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如歌
(五、至死不遇。)

作者﹕楓來疏竹

    如果說,第一次注意到你,是因為你的球技,還有那燃燒著的
永不服輸的個性。
    第二次被你吸引,是看到了你容貌上的美麗。
    然后第三次,第四次,你平時隱藏著的本性一一在我面前展露
。

    平時冷漠冷淡沉默的流川楓,也只是個會哭會笑會戲弄人的普
通人罷了。

    會在騎車撞了我之后看都不多看一眼,繼續朝前﹔
    會在我叫住他時先說你吵了我睡覺再說誰知道會是你最近補一
句誰讓你走路不看路﹔
    會在打球打累了之后毫不客氣的讓我騎車帶他﹔
    會在我們并肩走路我說我累了然后把手搭上他肩膀時毫不留情
的給我拍下去﹔
    會在我做飯時自己睡覺我們吃飯時自己盯著NBA的錄像看﹔
    會在看NBA的錄像時目不轉睛其實心里卻在想象自己站在賽場
上的盛況﹔
    會在一起過馬路我對著他說話連過來了汽車都不知道時眼明手
快一把將我拉到安全的地方﹔
    會在安全了之后狠狠一拳打在我肩膀上接著冷冷的道:“大白
痴,你想找死就直說!”
    會在每次和我猜拳打賭時都輸得一塌糊涂﹔
    會在輸了之后認真的服輸全然不去追究我是不是出了老千﹔
    會在下雨天伸出手去接雨點﹔
    會往花盆里澆開水再撒進去三倍的肥料燒死我一盆君子蘭外加
三株仙人掌﹔

    ……

    這樣的流川,在高中畢業半年之后我上大二的那個暑假去了美
國。


    從一開始我就知道他要去。從沒有什么能留得住他的腳步。

    流川一貫冷靜沉著,只有在說起NBA時目光里才會燃燒起興奮
的火焰。如同多年前看著我或者另外一個人一樣。

    他沒有給我說過他要去。

    只是因為那是他已經認定要做了的事情,早就不值得再說起討
論。


    走之前的那個晚上他在我這里呆到很晚。他一反常態的提出了
要求,說要我講給他聽我小時候的故事。

    不知道他為什么對我的小時候特別感興趣。

    我實在沒有講故事的心情,卻無意違背他的興致。于是我專挑
小時候的糗事講給他聽,不想讓離別的情緒彌散開來。

    我一個人的說著,他向來不搭腔。說了很久之后我停下來看他
,以為他一定睡著了,他卻睜開眼來,依舊亮亮的瞧著我,看不出
他的心里在想些什么。

    我當時一直很奇怪于他的心里在想什么,忽視了他的表情。

    直到他極度不耐煩的開口,問我:“為什么停下來?”

    我回過神來,想他可能只是很單純的想聽我講故事吧。

    于是笑笑,說道:“我渴了嘛!等我喝了水,再繼續。”

    我一向不長于細節記憶。但那一天送他的時候,我淹沒在送行
的人群里,沒有記住送他的人有多少,沒有記住他上飛機前的表情
,沒有記住我是否有跟他說過些什么。

    只記得那天是陰天,天氣不熱,空氣里浮動著的,全是潮濕的
離別的味道。


    原來我連悲傷的回憶,會一并忘記。

    那一年的聖誕,以前的那個叫做越野的同學來看我。

    酒酣飯飽之際,越野問我:“你現在怎么不笑了呢?”
    我怔呆:不笑了,我有嗎?
    越野不察覺,繼續的說道:“記得一年前我見你的時候你還是
不停的微笑著。那笑容看起來雖和以前的不大相同,卻比以前看著
要舒服得多。你現在怎么連笑都不笑了呢?”

