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神奈川，沒有陽光的清晨是不多見的。
這樣的天氣往往預示著暴風雨的到來。
也有人認為這樣的天氣會使人產生比平時更為強烈的賴床欲望。
所以，當床頭的鬧鐘鈴聲大作的時候，仙道只是迅速地終止了它
的工作隨后恢復了之前的狀態。
仙道喜歡現在的姿勢。
側身躺著的流川頭枕著他的手臂，脊背緊貼著他的胸膛，而他的
另一只手臂則環在流川的腰間。
米蘭.昆德拉說：“愛情不會使人產生性交的欲望，卻會引起同
床共寢的欲求。”
是的，仙道喜歡這樣將流川擁在懷里──准確地說是完全地擁在
懷里的感覺。每當清晨醒來，看到流川在自己身邊睡得如此安穩，仙
道的心就會被一種甜甜的、熱熱的東西注滿。常常會令他忍不住低下
頭去親吻流川。從脖子、額頭、眼睛到鼻尖、嘴唇……然后兩人忙碌
的一天就會在熱吻中展開。
可今天，仙道不想這么早就起來。連他自己也不明白自己為什么
會如此地貪戀著此時此刻──貪戀著那種被稱之為“幸福”的滋味。
正當他愜意地享受著也許是一天當中最美好時光的時候，他發現
流川正在離開他的懷抱。
流川翻了個身，輕輕地拿開仙道纏在腰間的手臂，慢慢地坐起身
來。顯然，他不愿意驚動仙道。
“再躺一會兒不好嗎？” 隨著溫柔的問候，仙道的手也悄然攀上
流川的肩頭。
調皮的食指順著流川的背部線條緩緩向下滑動。流川光滑的背部
沒有一點瑕疵，卻又異常敏感。仙道這樣的挑逗往往會引起他較為激
烈的反應──抓住仙道的手來上一拳或是干脆鑽進被窩和仙道溫存一
番。這完全視他當時的心情而定。
今天的流川卻連頭也沒回，只說了一個字：“不。”
游移的手指驟然停住。
仙道撐起身體，拉過散落在床邊的晨褸披在流川身上。“怎么了
？”
流川搖搖頭，下床穿好晨褸向浴室走去。當走到浴室門口的時候
，他停住了腳步。
“這段時間，我們還是不要見面。” 當流川的身影完全消失在浴
室的門后時，仙道清楚地聽到了門被反鎖時所發出的“ 噠”聲。
到底是怎么了？
自從流川搬回來以后，日子可謂是緊張而又愉快。由于全國大賽
日益臨近，陵南和湘北這兩支代表神奈川的隊伍的日常訓練都格外艱
苦。仙道的父親哲也一邊為仙道辦理畢業后的赴美手續，一邊照顧著
兩個人的飲食起居，同時還要工作。三個人雖然都很忙碌，卻也其樂
融融。
可仙道還是發現了流川心中的煩躁不安。而流川這種旁人無法察
覺的情緒也隨著全國大賽的臨近而越來越嚴重。仙道深信其中一部分
的原因是由于流川無法代表湘北出賽。他因為掩護仙道而被取消了比
賽資格。即使他當時這樣做是完全出于自愿，也無法彌補這位渴望勝
利的年輕王牌不能在全國賽場上展現才華的遺憾。
難道，這一切就是因為今天嗎？
今天，正是陵南和湘北代表神奈川縣赴京都參加全國大賽的日子
。
“到了。”哲也將車停在車站入口處，回頭囑咐道：“出門在外
要注意安全，更不要和人打架。”
“這么多年來我第一次發現，” 坐在后座的仙道認真地盯著哲也
的臉：“你很羅嗦耶！”
“那當然。我可是你的監護人。” 哲也一本正經地回答。“而且
，小楓也算是我們家的人了，我應該多關心關心才對！”
聽了這話，仙道沒有露出往常得意洋洋的笑臉，而是轉過頭看了
看身邊的流川。
“我先走了。”流川沒有任何回應，只打了個招呼便提上行李匆
