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誓山盟
第十二章

作者﹕海楓緋

   “真可愛,流川,你從哪兒弄來的?”
   “街上撿的。”
   “你給它取名了嗎?”
   “……BLUE”就這一次,流川沒有講實話。他本來是打
算讓它叫“聖誕”什麼的,可想起了仙道曾有只狗叫BLUE,
便覺得挺合適。如果仙道在的話,一定會叫它“楓楓”或“
小彰”的。她忽然覺得老留戀仙道太傻了。“我帶來了我的
一批作品。”
   “哎呀,你真是忙了一陣,也許我應該多離開幾天。”
   “別……”彩子一瞥流川的兩眼,便看出他有多寂寞。

    不過他至少孤零零的熬過了聖誕節,這在任何人都是非
同小可的成就。

   “我為你驕傲,流川。”

    那天他們的會晤很愉快,八個月來第一次沒有提起仙道
。使彩子吃驚的是,知道春天流川才又提到這個名字。他象
是決心不再提他。現在他談的盡是種種計劃,他的照相術,
等他技術在老練一點是,想在攝影方面做的工作。大地回春
是他帶了貓去公園做長時間的散步,穿越玫瑰園,走上靠近
海岸的小徑。有時他同澤北驅車去到不在交通幹道上的海灘
,免得被人看到面部的包扎。隨著他的臉面的逐漸形成,他
的個性也逐漸形成了。似乎澤北在重塑他的顴骨、前額和鼻
子的同時,也展現了他心靈中過去為隱蔽的部分。在車禍后
的一年里,他成熟多了。

   “已經一周年了嗎?”

    一天下午,彩子望著流川,吃了一驚。澤北正在做他的
兩眼周圍的部分,他戴了副大墨鏡遮住了顴骨和兩眼。

   “是的。去年五月出事。”他的聲音有點自餒。他還沒
從三天前的手術中恢複過來。
   “你懷疑你的進步嗎?”
   “有時候。想仙道太多的時候。”

    他承認這一點是沉重的。他還抱有希望,希望他終于能
夠找到他,這一來,他同他母親的協議就無效了。

   “我不知道我自己為什麼還要這麼想,但我確實在想。
”
   “等你與外界接觸多一些以后吧,流川。你現在除了回
顧你記得的或者展望你還不能預知的事情之外,沒有事幹。
你花相當多時間來回顧是自然的。目前你生活里沒有旁人,
可是你回有的。到時候,耐心等著。”
   “我討厭再當病人了。”
   “你花這些時間是值得的,已經顯示出來了。”她看著
流川,微笑了一下。

    但她也注意到,流川心靈的某一部分正在慢慢閉上,雖
然他本人不曾留意,但的確是存在的。彩子知道這是為什麼
,只是不說,能說什麼呢?對于她,只能默默看著,看著流
川眼中的寂寞,熱情的冷卻和話語的冷淡。還有心靈的“愈
合”。她知道,這樣的流川,是遇到仙道之前那個“阿米巴
原蟲”的流川。




   “你常來這里嗎?”

    仙道從他的椅子上抬起頭來。他躲到公園來一小時,就
是為了離開辦公室,看看綠色的草木。初春的這些日子總有
一股魔力,這時紐約從灰色轉成一片翠綠,樹木花草都生機
勃發。他在這個與四周隔絕的地點找到一張空椅子,以為自
己准能獨處一會。冷不防傳來一句話,使他嚇了一跳。他抬
頭一望,原來是藤真健司,越野辦公室的設計師。

   “不是的……我……事實上,幾乎從來不來的。可我今
天難得發了春天的興致。”
   “我也是。”藤真看去有點窘,“來點嗎?”

    他伸出手里的冰淇淋,像個小學三年級學生,但仙道搖
搖頭。

   “可是還得謝謝你。坐下好嗎?”

