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如歌
(四、北極光。)

作者﹕楓來疏竹

    我身子向后靠上沙發,把腳搭在茶几上,抿口咖啡。

    是老了嗎?最近很喜歡回憶往事。

    我可不這么覺得啊,我才20出頭,還不到25呢。現在就是老
了,那以后那么多年我還活不活了?

    專業人士說喜歡回憶往事的人只有兩種情況:一種是老了,
還有一種就是對現階段的生活不滿意,過分向往著以前的生活。
其實前者也只是后者的一種情況罷了,又有哪個老人不喜歡年輕
呢?

    問題在于我會對現在的生活不滿意嗎?大學畢業那一年,我
連學位証書都顧不上領就來了美國,為的還不是想能夠陪在流川
身邊。現在,我們可以光明正大的日日見面,也算是達成了這個
目的吧?

    不應該有什么不滿足了,仙道彰。

    不知怎么,還是有些想嘆氣。我閉上眼睛,仿佛又看見16歲
的流川和17歲的仙道在陽光下奔跑追逐比賽誰都不服輸的樣子。

    相處時兩個人的話都不很多,皆因沒什么好說的。對方的情
緒可從眼神姿勢中表達出來,語言,便多余了吧?

    當我贏了他時,我會雙手插腰瞇著眼睛似笑非笑的看他:怎
么樣?還是輸給我了不是?

    他就撇撇嘴,翻個白眼,一概的不屑一顧:哼,一次而已,
有什么了不起?

    我先挑起左邊眉毛,再挑右邊的,笑得春風得意陽光燦爛:
不服輸是不行的,你還想怎么樣?不信就再來啊。

    他就用力的瞪我:哼,來就來吧,誰怕誰?

    一直覺得是很難得的心有靈犀呢!

    而在外人看來,多少也可以算是眉目傳情了吧?

   **************************************************

    日子總要一天一天很正常的過。

    楓紅落盡之時,是我們認識后的第一個冬天。

    流川的生日就在元旦。

    都說我的性格足夠淡漠。平安夜那一天就沒有回父母的家,
就因為一時不想出去,于是賴掉那一大堆的約會,接了父母親戚
的几個電話,第二天坐在教室里收各種各樣的禮物,也就算是打
發了又一年的耶酥誕辰。

    可流川的性格比我還冷。這樣看來他們家人的性格也不會好
到哪里去,否則怎么會生出他那樣的怪胎來。我有些懷疑他知道
不知道自己的生日是几號。

    可終究是人都會難受的吧,沒有人關心的日子。

    我想送他生日禮物。

    至于具體送什么這個問題整整困繞了我一個上午四節課的時
間。我可不希望他看了那個禮物之后撇一句白痴然后轉眼不知扔
到哪里去。

    最后我決定要不然就不送,送則送一件他無法扔掉的東西。

    這一年最后一天的下午,我叫他出來打籃球。

    沒有下雪,可是已經有足夠的冷。打籃球時又無法穿得太厚
。即使來回奔跑著,半個小時之后,我已發現他的唇開始發白。
我想我也好不到哪里去。臘月天打露天籃球本來就是一件很自虐
虐人的事情。

    其實這也不是我的本意。我只是想把他叫出來,否則這么冷
的天除過打籃球這一件事之外還有什么能把他騙出來?

    于是就在我們開打30分鐘之后,我說不打了不打了。實在太
冷了對不對?

    流川當時的神色恨不能立刻將我活活剮死剔成白骨剩下的剁
爛當肉沫賣了。

    我察言觀色,很討好的送去他的外套,順便幫他披上。

    那個不知領情為何物的小子最終也將滿腔怒火撒在我身上,
一拳打得我直痛了有10分鐘。

    我暗自叫怨。真是,我仙道彰何時這么忍氣吞聲過?還是為
了要給他過一個很難忘的生日!真是什么什么去咬呂洞賓,一點
好人心也不識得。

    流川一向很有個性。惡狠狠的罵我:“你這個超級大白痴!
”然后開始穿外衣,收拾籃球,去推車。

    好不容易騙了出來怎么能這么輕易放他走了?

    我委曲求全的說道:“哎,你騎一個小時的車過來只打了30
分鐘又騎一個小時回去是不是很不划算?不如跟我走好了,作為
賠罪我可以請你吃晚飯。”

    唉,天下送禮物送得最困難最沒有骨氣的一次莫過于我的此
次經歷。第一次發現原來這送禮物也是很需要頭腦否則就會吃力
不討好的事情。

    看情形流川根本是再也懶得和我多說一句,穿好外衣轉身掉
頭就准備走。

    之所以是准備走而不是就走,是因為到最后也沒走成。

    說起來真是可憐,就為了把他留下來,都得要我百出花樣使
盡了才行,又是無辜又是耍賴的。看流川陰沉得不比天氣差的臉
色,我就知道他心里更加認定我這個人決不是一個好東西。

    不是就不是吧,我認了。

    我在他身后很輕很輕的說道:“天,怎么怕成這樣子?”

