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鞋跟在醫院的甬道里發出空洞的咯□聲。他幾乎
是跑到她病房。她為什麼硬要獨自外出？這麼些年了，她
怎麼還是那麼自作主張？他輕輕敲門，一位護士開了門，
估量他是什麼人。

   “這是仙道夫人的病房嗎？我是田岡茂一。”

    他看來神情緊張、疲倦而蒼老，他自己也有這種感覺
。這樣的胡來他真是受夠了，他見到她就要對她說這話，
離開紐約前他已對仙道說過了。

    護士聽到他的姓名就露出笑容。

   “是的，田岡先生，我們正盼你來。”

    和子是當晚六點鐘住院的。田岡設法于當地十一點鐘
就趕到，這會兒剛過午夜，這是最快的旅程了。護士開門
讓田岡進去，自己悄悄走過他身旁到走廊里去。

   “田岡！”
   “和子！覺得怎樣？”
   “疲乏，但是我能活下去，至少他們是這麼對我說的
。不過是一次小小的發作。”
   “這回是這樣，下回呢？”他在病房里來回踱步，像
獅子般氣憤的瞪著她。
   “下回再操那份心吧。現在坐下休息，你使我精神緊
張。”她嘆了口氣，靠回枕頭上，“我一生做過這麼多蠢
事。”

    她臉上頓時現出下午那種痛苦，他看著她，對她的夾
雜著疲乏的痛苦感到不解。

   “為什麼？今天下午發生了什麼希奇事了嗎？” 他目
不轉睛的等她回話，而她只是閉上眼，眼淚無聲的流下雙
頰，最后才點點頭低聲說：“是的。”
   “我知道了。那麼現在先休息，別為這事太興奮了。
”他又擔心她了。
   “我看見了那男孩。” 
   “什麼男孩？” 天啊，她說什麼？！
   “彰愛上的那個男孩。”淚水停了一會，她坐的筆直
看著他。“你還記得仙道出事那晚，他來看我這回事嗎？
你進來時他目中無人的闊步走了出去，他大發脾氣。他是
來告訴我，他要同那個男孩結婚。我給他看了……我對他
的調查報告……”

    她回想這些時，語音飄忽，田岡的眉頭皺的更緊了。
她必定被某種藥物弄的神志不清了，只能如此解釋，那男
孩不是在車禍中喪生了嗎？

   “親愛的和子，你怎麼會見到那男孩呢？我記得他…
…他死在……”
    和子搖搖頭，她的兩眼一直盯著他，“不，田岡，他
沒有死，是我說他死了。長谷川不敢說，但那男孩活著。
不過他的面容全毀了，只有眼睛沒有受傷。”

    田岡默默注視她，留神聽著。這是個激動萬分的和子
，痛苦可並不是精神錯亂的和子。他知道她說的是實情。

   “那天晚上我去過他的病房，向他提出一筆交易。”

    他等著，沒做聲。她閉上眼，似乎很痛心。

   “你沒什麼吧？”
    她安靜的點點頭，又睜開眼，“沒什麼，也許告訴你
以后會感到好些。我想他提出那筆交易，給他恢複面容來
換回仙道，這事可以有各種各樣的漂亮說法，但簡單說來
就是如此。長谷川說他知道有個人能夠修複他的臉面，要
花一大筆錢，可是他能做那手術。我告訴他這事，向他提
出願意負擔手術全部費用，我提出，只要他同意不再見彰
我就給他安排全新的生活，一種他前所未有的生活。”
   “他同意了嗎？”
   “是的。”
   “那麼他並非深深愛仙道，而你答應負擔外科手術費
用是做了件大好事。見鬼，如果他們相愛很深，沒有一個
會接受這條件。”
   “你不知道，田岡。”她的口氣冷冰冰的，但她是生
自己的氣，“我對他們兩個都不誠實，我對仙道說他死了
。天啊，我很清楚，那男孩估計仙道決不會同意這個協議
的，因此他才同意。他同意是為了這點，也為了他在沒有
其他選擇了，因為他一切全完了。他只能接受我向他提出
的一宗魔鬼的交易──這是他今天說的。田岡，你也知道
，如果彰知道真相，他萬萬不會同意那協議的，他會立刻
回到他身旁。”
   “他在這期間並未痛苦，他恢複過來了，說不定他們
現在不會喜歡對方了。”他想竭力撫慰她的創痛，可也不
得不承認這是個相當不好治的創傷，帶著這個創傷是難以
生活的。他知道，和子認為自己這麼幹是為了仙道的最大
利益，可是她幾乎拿兒子的生活開了個十分嚴重的玩笑。
“這是真的，他們也許已經變的個不相同，他們甚至可能
不再需要對方了。”
   “這個我明白。”她嘆了口氣往后一靠。“彰一心撲
在工作上，他沒有愛情，得不到溫存，也沒有時間，什麼
都沒有。我比誰都清楚這種情況，而他……”她痛心的回
想那天下午，“他風姿卓越，文雅，英俊，而又痛苦，憤
怒，冷酷。他兩倒是可愛的一對。”
   “你認為這全是你造成的嗎？”
   “現在你既然已經知道了，你同意我的看法嗎？”她
不僅又熱淚盈眶了，“我不該從中作梗，田岡，現在我明
白了。”
   “創傷或許還能彌補，在這期間你不是已使那男孩再
生了嗎？從某些方面說來要勝過原來的生活。”
   “他正為此恨我。”
   “那麼他是蠢貨。”
    和子搖搖頭，“不，他是對的，我無權這樣做。我如
果還有幾分勇氣，我要告訴仙道。”