匆下車離去。
“彰，”看著流川的背影，哲也把目光投向了仙道。他已經注意
到這兩個人從早上開始就沒說過一句話。“你們怎么了？”
“沒事沒事，”仙道微笑著拍拍哲也的肩膀：“放心，我們沒問
題的。”
“這樣最好。”
哲也的擔心也并不是沒理由。這兩個人的個性都太強了，一旦感
情上出了問題，除了他們自己，旁人可是一點忙也幫不上。
“我走了。”仙道看時間差不多，也提上行李下了車。
哲也將頭探出車窗，沖仙道揮揮手：“彰，祝你好運。”
“謝了。”仙道向哲也眨眨眼，大聲說：“那我祝你走桃花運好
啦！”
哲也先是愕然，繼而大笑：“好小子，居然開你老爸的玩笑！”
紅色跑車在哲也爽朗的笑聲中加速遠去。
仙道將背包甩到肩上，大步向站台走去。
“就算是有問題，我也會解決的。”
此刻，站前時鐘正指向早晨10點零7分。
距離到京都的列車開車，還有整整11分鐘。
車駛上高速公路，哲也打開了CD唱機。
Eagles成熟優雅而又激情涌動的吉他，總是令人安心。
應該是在一年前吧，那時彰還在放暑假。
那個夏天的深夜，接到他的電話。
“我想，我喜歡他。”彰的聲音在寂靜的黑夜中是如此的清晰，
以至于自己馬上就能感覺到那極其稀有的快樂。而那快樂當中所包含
的一點點興奮、一點點期待又讓自己相信，這個十几年來從來沒有對
任何事物專注過的兒子平生第一次對一個人有了執念。
一個名叫流川楓的男孩子。
盡管如此，從一開始，自己并沒有看好這段感情。
因為彰是個太特別的孩子。
三年前，他的母親因病去世時，他就表現出了異于同齡人的成熟
。一年后，當自己接受美國方的邀請准備帶他遠赴大洋彼岸的時候，
卻被他拒絕。他只是說了一句“你放心去吧，我沒事”之后，就開始
了長達兩年的獨居生活。一開始還以為他只是因為依戀他深愛的母親
才舍不得離開神奈川，后來才發現他不但喜歡而且非常適合這樣的生
活方式。
彰是個天生不喜歡束縛的家伙。如同自己所說，就像是一個徒步
旅行者，一定要將自身的負荷降到最低才能保持期待的速度，才能充
分地領略沿途的美景……這倒的確是自己的遺傳沒錯。
哲也想到這里，臉上情不自禁地浮起一絲微笑。
在見到流川本人前，有看過彰寄來的比賽錄影帶。
那么漂亮的一個男孩子，卻又那么強勢。尤其是在面對彰的時候
，仿佛連靈魂都在燃燒……那華麗絢目的光芒，的確非常吸引人。想
必，彰就是喜歡上這樣的流川吧。
那天晚餐過后，因為彰要雅子教他做“楓最愛吃的鰻魚壽司”，
一頭扎進了廚房。而自己也終于有機會可以和流川單獨談談。
夕陽中，流川斜靠在白色大理石欄杆上。
神奈川的傍晚，真美。
“可以告訴我你為什么會喜歡彰嗎？”安靜的流川，令人好奇。
“不知道。”思考得很認真，回答得很干脆。
“這樣子的話，我怎么放心把彰交給你啊？”當時說這句話的時
候，是有些惡作劇的心理。沒想到……
“他不屬于任何人。” 流川望著遠處海面上自由飛翔的海鷗，淡
淡地說，“他只屬于他自己。”
原來是這樣。
原來他從來就沒有想過要彰成為“他的”。
自己突然在那一瞬間釋然。也終于明白兩個人為什么可以生活在
一起。
獨立的人格，共同的夢想。
這樣的相處方式，看起來非常適合他們。
可是，真的沒有問題嗎？想到早上兩個人之間的奇怪氣氛，哲也
輕輕搖了搖頭。
Anyway, good luck.