    五分威脅,三分無奈,二分委屈。

    哼哼,不怕你不來。

    流川僵硬。僵硬。僵硬的轉過身來。

    這就明知是激將法,那也得去啊。


    街上的人不多,我和他四處游走。

    很多商店都提早關了門,這么冷的天,看來大多數的人都愿
意呆在家里。

    聖誕剛過,新年的氣氛其實是不濃的。整個城市反倒顯得比
平時還要寂寥。

    畢竟,是團圓的日子了。

    流川在我身邊安靜沉默的走著。我問一句,他答一句。不時
還省略一下答案,翻個白眼,給句白痴。

    我覺得無趣,也沉默下來。

    不交談的時候,反而不覺尷尬。許是過節,整個人的心境都
很平和。

    有時候不知想什么,一出神,就覺不出流川的存在了。于是
慌慌的回頭找,一句小小的聲音清晰的說句白痴,這才發現他仍
在身邊走著。

    不知是因為過年還是快到生日了。

    總覺得流川有些不像他。


    晚飯在我那里解決。

    吃完之后就坐在電視前拿著遙控器亂按,也沒有想看的節目
。卻終是不知道可以做什么。到底是在過節吶,就算一切都和平
日沒什么不同,但氣氛就是怪怪的。也不是尷尬,恩,有些詞匯
匱乏,形容不出來。

    我問他今天晚些回去不要緊吧。

    他沒有多想的就答道不要緊。

    我心中嘆氣:看看,看看,不是我說的吧?果然是和家人的
感情淡漠。

    時間在無用的時候總是過得很慢。


    十點的時候他已經倦了,坐在那里直點頭。

    我無奈的翻白眼。怎么千算計萬算計忘了這一條:這個小子
可是以能睡出名的。

    我看表,知道如果想給他第一個說生日快樂這是不能等了。
屋子里太溫暖,等到12點時說不定我都可以睡過去。

    誰都得承認,大冷天里暖和的被窩絕對是最大的享受,這是
條千年不變的真理。

    我在挨了兩拳三腳之后將那快睡著了的小子弄出了門。


    流川原本的衣服過于單薄,我用我的羽絨服將他裹得像熊貓
一樣了才放走,看也知道那單薄的小子經不得凍。而我只想送他
份不花錢的生日禮物免得他扔掉,可不想把他弄感冒。

    街上的人已漸漸的多起來,都在往廣場那里聚集。里面情侶
卻占了多數,看來大家都是想在新年之際給自己和愛人多一份的
祝福。

    兩個1米90左右的大男生走在這樣的人堆里實在顯得很突兀
。不過流川不覺得,我也就安之若素。

    流川是不喜歡和人擠著的,我也不習慣。所以很經過了几番
擾攘,這才走到廣場中央找了地方坐下來。

    不過多少占了身材的優勢,我們的地理位置相當的好。

    即使是在最喧鬧的人群里,流川的渾身上下也環繞著與世隔
離的質素。他無論呆在哪里,都如同身處自己的天地,不自覺的
與周圍划出距離。那種自然而然流露出來的淡然,卻總是叫別人
感覺身在兩個世界,不容易和他親近。

    我卻能習慣。不是我不擅長和人來往,但卻也不喜歡吵雜。
于是坐在流川身邊分外使我心安。

    燈光不是十分明亮,錯落在流川臉上,益發襯出他目光的清
澈。他臉部的側面輪廓很優美,微仰著頭,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突然意識到哪里的不對:從來不順從任何人的流川,今夜
卻溫和得出奇。

    有了這個認知,心里竟莫名的多了几番歡喜。

    我沒有開口去打破圍繞著兩人的和諧氣氛。但過了一會,感
到有重量壓到我一邊的肩膀上。我知道是那個瞌睡虫又開始犯迷
糊了。也不知為了什么的嘆了口氣,調整一下自己的姿勢,好讓
那個小子能靠得更舒服些。

    看著周圍人來人往的吵雜,自己這一方天地卻安靜得可以。
我又笑了起來,隱約覺得其實這個樣子也不錯啊。

    恍惚之間沒有時間的概念。身邊卻開始喧鬧起來了。

    我看看表。午夜將近,于是推醒他,在他憤而掄拳的時候用
力抓住他的拳頭。我怕太吵他聽不見,很大聲的喊道:“別睡了
,馬上就要來了!”

    不知怎么,一時心情激動起來,我將另一只手圍在嘴上,跟
著人群大喊起倒計時來:“十、九、八、……三、二、一、零,
嗚──呼──”

    新的一年正式來臨。

    我能知道流川沒有跟著喊,卻以帶著几分詫異的目光盯著我
,我這個樣子很少見嗎?不知道。當時我早顧不上那么多,手里
流川的拳頭不知什么時候已經放開,我就抓著他的手,對他說:
“看,煙花。”

    就在“零”的聲音一響起時,在眾人的歡呼聲中,早有一枚
煙花斜斜的升上天空,依時綻放。

    那暗色的光點在空中划出暗暗的痕跡,宛如天空的傷痕一般
,生長復又愈合,緩緩的掠到暗夜的最中心,天空的至高點,然
后在傷痕的盡頭一瞬間便長出最絢爛的花火。

    那四墜的火焰几乎就在我們的頭頂散開,我和流川要將頭頸
仰到最大限度才能很好的看見。不過從這個角度看來,天空像是
下起了各色的花雨。比起在遠處的觀望,更有著驚心動魄的美感
。

