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備好了嗎？”
   “好了。”

    他肩膀以上完全失去知覺，似乎腦袋已被砍去。手
術室里燈光耀眼，流川想瞇起眼睛，可是麻痺使他連這
點也辦不到。他能夠看清楚的只有澤北的臉。他俯身向
他，眼神在流轉。他花了幾乎三個星期研究X光，測量
，畫素描，繪畫，計劃，准備，還同他談話。流川的照
片他只有一張，出事那天在集市上拍的。不過這也給了
他一種設想，一個起點，而他要做的遠不止這些。經過
他的治療，他要變成另一個人，誰都會夢想成為這樣一
個男孩。他再含笑低頭看他，看他的眼睫毛漸漸下垂了
。

   “這會兒你得醒著，不斷同我講話，你困倦可以，
但不能入睡。”

    他不想告訴他，這是因為他如果睡著了，血流如氣
管，會把他噎住的。反之，他卻以不斷講故事，說笑話
來使他高興。他還向他發問，讓他想種種事情，搜索答
案，回憶幼時認識的人的姓名。手術進行的整個三個小
時中間，他們互相說話，而他的雙手始終沒有停止操作
。流川像在看芭蕾舞。

   “想想吧，再過兩星期我們就給你一套你自己的公
寓，也許還是可以觀賞景色的住屋，那麼……嘿，瞌睡
蟲，你想那景色會怎樣？你願意從臥室里眺望海灣嗎？
”
   “當然。”
   “就一個‘當然’嗎？你知道，我想你對我們醫院
里從你的病房能夠見到的風景已經看厭了吧，流川？“
   “不，我很喜歡。”
   “好吧，那我們一同外出給你找一處更美的。一言
為定？”
   “一言為定。我現在能睡嗎？”
   “你知道的，快了。稍過一會我們就送你回房，你
愛怎麼睡都行。”
   “好的。”
   “我使你厭煩了吧？”澤北假裝心里不好手，這表
情讓流川想到了仙道。“好啦，……全部……固定了。
”

    他抬頭向助手點點頭，后退一步，一個護士迅速在
流川臀部注射一針。然后澤北回到他身邊，對那雙他已
經很熟悉的雙眼一笑。其余部分他見都沒有見過，還不
曾見過，但是他看到了這雙眼睛，而且非常熟悉。就像
流川也熟悉他的雙眼一樣。

   “你可知道今天是個特別的日子嗎？”
   “是的。”
   “你知道？你怎麼知道的？”

    因為今天是和仙道相識的紀念日，可他不想告訴澤
北。流川不知仙道在幹什麼。

   “反正我知道就是了。”
   “是我的特別日子。因為治療從今天開始。這是我
們第一次共做手術。我們在通向一個新的你的奇妙道路
上邁開了第一步。怎麼樣？”說完澤北對流川微笑。

    后者安詳的閉上眼睛熟睡了。針劑已經發揮效力。




   “祝你周末快樂，老板。”
   “別這麼稱呼我，你這笨蛋。天哪，你怎麼這麼個
狼狽樣，越野？”
   “感謝不盡！”越野望著他的朋友說，他是拄著拐
杖，有女秘書攙扶，一跛一拐的走進辦公室來的。

    女秘書把他安置在椅子里，就從仙道這間家具過多
，鑲嵌過密的房間里退了出去。

   “這是他們安頓你的地方？我的一是這種樣子嗎？
”
   “要是不如這見，你可以用這間。我恨這間屋子。
”
   “那很好。還有什麼新鮮的？”

    兩人之間的談話還是很緊張。自從越野從神奈川回
來以后，他們見過兩次面。兩人為了竭力避開流川這個
話題，都感到受不了。兩個人想的都只有這個。

   “醫生說我下星期就可以開始工作了。”
    仙道笑著搖搖頭，“你看來是不折不扣的瘋子了，
越野。”
   “你難道沒有瘋？”
    仙道眼里閃過一道陰鬱，“我沒有什麼地方骨折。
”反正你看不出。
   “告訴你，你還可以休息一個月。如果需要兩個月
也可以。你何不出去玩玩？”
   “去幹什麼？ 做在輪椅里夢想石榴裙嗎？我要來工
作。兩星期以后怎麼樣？”
   “看情形吧。”

    沉默了好一陣，仙道忽然著他這位朋友，表情之苦
痛是越野前所未見的，“然后又怎樣？”
   “你這‘然后有怎樣’是什麼意思，仙道？”
   “就這意思。我們哪怕再拼死拼活的幹上五十年，
榨取盡多的人，賺到盡多的錢，又怎樣？又他媽的怎樣
？”
   “你的情緒真怪，怎麼啦？今天早上指頭讓桌子壓
著了嗎？”
   “正經點好嗎？我就是這個意思。你想過沒有？這
一切究竟有什麼意思？”

    越野明白他的意思。這個問題如今已無法避而不談
了。

   “我不知道，仙道。車禍使我也想到那些。使我要
問問自己，什麼是生命中重要的東西，我信仰什麼。”
   “那你得到什麼結論？”
   “我說不准。我想我只能感激我還能在這里。也許
事故教導了我生命是多麼重要，生存有多好。”說這話
時他熱淚盈眶。  “我還是不懂為什麼結果是這樣。我
真情願……我真情願……”他的聲音哽住了。“我真情
願是我。”

    仙道眼里滿是淚水，他合上眼睛，然后慢慢繞過桌
子到他朋友身邊。兩人站了一會，淚水緩緩流下面頰，
緊緊擁抱，十載的友誼比什麼都能給他們以安慰。

   “謝謝，越野。”
   “嘿，聽著。”越野用衣服袖子抹掉臉上的淚水，
“你想到外面去喝個爛醉嗎？見鬼，今天是周末，為什
麼不去？”

    仙道笑了一會，然后像個給拉入一件秘密勾當的小
孩似的點了點頭。

   “見鬼，快五點鐘了。再沒有什麼要我參加的會議
了吧。我們去酒吧喝個痛快吧。”


    他扶著越野走出房間，坐上汽車，半小時以后他們
已經在大嚼了。



    午夜過后仙道才回到他母親寓所，守門人費了好大
勁才扶他上了樓。第二天早晨女僕進他臥室時，發現他
躺在地上。他總算過了一個周末──亦是和流川的相遇
日。


    第二天仙道和子走了以后，仙道在餐室里坐了許久
，看著外面的景色。他已決定搬出去住。他知道他要的
只有那所公寓。可惜那是在波士頓。可他要不惜一切在
紐約找一所一模一樣的公寓。在某些方面他仍然沒有放
棄那夢想。不過他也知道死抱住這夢想不放是癡了。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