飛馳的高速列車，喧鬧的車廂。
再一次打進全國大賽的喜悅令陵南上至教練下至隊員興奮異常。
田崗教練和校董的高談闊論和隊員之間的嬉笑打鬧使整個車廂內
喧囂熱鬧，同車廂的旅客也含笑張望著這群青春洋溢的年輕人。
仙道卻從和大家打過招呼后就獨自坐在角落的窗邊。
車窗外，大地籠罩在陰霾之中。陽光，似乎也被呼嘯的風帶走了
。
車窗玻璃上映出仙道沉思中的臉。
“和流川鬧別扭了？”小心地觀察著仙道的面部表情，越野小聲
問。
“拜托，” 仙道沒好氣地回答：“你為什么不說我是在為陵南的
前途而憂心忡忡？”
越野把仙道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搖搖頭：“不象。”你什么時
候會為了隊里的事情發愁啊？
“有這么明顯嗎？”仙道摸著自己的臉，有些懷疑地看了看越野
。
“沒錯！”越野強忍住笑，認真地點了點頭。
以前的仙道，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是那么鎮定自若，令人忍不住
懷疑他的神經到底是什么做的。可自打和流川交往以來……戀愛中的
人，是不是都會變得比較脆弱呢？
呼！仙道將身體往座椅上一靠，干脆閉上了眼睛。
“如果……你對你的交往對象說不想見他了，會是什么原因呢？
”
想著要讓仙道好好休息休息的越野正打算站起身，聽見仙道這番
話不禁一愣。
這就是仙道煩惱的原因嗎？那……怎么樣回答會比較好呢？瞎扯
一通？好像有點對不起仙道……還是實話實說比較好吧？！
越野抱起雙臂，努力地回想著和前任女友分手的情景。
“我想，應該是厭倦了吧。”
厭倦？仙道睜開雙眼，微微一笑。這么快？
楓，真的是因為已經厭倦了嗎？
仙道再次閉上了眼睛。
疾馳的列車，載著一顆顆充滿期待的心，飛向京都。
“流川，過來一下。”彩子向正在指導其他隊員訓練的流川招了
招手。
今年的全國大賽和往年一樣，根據抽簽決定對陣形勢。第一輪，
湘北輪空。而陵南就沒這么好運了，第一陣的對手竟然是去年擊敗湘
北的強隊愛和。再過一個小時，第一輪的比賽就要開始了。湘北自然
要利用這個空檔做好賽前的最后准備。而彩子將要交給流川的也是一
項重要的任務。
“什么事？學姐？”流川一邊問，一邊擦著額頭上的汗水。
今年入隊的几個新隊員實力不俗，要對付他們還真不是件容易的
事。
彩子笑咪咪地拿出一台V8，“今天下午陵南對愛和的比賽就交給
你了。”
“……”
“怎么？不愿意？”彩子端詳著流川凝固的表情，靈動的雙眼中
流露著几許調侃，几許笑意。
流川明天不用上場，讓他去對手的比賽現場收集資料是合理的。
況且，他和仙道不是在交往中嗎？
“知道了。”不等彩子再次發問，流川接過了V8。“我去就是了
。”
不知道別人有沒有發覺到，流川的變化真的是很大呢！望著流川
的背影，彩子默默的想。越來越成熟，越來越強，也越來越讓人不可
捉摸。
看來，戀愛真的能改變一個人也說不定。
走在通往市立中心體育館的林蔭道上，一幅幅色彩夸張的橫標沖
進視線。
“全國高校籃球聯賽揭幕戰！精彩令人期待！”
“神奈川戰將遭遇愛知新星！”
……
什么和什么啊。輕輕地嘀咕了一聲，眉頭打了個小小的結。
深深地呼吸，抬頭想看看天空，闖進眼帘的卻是另一片藍色。
“仙道彰！愛和終結者！”
“本年度神奈川最受注目選手──仙道彰！”
藍底白字的巨幅海報在體育館上空飄揚，像極了某人囂張的笑臉
。
……
那家伙……還真是引人注目啊！不知道今天的揭幕戰他會有什么
樣的表現。不過，從縣大會決賽中和湘北交手的狀態來看，對付沒有
