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月﹒相思
之相思有淚──第九章

作者﹕楓影海翼

    憫血崖上,三個人影正站在懸崖頂,其中的兩人對峙著,還
有一個坐在地上,頭低低地埋在雙臂里,似乎對眼前發生的事情
沒有絲毫興趣。

    霖檁天姥說:“年輕人,你的觀察力很敏銳。”
    仙道對此受之無愧:“當然了,藤井這個姓,當年也是很風
光的呢。”
   “風光?” 霖檁冷笑,譏諷從她近乎銀白的瞳孔中流露:“
我真慶幸她這樣的好女孩沒有在藤井家長大。什么是風光?那么
光鮮外表下的骯臟是誰也不會想到的吧。嘴上說是神仙眷侶,夫
妻間相敬如賓,把對方看得比自己的性命更重要,可是為了能活
下來,不惜兵戎相間,大打出手,甚至于讓自己的親生女兒去死
。”
   “哦?是嗎?”

    仙道在表面漫不經心下也對這事心知肚明。

    私底下的骯臟和無恥,早已是見怪不怪了。縱觀天下,如果
哪一家的背面沒有些見不得人的事,那還真是值得推崇。

   “對了,晚輩該如何稱呼您?總不該一直叫‘前輩’‘前輩
’吧。”他不經意的換了一個話題。
   “隨便。”霖檁天姥對此并不在意。
   “就叫您霖檁好了,在下仙道彰,這位是… …”

    他轉向流川,意外地看見流川竟然沒有睡著,只是死死地盯
著手中的絳雪發呆。

   “流川,流川!”

    仙道叫了几聲,卻沒有應答。他擔心地看著他,原先的隨意
也不見了,而一邊的霖檁看了看面前的人,原先的漠然盡散,眼
里濃濃的關心、疼愛和焦急不像也不是能裝的,心中的疑問就出
來了:“他是你的什么人?”
    仙道眼依然瞧著流川,答得很迅速:“同行的人,恰巧一塊
走罷了。”
    疑問更多了,但霖檁不問出口,轉身向崖下走去,邊走邊說
:“先把他帶過來吧,一會兒,憫血崖上就要起風雪了。”

    仙道在確定流川的不是在想念他的母親而心情黯然,或是沒
有睡飽而有怒氣,或是因為發現被自己騙來憫血崖而生氣后放了
心(表要問偶他是怎么看出來滴,偶也不知道^^)。又貪戀他身
上的味道,就干脆打橫將他抱起,跟在霖檁后面走下山崖。流川
仍是一動也不動,目光也未離開絳雪,由仙道抱著走去。


    殘覺檐,小小的屋子,卻與外面有著天差地別的不同。屋角
有數十盆怒放的鮮花,火紅的、緋紅的、鵝黃的、深黃的、粉紫
的、暗紫的、淺綠的、素白的、淡藍的、海藍的,仿佛是用燃燒
全部生命的力量來開著花,是那么的艷麗和奪目。火盆里的炭燒
得正旺,使整個屋子的溫度如四五月間一般暖和。牆上挂滿了畫
和繡,畫的和繡的全都是一朵花。可那還能夠被稱為花嗎?像是
用水晶鏤成的花瓣,水晶的透明色澤,成千上往萬,層層疊疊,
每一瓣上又帶著一絲絲的紅痕,就如同血跡一樣,沒有一片葉子
,孤零零地生長在絕壁上,絕代風華地盛開。每一幅每一張都不
一樣,有白日里,也有月光下﹔有晴空下,也有風雪里。正面、
側面、仰著看、俯著看。雖不是真實的,卻比滿屋的嬌艷鮮花更
加吸引人。

    仙道走進這屋子,毫不猶豫地走到陰氣最重的方位,把流川
放到柔軟的坐墊上。一抬頭,就看見正對著他們的座位,是牆上
最大的一幅畫。“詭異”那是第一影響,這一朵花似乎和其他的
有些差異,一絲絲的紅痕泛出妖異的感覺,竟然讓人覺得那是身
體中流淌著的血液,不光是這個,底上隱隱約約有著模糊的影子
,是兩個人,但看不真切,水印一般的。

   “吱呀”,隔門開了,他收回心神。

    出來的是藤井百合,她手上端著兩杯新沏的熱茶,遞到仙道
和流川面前,說:“姥姥在里屋,兩位公子先用茶吧。她一會就
出來。”
   “謝謝。”

    仙道笑著向藤井道謝,接過了茶,細細觀賞,茶水是清澈的
金黃色,清新怡人,好似熔沸的金塊,化為液體,而被凝封住的
熱氣化為一縷輕煙,從杯口緩緩升起,令人稱奇的是,升起的白
煙,狀若盛開之蓮,層層瓣瓣,蔚為奇觀﹔抿一口,清茶入喉,
先是口中一片清涼,跟著覺得有股暖流,自喉間傳下,直入五臟
六腑,化為天泉甘流,整個身體暖烘烘的,如置身冬晴之中,甚
是舒泰。(偶這里有借用《風姿物語》滴一端話,略有改動。)

   “好茶,想必這就是云硯了吧。”

    心中的思緒起伏不定:這是茶中極品,而且也不是一般有錢
有權的人能夠喝到的。沒有人真正清楚它生長在哪里。眾說紛紜
,有說是雪山之顛的,有說是極熱之地的。沒想到在這兒居然能
見著它,那這里莫非就是云硯出產的地方?