    田岡不覺希望她別那樣幹，仙道的狂怒會毀了她的，
他再也不會敬愛她了。

   “千萬別告訴他，現在這樣毫無意義。”

    和子看到他眼里的恐懼，淡淡一笑。

   “別著急，我還沒那勇氣，但是他會知道的，到時候
我會安排，他有權知道，但我希望如果他還肯接受他的話
，他能從他口里聽到，也許那時他會原諒我。”

    和子看了看鐘，決定打個電話給仙道，說不定她可以
立即為那事做點什麼。

    鈴響了四次他才找到電話，睡意未消的含糊答道：“
喂？”
   “彰，是我。”
   “母親？你好了嗎？”他迅速開亮燈，強使自己醒來
。
   “我好了，我要告訴你一件事。”
   “這個時候別談業務！”
   “瞎說，沒有時間談業務，我要告訴你，我見到了那
個男孩。”
   “什麼男孩？”他摸不著頭腦，這是難以置信的一天
。

    三個會議，五個約會，還有他母親獨自在舊金山發病
的消息。

   “就是那位攝影家，彰，醒醒吧！”
   “哦，他，怎麼樣？”
   “我們需要他。”
   “我們要嗎？”
   “絕對需要。我現在不能著手去辦，田岡決不會允許
我去辦的，但你可以。”
   “你真實開玩笑，我的事太多了，讓越野去辦吧。”
   “他已拒絕他了。這年輕男孩有風度，智慧和個性，
他不肯和下級人員打交道。”
   “他象是個討厭的家伙。”
   “我看你也是。現在聽著，我不管你用什麼方法同他
簽合同，去辦就是了。追求他，贏得他的歡心，衝出去看
望他，請他吃飯，他值得。我想用他的作品來裝飾那醫療
中心，替我去辦吧。”她實際上是在哄兒子，她從沒幹過
，自己都笑了。
   “你瘋了，我沒時間。”他躺在床上自顧自笑，他母
親熱心起來了。
   “我不！你要是不辦，我就複職，全日辦公，攪的你
暈頭轉向。”她那口氣好象要說到做到，他只得笑了。
   “那我辦，那我辦。”
   “我是抓住你不放的。”
   “好吧，你滿意了吧，這會該讓我去睡了吧？”
   “好的，可是我要你立刻抓緊去辦。”
   “再說一遍他叫什麼？”
   “櫻塚，櫻塚川。”
   “好的，明天我就去辦。？
   “好，謝謝你。”
   “晚安，你這瘋婆子。”

    母子各自挂上電話。仙道和子在電話的這一頭終于心
安理得了。也許不能起作用，也許為時過晚。這兩年對于
他們都是難熬的，但她也只能做到這一步。不，她可以向
他吐露真情，可是她自認為沒有聖潔到這般地步。她只推
他們往前走一小段路，僅此而已。


∼待續∼


海：偶決定要美化仙道和子在各位大人心中的形象，不知
    有沒有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