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誓山盟
第十七章

作者﹕海楓緋

    飛機徐徐降落在舊金山,仙道啪的一聲關上公事皮
包。這星期他有千百件事要做,看醫生,開會,巡視工
地,組織建築師,還有人,還有那些計劃、要求和會議
,還有……該死的……那位攝影師。他也奇怪怎麼會有
時間作完這一切,但他要做,他總是做的完,他寧可不
睡,不吃,或者不做別的什麼。他從頭頂上的網架里拿
下疊起放在那里的雨衣搭在手臂上,跟隨其他乘客走出
頭等艙。他感到那兒有幾個空中小姐在盯著他看。他常
被人盯住瞧。他不去理會他們,她們引不起他的興趣。

   “是仙道先生嗎?”司機立刻認出了他,他點點頭
,“車在那邊。”



    司機載上他直駛他的旅館,公司的幾個職員已為他
開好房間,安排好他的套房,以便召開第一次會議。他
定下兩套房間,一套起居,一套開會,必要時兩套可以
同時開會。



    當晚九點鐘他才辦完各種事,困倦中召來侍者要了
一份肉排。紐約已是午夜,他也精疲力竭,但這幾小時
頗有成效,他很滿意。他靠在長沙發上,閉上眼睛,恍
惚中他好象聽到房里有母親的聲音:“你給那男孩打電
話了嗎?”啊!天,在剛靜下來的房里這話顯得特別響
,但是那男孩……好吧,何不打個電話呢?他反正在等
肉排,有時間,這樣還可以不至于睡去。

    他拿起公文包,在一個文件夾里找到電話號碼,坐
著撥了號碼。電話鈴響了三四次對方才答話。


   “喂?”
   “晚上好,櫻塚先生,我是仙道彰。”

    流川幾乎連氣都喘不過來,好不容易才控制住呼吸
。

   “哦,你是在舊金山嗎,仙道先生?”他的話簡短
而低沉。

    也許我這電話打的不是時候,不然就是他不願讓我
把電話打到家里,仙道尋思,其實他並不是真的在意。

   “是的,我在舊金山,櫻塚先生,我想我們是否會
會面,有些事情要商談。”
   “不!我們絕沒有什麼可談的,我想我同你母親已
經說的很清楚了。”流川渾身顫抖,捏緊話筒。
   “那麼也許是她忘了把這消息傳給我。”他也開始
象他那樣憤怒起來。“她會見你以后發作了一次輕微的
心髒病,我肯定這同那次會見沒有關系,可是她沒有告
訴我多少你們兩之間的談話,既沒有讓我能夠理解,也
沒有說明詳情。”
   “是的。”流川似乎躊躇了一下。“她現在好了嗎
?”
   “完全好了。”仙道笑著說,“她上星期結婚了,
此刻他們在夏威夷。”

    多麼甜蜜,她毀了我的生活,自己卻去度蜜月了。
流川恨的咬牙切齒,真想摔掉電話。

   “不過這不是我要談的,我們何時會面?”
   “我已告訴過你了,我們不必會面。”他幾乎是對
著話筒怒罵。

    仙道又合上了眼睛,他疲倦極了,不想操這份心。

   “好吧,這會我讓步,我在希爾頓飯店,你要是改
變了主意,請隨時來電話。”
   “我不會。”
   “也好。”
   “再見,仙道先生。”
   “再見,櫻塚先生。”


    流川吃驚的是他這麼快就結束了談話,他的聲音不
太象仙道,象是筋疲力盡,根本不在乎什麼了。。這兩
年來他怎麼了?他挂上電話后反複想了許久。




   “楓,你臉色嚴肅,出了什麼事嗎?”

    澤北在對面望著他,他搖搖頭,玩弄那只酒杯。

   “沒有。”他在撒謊,兩人彼此心照不宣。

    昨晚仙道來過電話以后,他一下子就沉浸在往事之
中。他想到的總是那最后一天,騎車出游,集市,華麗
而廉價的藍色小珠串,埋入海灘,然后穿戴了白色禮服
,奔出去同仙道結婚……隨后是他包扎以后躺在醫院病
床上什麼也看不見時他母親的聲音,很向一幕幕電影在
他眼前放映,總是擺脫不了。

   “楓,你沒事吧?”
   “很好。”可是澤北已看到過去熟悉的表情,他眉
宇間有一道因心煩意亂而引起的小小皺紋。
   “最近你見到過彩子嗎?”
   “沒有。”
   “我不是說交際性的。你有沒有因與她的職業有關
的事去見過她?”
   “我們在幾個月以前已經結束了。”
   “你沒有告訴過我。 結束療程是你的決定還是她的
?”
   “我的,可她並沒有不同意。”