   “難得你能認出它。”

    霖檁自里屋走出,看見兩人,愣了一愣,她驚訝于仙道居然
會選擇如此陰寒的位子,稍稍懂些五行八卦的人都明白那是陰魂
降臨的最好方位啊。所以才會把那幅畫放在那里,為了不讓更多
閑雜人等看見,可……

    驀的,如春般溫暖的屋內散出冰涼,溫度立刻就降了下來。
是流川,他終于把視線從絳雪上移開,但并不接藤井遞過來的茶
,緩緩掃視整個屋子。最后,停留在正對著座位的那幅花上,迷
惘,毫無遮掩的從清澈的眸里流露出來。

   “你怎么了?”仙道急急放下手中的茶,問道。

    流川不答,輕撥手上的絳雪,一連串的音符從弦間淌出。琴
只是輕顫一下,明顯可以感覺到屋外的變化:吹打著小屋的風雪
小了,窗櫺上的冰霧消退,看出去,是一片皚皚白雪,湛藍的天
好象剛才的一場暴風雪從未發生,只是人的幻覺。

   “花,很熟悉。” 流川清冷的聲音響起,他的眉微微皺著,
說出了自己的感覺:“好象有她們的氣息。”

    他指的是絳雪和相思淚。

   “怎么會?”

    仙道明白他所指的,饒是他再見多識廣也覺得不可思議。

    真是敏感呢!霖檁在心中嘆著,對他們說道:“既然是來采
冰璃的,那……”
   “不不,我們不急。” 仙道打斷了霖檁未說出口的話,“是
冰璃沒開嗎?沒事的。”

    一邊在心里暗笑,越野啊,說去憫血崖是真的,說去采冰璃
也是真的,但是冰璃她開不開就不由我了,所以……

    還沒有想完,霖檁帶著一點冷意的聲音卻讓他再也笑不出來
了:“冰璃沒開,因為她從未凋謝。”

    什么!這,這……

   “走吧,去采冰璃!”

    流川的聲音,不同于霖檁柔和的女聲,雖然都一樣有著冰冷
的意味,但是混合著一點點磨砂的沙啞和孩子般清澈干淨的稚氣
,對于仙道來說的確稱得上天籟。當然,最好把話的內容忽略掉
。



    出了殘覺檐,流川就恢復了直視著琴發呆的樣子。仙道小心
翼翼地護著他,就怕有個什么閃失。霖檁和藤井走在前面,一前
一后,霖檁一頭銀發在陽光照耀下反射出的光輝耀眼得讓人不敢
直視。雪地上留下了四行深淺不一的腳印。

    霖檁徑自說道:“踩冰璃也很簡單,只要有三個人的一點血
就行了。你們兩人,和百合。”

    說完后,仙道“嗯”了一聲。

    她頓了很長時間,又喃喃道:“斂雪、流霜,千年了,他們
會是你們在等候的人嗎?”

    很低而且模糊的嗓音,連她自己都不確定是否有把話說出口
過。

    卻不料,在后邊的仙道似乎覺察到了什么,問:“霖檁,你
剛剛有說什么嗎?”

    她回頭看了他一眼,沒有應答,繼續往前走去。誰都沒有了
聲響,默默的,安靜的。只有踩在雪上發出的聲音。


   “就是這里了。”霖檁在一處絕壁上停了下來。

    仙道往前走了几步,站在邊緣上。放眼看去,一片茫茫蒼蒼
的雪山,能夠輕易的看出全是被踩在腳下,剛入憫血崖時所見庄
嚴高大的群山,此時看來是那么渺小。 

   “這就是憫血崖的最高處了吧。”

    仙道在自言自語,霖檁、藤井和流川三人不知是沒聽見還是
不想回答,總之還是寂靜無聲。

    往下看,視線被几縷白霧所遮擋,看不見底,但是仍然使人
頭暈目眩,几乎呈90°的崖壁,就好象用刀劈開似的,几乎沒有
任何的落腳點,除了在半腰上的那一株… …那一株,那分明就
是殘絕檐內牆上挂著的花啊。不對,還多了什么,那神態,就算
是最詭異的那幅也只是畫出了几分,并不完全的神態。這冰璃雖
真真切切地開在崖下,卻又是如鏡中月、水中花,可望而不可及
,就像身邊的人一樣,虛無縹緲。這花就是… …

   “那就是冰璃。”

    霖檁也走到崖邊,和仙道一樣往下看著冰璃,用眷戀和憐惜
的目光看著。藤井也湊過來了,她走到霖檁身邊,探出半個身子
,卻不防腳下踩了個空

   “啊!”

