬也不閃地盯著
流川的秀容,無力道。
   “你……”彩子剛想說什么,卻被一聲微乎其微的呻吟打
斷。
   “樓……樓主,仙道……” 流川緊皺眉頭,夢呢。夢噩纏
身,是仙道出事的夢。
   “果然是練武之人,恢復得也快。” 假意沒有聽到流川那
一聲已經泄露了太多太多叫感情的東西的低吟,既而說道,“
既然如此,我們也就此別過。”
    愈加緊握住流川手的仙道,一臉懊惱地自責:“我怎能如
此沒有警惕呢?害的楓受這等折磨。”深情毫無遮掩地表露,
也許這里只有“外人”吧。
   “樓……樓主!” 猛然流川仰身坐起,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

    慌亂中緊緊地拽住仙道的衣袂,像似握住了一輩子的依靠
,不愿放手。

   “楓,楓?醒過來啊。” 仙道輕搖流川,試圖將他從自己
的世界中喚醒。

    他是成功了。可是在流川清醒的那一刻,一切曾經共生死
同患難的情愫也隨之煙消云散。

   “你沒事吧?” 流川第一句問的是仙道,卻早已不復存在
剛才的溫情。冰冷得可怕。
   “是啊。呵呵,你也很命大呢,‘流川’。” 不著痕跡地
恢復往日玩笑的語氣,淡淡地調侃著。

    兩人之間客氣得勉強,卻又不得不為彼此而保持距離。

    彩子親眼看著濃稠的感情在一瞬間淡泊,直至消失不見。
那種氣氛壓抑得令人喘不過氣來。

   “兩位,我想我還是先走了吧……” 

    從沒有如此狼狽地想從他人身邊逃開,是因為他們看不清
自己嗎?不知道。彩子只想打一聲招呼就離開,不想……

   “彩子姑娘,在下仙道彰,漠雨樓樓主。今日之恩在下銘
感在心,如日后有難大可譴人告之在下一聲,漠雨樓定為你赴
湯蹈火在所不辭。”

    漠雨樓向來記恩,這也正是為何他能在武林立于不敗之地
。有恩必還,有仇必報,懲奸除惡,如此怎能不服眾?

   “漠雨樓?”彩子驚問,武林中的天下第一樓即使是她這
樣的身在江湖之外也是略有耳聞的,“罷了。我孤身一人,說
不定哪天就此消失。心已死,何來活著的理由?又怎會惹上仇
家?”
   “……”仙道無語,這個世界上并不是每一個人的想法都
相同的。
   “我不認為緬懷一個人可以為之拋棄一切。曾經我為報仇
而存在,曾經我為親人而立誓不脫這身紅衣。如今,我知道我
的這身紅衣是為了紀念他們的,并不是為了成為我得牽絆。”
也許是因為彩子救了他的關系吧,流川第一次一口氣說了這么
多的話。
   “我們是不是應該為需要自己的人而繼續活著呢……”

    彩子無語,仙道亦無語。他們明了流川比任何一個人都有
資格說這些話。因為他在一夜之間失去所有至親,他在一夜之
間讓自己染滿鮮血。

    他比任何人都有資格啊……

    呵,他真的跟我好像。只是,我比他幸運,我有母親,還
有師傅和宮城。彩子專注地看向流川,強烈的保護欲在接觸到
流川脆弱的一剎那被重新喚醒。

    又轉而看向沉思的仙道,他似乎在為流川的那句話震動著
。或許流川不需要任何人,因為他假裝堅強。可是漠雨樓樓主
,也只有他可以進入流川的心房。而我……彩子一掃臉上的憂
傷,終于露出許久不現的笑容:我想為這個孩子活下去。宮城
,可以嗎……

   “樓主。”彩子輕輕喚醒仍沉迷在話語中的二人。
   “彩子姑娘何必客氣,你不是漠雨樓樓眾,直呼在下姓名
便可。”仙道一揮袖,似要揮開所有的煩擾。
   “不,從今以后我都會如此尊稱您。” 彩子堅定地看向二
人,脫口而出。對上的是二人滿溢的驚異。
   “彩子姑娘……” 感受到彩子眼中的不悔,仙道慢慢地笑
開了,“你找到活下去的理由了嗎?”
   “是的。”彩子一揮行囊,“那就是永遠追隨樓主和楓公
子。”

    流川靜靜地闔上雙眼:母親,當我飛身擋下暗箭的時候,
我也發現我活著的理由了。

    笑,溫柔,平和在房中擴散,再擴散……

    讓人想要一輩子深陷其中,不再出來……



   “從今天起,她就是紅箋宮﹒藥閣的主人,四護法之一 ─
─殘夢﹒鷹宮彩子。”艷陽天,仙道微笑著對對樓眾朗聲宣布
。

    立在身側的流川略一頷首,少見的不冷漠。

   “是!參見殘夢護法!”

    望著膜拜在那飄揚的紫衣之下的眾人,彩子挺直了纖弱的
身軀。這襲如朝霞的紫裳,成為了一抹永遠的絢麗長伴傳奇。

    這是流川來到漠雨樓的第三個月,也是征戰武林的開始。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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