    他似乎認為他還需要精神病學家做更多工作。這使
流川很不高興。

   “我只是累了。”
   “我還不敢這麼肯定,有時我想你還時常為……兩
年前的事情所糾纏。”他注意到他的表情,小心翼翼的
說出這句話。

    他看到他幾乎是明顯的畏縮了一下,不覺一怔。

   “開玩笑。”
   “這是很正常的,楓,這類事情可以折磨人一二十
年的,這種創傷很難平複,即使你在車禍后失去知覺,
意識深處有些部位一直會記得發生過的事。如果你能使
它不再活動,就能擺脫苦惱。”
   “我已經痊愈了。”
   “只有你能判斷,但我要你有充分把握,否則回暗
地里影響你終生,妨礙你發揮能力,破壞你的生活。…
…不管怎樣,不需要繼續下去了,細細考慮一下吧。你
還需要到彩子那里去診治一個時期,沒有害處的。”他
有些著急。
   “我不需要。”流川嘴上有堅決的表情。

    澤北拍拍他的手,但沒有為提起這事表示歉意,他
不喜歡他今天這模樣。

   “好吧,我們走吧。”澤北更加溫存的對他微笑。

    但流川擺脫不了同仙道的談話。

    澤北付了帳,幫他穿上深藍色運動上衣。他的穿著
總是無懈可擊的,澤北很喜歡同他一起在人前出現。

   “我送你回家好嗎?”
   “不,我要去陳列館。”
   “我送你。”


   “你今天的話不多,楓,還在考慮新的計劃嗎?”
上車后澤北問。

    他點點頭,煩亂的一笑,向后靠了一會,閉上眼想
休息,可是感到澤北將飛快的汽車急轉了一下,便有立
即睜開眼睛,他看見一輛紅色的汽車想他坐的這一邊迎
面衝來,因為那司機急速繞過並排停著的一輛卡車,可
是不知怎麼又衝過了目標,恰好闖入左邊車道,幾乎正
對流川。他恐懼的瞪大兩眼嚇的喊不出聲來。轉瞬之間
事故已過去了,澤北避開了那輛車,流川在坐位上抓緊
衣服下擺,嚇的殭了,兩眼直瞪前方,下巴直打顫,眼
里滿含淚水,心里深深銘刻著二十二個月之前的一幕。

    澤北頓時明白這是怎麼回事,停下車伸出手臂去抱
他。不料他已殭直的不會動了,他一觸大他,車里突然
充滿了他的叫聲,這是從靈魂深出發出來的嚎叫。他拼
命要他,把他包到懷里才使他安靜下來。

   “噓……沒事了,楓,沒事了,都過去了,再不會
發生那樣的事了,全都過去了。”

    流川平靜了一些,狂叫轉為受了驚嚇的抽泣全身顫
抖,倒到他懷里。等他停住,半小時都快過去了。

    澤北抓住流川的手,輕柔而堅決的說:“你必須回
到彩子那里去,你的療程還沒有結束,到你能正視創傷
並能是創傷完全愈合時,才算完成。”

    但他還有多少可以正視?還有什麼可以愈合?他對
仙道的愛?那怎麼治的了?他怎能對澤北說他在電話里
同仙道談過話:這是他想擁抱他,吻他,讓他的手重新
撫慰他,他怎能對澤北說的出口?他沒說這些,只以困
倦的眼神看他,默默的點點頭。


    他跨出汽車是只對澤北說了句“再見”,頭也沒回
,他緩緩的上樓,孤寂的二十二個月的沉重包袱壓在肩
頭。仙道不打電話來多好。他的電話喚起了全部痛苦。
為了什麼?目的何在?他大約是一點也沒注意到,他只
要他的攝影作品。那就讓他去買別人的作品吧。這雜種
,他為什麼不讓他安寧?!


    流川進屋后徑直上了床。困倦襲來,他剛要入睡,
電話鈴響了,他一驚。他並不太想去接電話,可能是澤
北想知道他怎麼了。他無權再使他擔心,下午他已夠受
驚的了。他慢慢走到電話邊。

   “喂……”他吐出輕輕的不連續的發音。
   “櫻塚先生嗎?”哦,天,不是澤北,而是……

    他長嘆一聲,全聲顫抖,閉上眼睛不使淚水流出來
。

   “看在多年的份上,彰,別打擾我了。”他挂上了
電話。



    那一邊的仙道卻瞪著電話,莫名其妙,這一切全他
媽的怎麼回事?他的聲音……他為什麼叫他彰?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