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月﹒相思
之相思有淚──第七章

作者﹕楓影海翼

    第二天一早,彥一就和越野趕往青苻家。到了那里,只見烏
檀木制的大門緊閉,原本為了顯示氣派的紅漆也是斑斑駁駁,既
展露了這里以往的繁華,也預示著這里將來的破敗。一陣風后,
几片樹葉飄落,更襯出青苻家的蕭索。

    彥一上前敲了敲鎖,一個小丫頭開了門,見到他們,開口說
:“彌生小姐吩咐了,若兩位是來找她的,那么就到城外的汶山
去,那兒是青苻家的墓園,她去祭拜老爺了。”

    她剛剛說完,彥一就拉著越野向城外跑去。 



    這邊汶山上,彌生正跪在一個擺滿了祭品的墓碑前,雙手合
十。

    她對著碑說道:“義父,請恕彌生不肖。本來我該是為了撐
起青苻家而留在這里。但是,但是家人來找我了,原本以為是一
輩子不會再見到他們,可現在…十六年了,我四歲時被您救下,
收為義女,您生前從未虧待過我,把我當作您親生的一般,彌生
感激不盡。不過我還是很想念我的爹和娘,我離開時還沒有的弟
弟,也已經是個少年了,不知他們現在如何。彌生現在來向您辭
行,再見,義父。”

    說完,她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頭。

   “啪”“啪”“啪”,一個人走近彌生,帶著嘲諷的語氣說
:“講得真是好啊,彌生。當了十六年大小姐,在我青苻家潦倒
時就走人了。”
   “哥?”彌生看著走近的人,聽著他講的話,不禁叫出來。
   “哥?哈哈,真是好笑,我可從來不認為我青苻黍有你這樣
的一個妹妹。”他冷笑著說。

    天啊。彌生在心里喊道:這真的是我的哥哥嗎?在年幼時會
拿糖葫蘆哄自己開心,會在春天帶自己去放風箏,在夏天冒著雷
雨去采蓮蓬,在秋天拉著自己去看月亮,在冬天為自己堆雪人的
哥哥就是他嗎?為什么在眼前的人的身上看不到兒時一點點的影
子呢?難道真的就從來沒有過嗎?

    來人繼續說著:“這十六年來我們沒有虧待過你吧,彌生?
”
    她回答了“是”。
   “那你是不是該報答我青苻家。”
   “是。”
   “既然如此,你又怎可在這時離開?你必須留下來。”
   “我… …”

    彌生想起了青苻老爺臨終前的話:“彌生,是我們家不好,
誤了你的前程……不要插嘴,聽我說完。青苻家在我死后是一定
會倒的。黍他只會敗家而已,都是太寵他的緣故。唉……彌生啊
,你就多擔待一些吧,我希望這家,至少不會倒得太快。不愿意
的話,也不必勉強,離開這鎮也可以,畢竟,這還是我青苻家的
事,與你無關… …” 

    遠遠傳來的一聲“姐!”打斷了彌生的思緒。她看向遠處,
彥一和越野正慢慢爬上汶山。

    黍眼睛看著這兩人,卻和彌生說道:“彌生啊,這青苻家的
墓園可不是外人能進的呢,你是忘了嗎?”
    彌生忍不住了。她對黍說:“他是我弟弟!”
    黍重復了一遍:“他是我弟弟啊。”

    語氣中多是不屑,右手不經意地揮了一下,立刻,汶山就被
人密密麻麻地包圍了起來,全是平日鎮上混跡于三教九流之地的
人。彌生、彥一和越野都愣住了,黍趁著這個機會,猛地把彌生
拉近自己,右手把她雙手反扭到背后,左手卡住她的脖子。

    他對著那兩人說:“本來我也不想這么做的,但是你們的少
主可是破壞了我的計划,所以,”他頓了頓,臉上露出了“我很
抱歉”的表情,接著說,“只好讓你們來補償了。”
    越野先恢復了冷靜,把就要扑過去的彥一給制止了,示意他
不要慌。然后他對著黍說:“你想要什么?”
    黍笑了笑:“真是爽快。我的要求不高,你們──當然包括
你們的少主──身上所有的錢,分給我九成好了,如何?”