    我可沒有只顧著看煙火卻忘了正事。

    我看向流川。他好像也受了震撼,表情很專注的抬著頭望天
。流川整個人都被煙火的色澤籠罩著,眼睛里折射出異常美麗的
光彩。不同顏色的光彩給了他不同的輪廓,映照在他的臉上和頭
發上,暗光流轉,美麗逼人。

    我唯一能想到的詞只是:天人。

    一剎那,驚為天人。

    等我回過神智,才想起,還沒有對流川說生日快樂。

    于是湊向他的耳邊,低低的說道:“生日快樂。”

    流川的頭終于轉向我,很疑惑的看著,挑挑眉,意思是要我
再說一遍。

    于是我湊近了些,又加大了聲音,說道:“生日快樂!”

    偏偏一個煙火正在此時點燃。那聲音低沉的傳來,連我自己
都沒聽清自己在說些什么。我看見流川皺眉搖搖頭,心里嘆氣:
連說一聲生日快樂都要如此麻煩!

    無奈中,發現流川的手還在我手里,是那時攥住了忘記放開
。索性攤開他的手,在他手里慢慢寫來:“生日快樂!”

    流川認真的看著,盯了半晌,好像是弄懂了,整個人卻過好
半天沒反應。我開始擔心不知我的舉動會造成什么樣的劇烈后果
,最多是揍我一頓吧,純當磨練皮肉好了。

    流川卻微微的笑起來,只是不肯抬起頭。

    我看到他笑了。

    我先看到流川的眼角眉梢一下子生動起來,接著才發現那個
輕淺的笑意。

    都不能算是微笑的,只是笑意,近乎沒有的笑意。淡淡的,
流動在眼角眉梢里。

    我突然有些嫉妒。

    嫉妒那個不管是叫澤北還是叫北澤的家伙。是他曾經第一次
看到過流川的笑容,雖然說起來那一次還應該好好謝謝我。就是
托我的福他比我還曾更早的看到流川的微笑。

    流川真正的微笑。那個著名的微笑。

    一直不曾羨慕過的啊。

    一次在我家里,他也笑過,甚至是大笑出聲。

    當時也不過在想這個家伙居然也有如此惡劣的一面,真是一
肚子的壞水,竟懂得那么毫不留情的取笑人。

    現在我不覺得了。

    如果這才是流川發自內心的笑的話,那么那個叫澤北的家伙
真該對我感激涕零。


    等了很久之后知道不會再有煙火,我們離開廣場回到了我的
屋子,因為流川的單車還在那里。

    我突然想起一個詞很能形容今天的情景。

    我問流川:“是不是很像極光?”

    流川又開始犯困。懵懂著瞧了我一眼,想來是沒有聽懂。

    我澀澀一笑,不再去吵他睡覺。

    即使他聽到了,想必理解的也是錯的吧。因為我說的不是指
煙火。

    雖然它和極光一樣,都是盛開在天空中的短暫花朵。不過還
是有差別的吧。煙火是人為的,怎么可以和自然的鬼斧神工比較
呢?

    我站在窗口看著流川騎著車子搖搖晃晃的遠去。內心的感覺
卻像是煙花散盡后的那種天空。

    叫我怎么能說得出口?看到他微笑的那一瞬,覺出了極光的
美麗。流川冷淡得像極地冰山一樣,若說他的笑容是天空中的一
抹極光,應該是不為過了的吧。

    不由自主的想起很久以前聽過的一首名叫“北極光”的歌曲
,當時只覺得太哀傷太頹敗,淒艷得讓人心酸。

    沒想到此時此地回想起來,竟無比的符合了我的心境。

    同樣也是一個追逐著極光的人呢。畢竟,那是傳說中絕世的
風光,我覺得沒有人可以抗拒得了那種美麗。而我想這種風光,
我今夜是見識過了。

    我會不會也跟著去追逐呢?可是那歌里唱過的那人,到最后
,等了一世也沒有看得了那一眼。比較起來我似乎要幸運一些呢
……

    我突然用力的搖了搖頭:我這是在做什么!跟流川一起練習
籃球還沒多久,倒是把他胡思亂想的毛病學全了!

    突然又想起那一天流川在我這里大笑出聲的情景。竟有些欣
慰了。

    算了,值。若是能讓流川再次笑得如此坦率無城府,就算讓
我把小時候尿過多少次床的事情講給他聽也行啊!

   ************************************************

    流川流川,一直不知道這一件往事在你心目中占有怎樣的位
置。不過我猜你是應該是記著的吧。雖然一點依據也沒有,但是
我還是希望如此。

    畢竟這件事在我心中占去了最心底的位置。偶爾午夜夢回時
,想起你那個笑意,總覺得溫馨非常。

    如果以后我們之間真的會有什么的話,那也是在這一晚種下
的種子。

    至少對我來說,是的。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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