    ──一年前?
    ──一年前的聖誕,流川有來看我吧。
    ──我請他吃遍學校附近所有的小吃。和他一對一,贏得已經
相當的吃力。

    越野道:“其實你笑起來滿好的,這樣看著太嚴肅了……”

    ──什么時候我問流川:“我說流川你為什么不喜歡笑呢?你
多笑笑不好么?”
    ──流川瞪我,道:“沒有什么開心的事情值得笑。”
    ──我笑了笑,什么答案嘛!單純的小子。我狡辯起來:“那
也沒有什么不開心的事情啊?為什么不笑呢?”
    ──流川不語。
    ──我得意起來,笑得分外開心:“沒話說了吧?那就笑笑給
我看啊?”
    ──半晌,流川突地笑笑,那笑讓我看著極不懷好意。
    ──果不其然,他接著說道:“不可能。因為我不樂意,外加
你管不著。”
    ──我瞬間石化。呆看著那小子幸災樂禍的表情。

    我和越野坐著的飯館里放著歌聲。

   “……怪你過分美麗,怪我過分著迷……”

    ──自從看到了他的美麗,就開始為他著迷。
    ──我喜歡看他大笑著得意的表情。
    ──我喜歡看他勝利后囂張的姿勢。
    ──我喜歡看他微笑起來時的眼睛。
    ──每次看到這樣的流川,我都會忍不住發自內心的微笑。
    ──他走了之后,找不到值得笑的事情,又沒有了隨時微笑的
習慣,就不笑了。
    ──這些,能說嗎?
    ──能說給越野聽嗎?不能。所以我仍然笑不出來。
    ──能說給流川聽嗎?更不能。所以我坐在日本某個大學旁邊
的一間小飯館里,不知道他現在在美國上學的情況如何,一年后參
加NBA選秀的事情聯系好了沒有。


    越野走了之后,我一個人走在林蔭道上,夜色中我似乎聽見身
邊有沉默的呼吸聲音,好像以前我們一直并肩走著的那樣。我出聲
試探:“流川,你回來了?”

    沒有人。

    我又聽錯了。

    ──流川在籃球上的進步驚人。隨著身高的增長,去NBA便成
了不再遙不可及的夢想。

    這么久以來,我也不曾在籃球上疏忽過。

    并非想過要以籃球謀生,籃球也只是我眾多的愛好之一,如此
而已。

    不可否認的,在籃球上多下了很多工夫,也只是因著流川的緣
故。

    我不想輸給他,以免失去我們之間賴以聯系的最基本的條件。

    我也說不清楚是什么時候有了覺悟的。

    只是在很久以前,我就發覺我對流川的感情不僅僅局限于對手
和朋友這么簡單。

    那只是一種朦朧的感覺罷了。

    卻無端的令我惶恐。

    不是不敢承認這一種感情的存在,只是不知道如果我說了出去
,將要面對著的會是什么。

    未知的事情總是分外令人恐懼。

    流川會不會就此不再跟我來往?

    若是他也愿意那么我們將會怎樣?

    因為后果我無力承擔,所以不能將流川牽扯進來。

    ──在流川高中畢業等待出國手續的那半年時間里,他常常來
看我。

    每天吃完晚飯后,又沒有事情做時,我就會和他并肩走在這條
林蔭道上,靜靜的聽著他呼吸的聲音。我們沉默著走在一起,不說
話。有些話是沒有必要說的,另一些,是無法說的。

    于是沉默之中斗轉星移。

    等到他去了美國之后,我想說也無從說起了。

    我控制不了自己情感的走向。只好安靜的等待,等待這些不平
常的情感會慢慢的自己冷卻下來。

    卻在每一個寂靜的夜里,驀然醒來時,抱著被子,你的一顰一
笑就恍若眼前。

    總有靜靜的寂寞從夜的最深處一點一點泛濫上來,無邊無際。

    漸漸波濤洶涌,吞噬我整個身心。

    曾經以為自己會忘記你,以前一個人的時候活得照樣精彩。

    總在一個很普通的日子里,有細細的思念絲線一般纏繞上來,
若有若無卻又無處不在。

    于是知道,我是逃不掉了。


    在這個遠離你的兩年里,日子省略成大段大段的空白。

    只是在無數次想你的時候,希望你能在身邊。

    怪你過分美麗,怪我過分著迷﹔
    所以不堪一擊,所以毋庸置疑﹔
    所以一次又一次的死心塌地。

    我知道,不能再這么繼續下去了。


    我親愛的烏黑的柔順劉海,我親愛的經常擋住我想看眼睛的視
線的劉海,我親愛的往往會被我撥開的劉海,我親愛的摸上去質感
很好的劉海,我親愛的在風的作用下會四散飛揚的劉海,我親愛的
雨天里往下滴水時濕潤的劉海,你現在還好嗎?知道不知道我有多
想你? 