    沒防備地,整個人直直地往下墜去。霖檁無動于衷,仙道先
是一驚,然后毫不猶豫地跟著跳了下去。藤井的左手被冰璃划過
,殷紅的鮮血立即洒到了花瓣上,襯得水晶般的花瓣更加透明。
她想但是沒能夠抓住冰璃,人向著無底的深夜落下,仙道右手一
把抓住她的左手手腕,左手早已把碎月吟從發上解下,手腕一抖
,便纏上了冰璃纖細的枝,兩個人就這樣吊在半空中。

   “霖檁,幫幫忙!”仙道沒法用氣,向上大叫。
    換來的卻是一句:“我不會幫忙的,自己想辦法。”
   “你,你連藤井姑娘的命都不顧了嗎?”
   “她又不是我親生的,與我何干?”
    這邊,藤井想掙脫仙道抓住她的手,說道:“公子,放手吧
,百合死不足惜。沒必要陪上您的命。”

    開什么玩笑,仙道在心里暗罵,我雖然不是沒有殺過人,也
不是沒有過見死不救,但是麻煩已經攬上身了,怎么可以放手。
何況這女孩也是夠可憐的了,不該就這樣死啊。

    念及此,他狠狠瞪了一眼霖檁:“霖檁,就算你不幫忙我也
可以上來,到時候,不要后悔!”
    霖檁毫不在意:“等上來再說吧。”

    一旁發呆的流川被仙道的叫聲驚醒,一個箭步沖到崖邊。看
見兩個人挂在那兒,愣了一下,看了一眼手中的絳雪,一咬牙,
把她從崖上扔了下去。然后人就順著崖壁一點點地往下移。又起
風雪了,狂風肆虐,流川連站穩都很困難,更不用說往下移了。
下面仙道的情況也是越發惡劣了,兩個人的重量就系在碎月吟攀
著的冰璃上,搖搖晃晃,隨時都可能往下墜。

    緩緩的,一只手摸索到了冰璃,再往下一點,緊緊地抓住了
碎月吟。仙道抬頭,看見是流川。一雙手上不知有多少划痕,尤
其是那只抓著碎月吟的,已經滲出了血,有几絲落到了冰璃上,
和脈絡上的紅痕交合在一起。原本抱著絳雪的左手現在死死地攀
住崖壁上微微突出的石塊。

    仙道見他這樣,忍不住說道:“你怎么把琴給扔了,那可是
……”
    話未講完,流川冷冷接過:“琴沒有你重要。”

    仙道瞪大了眼睛,繼而傻傻的笑了,再來是無比燦爛的笑容
,耀眼的就像夏天午時的陽光。

    霖檁見狀,冷冷地出聲提醒:“冰璃可是很脆弱的,人的重
量她可撐不住,很快就會斷開,那時,你們都會死。而且,現在
的天氣,是絕對沒可能往上走的。你們兩人只要有一個人放手,
其他的就可以活下來。”

    仙道和流川相互對視,忽然仙道已收起的笑容又綻開了,很
溫柔的笑。然后輕聲說:“我知道了。”

    一剎那的時間,流川放開了攀住石塊的左手,整個人就往下
墜去,他右手貫滿了氣,狠狠一甩碎月吟,仙道和藤井就順勢往
上越起,仙道右手一帶,藤井便完好無損地回到了霖檁身邊。而
流川,則是因為那一甩而使了他下落的速度更快,一身白衣被風
吹起,就如高傲孤獨的鳳,卻因折翼而下墜,眨眼間,就融入了
茫茫霧中。

    霖檁看著他消失不見,微微動容,心中想著:他這點很像你
們,霜、雪,就算是以自己死為代價,也要讓另一人活下去。希
望這次不要再讓我失望了。

    眼角卻瞥見仙道的碎月吟纏在憫血崖的角上,他的人握著另
一端。

    霖檁的嘴角扯出一絲冷笑:霜、雪,還是太天真了,這世上
怎么可能還會有人像你們一樣呢?心心相印,至死不渝,哼,笑
話。只可惜那個孩子,不值得。不過沒關系,我會讓這個忘恩負
義之人去陪你的。

    抬頭閉上眼,准備動手。這一幕,看得已經太多了﹔結局,
也是早已料到的。

    卻聽得,仙道的聲音響起:“霖檁,拜托你,傳個口信到陵
南,就說‘仙道彰不孝、不義、不忠,先走一步’。”

    她聽見話音,沒來得及反應,耳邊是藤井的驚叫:“姥姥─
───”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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