    嘴上說的是詢問的話,可那神情分明就是不容許說“不”。

   “這… …” 越野有了一絲遲疑。
   “不行嗎?” 黍一邊說著,一邊加重了手上的力度。

    彌生的臉上很快漲紅起來,她的表情也變得痛苦。

   “住手,我們給你就是了。”彥一不忍見到彌生這樣子,叫
了出來。
   “好啊。” 黍松開了一點。他身邊的人就拿出了繩子,遞給
越野和彥一,黍說:“口說無憑么,兩位也請合作一些,對我們
都有好處。”

    他倆無奈,只好乖乖地伸出手,讓人綁上。

   “接下來,我就派人通知你們的少主吧。”

    黍得意地笑笑,仿佛數不清的錢財已經到手似的。越野和彥
一倒也是不怎么擔心,因為自家人最清楚自家事,依少主的性格
,根本就不需要顧慮會有什么危險。只可憐了彌生,既要擔心那
素不相識的人為了自己而受牽連,也要擔心黍的安危,只憑昨日
的一瞥,她就可以肯定,彥一的少主,能讓相田家心服口服的他
,決非常人。 



    客棧──

    仙道悠閑自得地在樓下喝著茶,心里打算著怎樣才能拖住流
川,讓他不急著要去華隱,如何讓流川的生活里不僅僅只有殺戮
、報仇。

    牧、神和清田從樓上走了下來,清田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
啊──”。接著咕噥說:“那小子搞什么嘛,半夜三更在那里彈
琴,吵得人連一個覺都沒能好好睡。”
   “我倒是覺得他的琴彈得很好,只是──只是肅殺之氣太濃
了些。以他的年齡來看,不該有這樣的心境,到底是……”

    牧似乎是在對清田說,又似乎是在問神,也好象是在試探仙
道的意思。

    仙道雖是聽見了,但默不作聲,神回了牧的話:“琴的音色
清麗而純淨,高處的音不亮得刺耳,低處的音不沉得厚重,光憑
聲音,就把那些所謂的名琴給比了下去。這彈琴的人,是天下少
有,起始的音,不顯得突兀,中間時曲調如水如月光般流暢和柔
和,尾音也是恰倒好處,不過貫著這曲里的意,著實是太顯清冷
。”

    說話間,三人已走到仙道坐著的桌旁,坐下。而樓上流川的
房門,始終是緊緊地閉著,仙道心想:這個楓啊,昨天半夜起身
彈絳雪,怕又是在想他的母親了吧,現在一定累壞了,好好睡,
等越野和彥一帶彌生回來,我們又要上路了。

    不自覺地,臉上露出寵溺的笑。看得一旁的三人一驚,牧帶
著點促狹意味的笑:“仙道啊,你是不是在想念你的哪一位‘紅
顏知己’了呢?”
   “念著‘紅顏’是實,這‘知己’也算半個。”仙道輕笑,
“據實”回答。

    但牧擺明了“誰相信”的模樣,心想:誰讓你昨天惹了我,
今天非打破沙鍋問到底不可。

    可嘆天不遂人愿,呃,准確的說是不遂了牧的愿,樓上一如
昨天下午,響起了流川的聲音:“仙道。”

    仙道起了身,往樓上走去,雖然看不到,但可以想象得出他
的笑臉是多么燦爛。

    樓下的三人看他低低的對著流川說些什么,聽不見聲音,只
見他臉上的表情是瞬息萬變,一會是笑臉,一會是哀傷,一會是
懊惱,一會又變成開心的樣子。讓他們看得是目瞪口呆,牧喃喃
地說:“我收回我昨天的話,仙道哪里有以前無拘無束的樣子─
─他變得太多了!” 