    仙道在公園里被人撞見,感到有點不自在,但天氣實在
太好,他也無妨同他共享,何況他又是個討人喜歡的男孩。

   “近來你在做什麼?”仙道問。
   “舊金山醫療中心。我的工作總比你的完一個月。這樣
追隨你的步伐是種樂趣。”
   “我還不大明白你這話的意思。”但他並不怎麼在意。
   “為了表示敬意。”
   “不用。越野待你是體諒的呢,還是嚴厲的?”
   “他不會像你關照的那樣嚴厲的。”
   “我知道。”仙道想著笑了。“我們相知半輩子了。他
就像我兄弟。”
   “他真是個好人。”

    仙道點頭不語,想的是過去一年里他簡直沒怎麼見到越
野。他一直沒有時間。他也不去擠時間。一年來他大大變了
。他已經變了個人。

   “你想到哪里去了,先生。希望是順心的事。”
    仙道聳聳肩,“春天使我有種異樣的感覺。我不再年複
一年的拖延,而要清理一下了。我想我今天做的就是這個。
”
   “好主意,為了某種原因,我總是在九月間清理的。但
是春季最有意義。”

    兩人都笑了。

    仙道向小小的湖面望去,只有幾只鴨子在嬉水,看那樣
子是心滿意足的,沒見旁人。

   “去年這時你在幹什麼?”藤真繼續說。

    問這話是無心的,在仙道有切膚之痛。去年那一日……

   “同現在差不多。”他雙眉緊瞥,看了看表,站起身來
。“再過半小時我有個會,我該走了。同你聊天很愉快。”

    他勉強笑笑,大步走了。藤真坐著,不知自己說錯了什
麼話。有機會他得問問越野,家伙有什麼毛病。他總是距人
于千里之外。

    藤真想著站起身,卻發現仙道靜立在不遠處,背對著他
,四周靜的出奇。

   “也許現在已經無妨了,我整年避而不談這件事,甚至
剛才我還避開你,可我不能永遠不談起。”仙道的聲音像是
從天邊傳過來似的,他停了一會,低頭看著自己的兩手,又
轉過頭看藤真。“我本來去年就結婚了,去結婚的路上,越
野宏明……和……我未婚妻以及我……發生了車禍。另一輛
車上的司機死了,而他……也死了。”

    他沒有哭,可是感到肝腸寸斷。藤真嚇的眼睛睜的圓圓
的望他,望到的是仙道一臉的淒涼。

   “啊,仙道,多麼可怕,像一場噩夢。”
   “是一場噩夢。我昏迷了好些日子,等我蘇醒過來,他
已不在了。我……我……”他幾乎說不出話,但如今他總得
說,總得告訴什麼人。他兩越野都沒有告訴過。“兩個星期
后,我出了醫院就去了他的公寓,已經人去樓空了,有人幹
脆請來了清善公司的人,而他那些油畫已經,……已經被醫
院里的兩個護士偷去。他是畫家。”

    他們默默站了許久,知道仙道終于支撐不住跌在長椅上
。然后他又說一遍,似乎要讓自己也聽明白。

   “什麼都沒剩下,我也是。”他抬起頭來,看到藤真已
經淚流滿面了。
   “我真替你難過,仙道。”

    仙道點點頭,一年來第一次,他哭了,他把他摟在懷里
是,淚水緩緩流下面頰。

    四周仍然很靜,悲傷的出奇。



    從澤北的車上下來,流川已經想到了一件事。現在他知
道這是他必須做的,也是他想做的。他來不及脫下外衣就徑
直走向壁櫥,伸手到衣服后面去找了出來,拉到過道里看了
許久才打開。滿是灰塵。他幾乎不敢打開,但他不得不打開
,他慢慢拉動拉鏈,黑色的藝術家大畫夾在腳下張開了,露
出一些速寫和幾幅小油畫,以及若幹未完成的作品。但他找
的是那個。他坐到地上望它,陷入沉思。

    這些日子來,澤北對流的關懷可以說是無微不至的。如
果說從前的關心是為了治療,那麼現在治療已經結束,澤北
的關心卻有增無減,傻瓜也看的出來:澤北對流川動了情。
流川也不是傻子,所以他當然知道澤北的心,但在以前他的
心里只有仙道,可經過了這麼多個等去等不到的日后,流川
的心已冷了。他想放棄,他不得不正視失去仙道這個事實。
于是,他告訴自己必須投入另一段感情,而澤北就是這一段
感情的對象,所以流川試著說服自己,去接受澤北。

    手里的是一年半以前他打算送給仙道的結婚禮物,一個
孩子藏在樹上的風景畫。他手持這幅畫,坐著,眼淚在眼里
打轉。十八個月來他不敢面對這幅話,現在他敢了,他要把
它畫成,送給澤北──他現在愛的男人。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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