    我親愛的細長的黑色眼睛,我親愛的平時冷如冰淡若水永遠平
靜無波的眼睛,我親愛的競爭時永遠燃燒著炙熱火焰的眼睛,我親
愛的瞪起人來會顯得過分凌厲的眼睛,我親愛的心情激動時眼波會
變換不定的眼睛,我親愛的大部分時間代替了舌頭和嘴的功用的眼
睛,你現在在看著誰呢?你的視線前方還有我的身影嗎? 

    我親愛的美麗的白皙臉頰,我親愛的劇烈運動后泛起鮮艷紅色
時看起來很好看的臉頰,我親愛的顴骨微微有些高而顯得堅強冷漠
的臉頰,我親愛的吃東西時會不停改變形狀的臉頰,我親愛的球場
上有水珠一顆一顆滑過的臉頰,我親愛的看起來也知道觸覺很好很
光滑的臉頰,你現在是什么樣的顏色呢?會不會因為回憶往事而泛
起可愛的紅暈呢?

    我親愛的挺直的修長鼻子,我親愛的深呼吸時鼻翼會不停開合
的鼻子,我親愛的面無表情時無動于衷的鼻子,我親愛的微笑時會
有一點點皺起來的鼻子,我親愛的經常被我刮過來刮過去的鼻子,
我親愛的在不屑一顧時會對著我哼哼哼的鼻子,你現在在做什么呢
?有沒有嗅到空氣中我思念的味道?

    我親愛的秀氣的薄薄嘴唇,我親愛的平日里習慣抿著的嘴唇,
我親愛的有著優美唇形的嘴唇,我親愛的大部分時間顯得略微蒼白
了些的嘴唇,我親愛的無論任何角度看都很動人笑起來尤其弧度柔
和的嘴唇,我親愛的從來不會吐出一句好話也從來不饒人的嘴唇,
你現在是什么樣的形狀呢?是不是因為想起了我而在低低的罵白痴
?

    我最最親愛的你和你的每一部分,我想念你們。
                                                                                 

    大學里的最后一個聖誕時,我已經辦好了出國的手續。

    這兩年中,我站在心里必須埋葬的情感和世俗的壓力之間,左
右搖擺,無所適從。最后我決定,既然兩年的時間抹不去我心中相
處過的痕跡,解決不了我的無可奈何,那不管怎樣,至少先讓我看
見他再說吧。

    他是多么冷淡的人,如果我在他的身邊,說不定很快就可以給
事情一個了斷。

    我心里抱著明知不可能卻還有那么千萬分之一的妄想,從領簽
証的地方走出來。

    苦笑道:果然,最后還是我自己看不開。

    一個人走在街上,那天天氣很冷,下起了雪。

    雪花紛飛里,我想起了有一次我們在一起時的聖誕。我想起了
有一次我們在雪里漫步走來。

    我無比寂寞。

    思念噬骨,無非如此。

   “身似浮云,心如飛絮,氣若游絲。”

    我停腳在路邊,不知該往何處去。

    其實我也不知道我去美國,想換回什么樣的結果。但如果不可
能成功的話,我也該回來結婚生子過平凡而又平凡的日子了。

    始終,即使不算地理上的差異,我和流川之間也有著世俗所分
隔開的不可逾越的天塹。何況,我的心情流川會怎么看待,這又是
一條渡不過去的鴻溝。

    這兩個距離,對現在的我來說,恐怕都是“至死不逾”的。

    就算第一個我可以拋開不管,對于第二個來說,若是在我和流
川之間留下一點嫌隙,我也就只能站在此岸,看著彼岸的流川,“
遙望半生,至死不遇”了。

    所以我決定沉默。若是什么都不表露出來的話,估計結果會好
一些吧。我至少還會是他最要好的朋友,這樣子的沉默相處,或者
反而會真正的,“至死不渝”。

    除此之外,我不敢再有任何一點期望,生怕最后換來的,是一
百倍的失望。

    只要能站在流川身邊,即使不得不讓心情來來回回的游蕩著,
我也愿意。雖然,我曾那樣的期待過,夜色中會有曇花,在暗自怒
放。

    我閉了閉眼睛,下了決心。無論如何,在不損害我和流川現有
友誼的基礎上,如果我無法爭取到更進一步的關系,至少,也得讓
我漂亮的堅持過。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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