    這三個人還沒有回過神,店小二就匆匆地往這邊跑過來,喊
道:“仙道公子,仙道公子,”
    仙道的頭從樓上探出來,問道:“什么事?”
   “仙道公子,有人吩咐小的給您送這個來。”

    小二一邊說著,一邊跑上二樓,給仙道遞上一張東西。

    仙道接了,翻了翻,打量了一下,并不急著看,問他:“是
誰讓你給我的?”
   “小的也不清楚。”
   “沒你的事了,下去吧。”

    仙道略一掂量,已有了數,便打發小二離開。

    轉頭笑嘻嘻地對流川說:“流川,要不要一起去,很有趣哦
,而且不會耽誤你太多時間。”
    流川不滿地瞪著他,仙道立刻換上委屈的模樣:“怎么可以
怪我?都是越野和彥一啦,去接彌生時有一點點小麻煩,要我們
去幫他們解決。”

    流川一副“關我啥事”的態度。

    仙道好心地幫他分析:“流川,你也知道啊,我和越野約好
了,他們送彌生回相田家,我和你去憫血崖,冰璃拿到后我就回
去。可現在……”

    流川可不笨,輕易的聽出了話外之音:不把這事處理好,就
別想去華隱。

   “哼。”

    然后就乖乖地跟著仙道下樓,在另外三人的注視下用完了早
飯。趁著這個空隙,仙道看了小二送來的東西,是一塊玉和一張
紙,看字跡就可知道是越野的。上面寫道﹔少主,我們被青苻黍
押為人質,請帶上所有的錢物,來城外的汶山。

    足夠簡潔的文字。

    玉嘛,倒是曾在彥一身上見過,好象單是他們家的人所持有
的,他為了尋找彌生,玉是片刻不離身。

    上面沒有什么損傷,是他自愿解下的吧!

    一瞬而已,仙道已有了辦法,他笑逐言開:“流川,走吧。
”

    牧這三人也沒有拉下,跟著他們往城外走去。 



   “怎么會有五個人?” 青苻黍顯然對除仙道以外的四人表示
了不滿,“你竟然敢叫人來,難道不顧他們的死活了嗎?”

    牧聞言,拍了拍仙道的肩,然后和神、清田一起往外走了几
步,恰好是出了圈外,但又可把事情看得清清楚楚,這姿態,表
明了“我們只是看熱鬧的人。不走,你又能如何?”

   “你呢,小子?” 黍見牧他們三人的表示,更加趾高氣揚起
來,對著流川道:“你是要管他們的事么?敢和青苻家作對,真
是不想活了。”

    流川聽了,緩緩地抬起頭來,他正為仙道硬要自己多留在這
小鎮一天而生氣,又想起眼前的人就是害得他不得不留下的罪魁
禍首,身上的氣就在不知不覺間冷了下來。

    仙道感覺到他身上的變化,輕輕對他說:“流川,不要耍性
子,這里早一點完事我們可以早一點離開,恩?”
   “… …”

    不滿仙道哄小孩的口吻,但流川也沒有說什么,只是氣散開
了。 

    仙道轉向青苻黍:“與他無關,你要的我已經帶來了。”
    他揚了揚手中的銀票,青苻黍說道:“好,你一個人拿著那
些走過來,其他的人站著不要動。否則… …”

    明晃晃的刀子架在了被綁著的三人的脖子上。

    仙道很合作地走了過去,黍一招手,越野、彥一和彌生被押
到了前面。

    整個過程是真正的無驚無陷,一手交錢、一手放人。 

    越野的繩子一被解開,就指著仙道大罵:“你這混蛋,還知
道來救人啊,哼… …”

    話還未完,發現仙道根本就沒在聽,只得停了下來,回過身
去看彥一和彌生。彥一揉了揉手腕,剛想叫“姐姐”時,卻發現
青苻黍很粗暴地解開彌生的繩子,狠狠地推了她一把:“算你命
大,快點離開這里,我再也不要見到你這忘恩負義的人。”

    彌生一個姑娘家,身子本就弱,再加上手腳都被繩子緊緊地
縛了好几個時辰,血流不暢,四肢酸麻無力,整個人就倒在地上
,手臂還被沙石擦出了血痕。

    彥一來不及去扶住彌生,看著她被推倒,氣得沖著青苻黍叫
:“你還是不是個人啊?姐姐她為了你們青苻家付出了多少,你
竟這樣待她?要不是她這几年含辛茹苦地支撐著,這家早就倒了
呢。她推了多少門親事,甚至是要決定終身不嫁,你以為是為了
誰?你哪一次欠下的賭債、煙花之地的風流債、大把大把花出去
的銀子不是姐姐幫你補上,幫你解決的?”
    黍睨他一眼:“那是我自己的事,用不著一個外人來管。”
    仙道扶起彌生,忽覺得一股寒意自身后傳來,他下意識地捂
住了彌生的眼,大喊道:“越野、彥一不要看。”

    太晚了,他們看到白色的身影一閃而過,接著慘叫聲此起彼
伏,血光沖天,那汶山下的一片土地都變成了紅色,一絲絲、一
股股的血流進了大地。

    在所有人能夠反應過來之前,死寂彌漫在周圍,安靜得連風
輕輕拂過的聲音也能夠聽見,也只能聽見風聲和自己的心跳聲,
一下,又一下。

    地上到處是殘缺不全的尸體,沒有一具是完好的,每張臉上
無一例外地寫著恐懼,濃重的血腥味散發出來,即使是見慣了殺
戮的牧、神和清田,也不禁為之震驚,越野臉色白得毫無血色,
彥一已經開始嘔吐。

    造成這一切的人左手抱著絳雪,依舊是一身白衣,若無其事
地站在青苻黍的面前,冷冷的語氣:“你想怎么死?”

    彌生聞到了血的味道,趁仙道手的力度稍稍減輕一些,拉下
了他的手。只看了一眼,她立刻彎下腰去,惡心感直從胃里沖上
來,她強壓下這惡心,硬是邁開腳步,跑向流川。此時,他右手
上的相思淚蓄勢待發,正准備殺了黍。

    彌生跪在流川面前:“求求你了,放過他吧。無論如何他也
是我哥哥,留他一命,求求你了。”

    她不停地求著他,泥土和碎石在光潔的額頭上留下一道道印
痕,青苻黍已在一旁嚇得發抖,連求饒也顧不上。流川鄙夷地看
了他一眼,又掃了一眼苦苦哀求的彌生,相思淚纏回了發上,頭
也不回地走向仙道。 

    仙道,他看著向自己走來的人,雖然還是白天,他也仍然是
一身白衣,但看在他的眼里,卻是黑暗的,沒有一縷光明,包裹
著那個人,不,那還能算是人嗎?眼里不再有任何光彩,純粹的
屬于子夜的顏色,深沉的墨藍,不帶有半絲感情,左半邊臉原本
就是如血般白,現在更是白皙,几乎透明,碎碎長長的劉海遮掩
住右半邊臉,黑亮的發絲自然的垂下,沒有生氣,完完全全的瓷
娃娃。被黑暗緊緊圍住,可以讓人感覺到窒息、絕望、悲哀。

    又一次,又一次看見這樣的他,比上一次更加的痛,揪著心
,不停地在心中喊著:他不該是那樣的,他應該是好好的生活在
溫暖的家庭,好好的快樂的活著的啊。沒有人給他這些,那么就
讓我來吧,讓我來溫暖他、愛護他、寵他、關心他。

    從今天開始,我,仙道彰,將會永遠守在流川楓的身邊,讓
他不再寂寞、不再哀傷、不再一個人哭泣。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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