諸星的愛和應該沒什么問題……
低下頭，一腳把路邊的石子踢出去好遠。
昨天早上對他說的那句話，他會怎么想呢？……無論如何，就是
想分開一段時間冷靜一下。話已經說出口，他似乎也接受了……那么
，就這樣吧！
“藤真學長！”“隊長！”
聽到熟悉的名字，不由自主停下了腳步。藤真？
回頭，一堆身材高大、穿著同樣制服的球員中間，果然是藤真健
司的笑臉。
仍舊是清爽的栗色短發，仍舊是親切的笑容，卻比以前更加自信
更加成熟。尤其是在隊友中間，領導者的光芒絕對不容忽視。
藤真對投向自己的視線似乎有所察覺，轉過臉向這邊看了一眼。
目光相遇的剎那，不禁流露出又驚又喜的神情。在匆匆與隊友交代過
几句之后，疾步走了過來。
“流川！”藤真的微笑看起來比方才輕松了許多：“還說等看完
比賽再去找你們呢！沒想到這么快就碰上了！”
流川的目光停在藤真外套上繡著的校徽和隊名上，“你又當隊長
了？”
“那是當然。” 和當年叱 神奈川賽場時的意氣風發相比，現在
的藤真明顯的是有過之而無不及。“走吧，再不進場就要錯失精彩的
片頭了。”
“好。”流川點點頭，和藤真一起向體育館內走去。
雖然離比賽正式開始還有半小時，可整個觀眾席已經是人滿為患
。
由于事先有向隊員交代和安排，藤真和流川兩個人不費吹灰之力
就占據了最佳的觀戰席位。
“仙道看起來狀態很不錯嘛。” 藤真一邊脫著外套一邊笑著說：
“自信滿滿的樣子。”
“恩。”
仙道從來就是這樣子啊。流川含糊地應了一聲，繼續著把V8固定
到腳架上的工作。正想調整一下角度，腳卻踩到了一個硬硬的東西。
流川拾起來一看，是一個精致的銀質煙盒。
“啊，不好意思，”藤真抱歉地對流川笑了笑，“是我的。”
“你抽煙？”看著藤真把煙盒放進外套口袋里，流川問到。和花
形在一起的時候，藤真可是從來不抽煙的。
“恩，”藤真的表情在瞬間變得有些復雜，不過立刻就恢復了自
然，“心煩的時候會來上一支。”也許是不想繼續這個話題，藤真把
目光投向了場內：“雖然愛和沒有了諸星，可整體陣容也不算弱。陵
南可不要太輕敵。”
“是啊。”這一點，從愛和今年依然能夠進入全國賽區就能看出
來。不過，在愛和的陣容中，真的有人可以阻擋仙道嗎？
“仙道可是這場揭幕戰的關鍵啊。”看了看沉默中的流川，藤真
的唇邊漾起意味深長的微笑。
沒錯。仙道絕對是陵南的靈魂人物。他的狀態會影響整支球隊的
水平發揮……而流川，仍是一言不發地調整著V8的設置。
藤真則開始和坐在身邊的隊友分析著整場比賽的形勢。
焦距……時間……亮度……OK。輕輕地舒了口氣，流川的目光這
才投向賽場。
身著藍色球衣的陵南隊員已經開始在場內熱身。目前身為主力中
鋒的管平，在實力上雖然和魚住仍有一定差距，不過在短短一年間已
經有了長足的進步……越野也已經成為隊中不可或缺的人物……
流川無法否認，在看到仙道的那一瞬間，仍會覺得有一股熱流涌
上心頭。
仙道正在場內和隊友一起做賽前的准備活動。指導也好，鼓勵也
好，甚至只是拍拍隊友的肩膀……仙道的每一個小動作都起著微妙的
作用。毫無疑問，他的微笑更是讓全隊上下都生氣勃勃……
咦，那家伙在做什么？？？！！！
在看清仙道舉動的剎那，流川整個人都僵住。
“天，陵南的仙道彰，剛剛……”
“啊，看到了看到了……”
“飛吻耶！！！……”
竊竊私語和陣陣尖叫……比賽還沒開始，整個體育館已經嘩然！
“仙道好像在向你致意哪！”藤真小聲提醒著身邊已經石化的流
川，濃濃笑意盈滿雙眼。仙道那小子還真敢現！服了他！
……
沉默了數十秒后，原本緊握的拳頭和僵硬的身體漸漸放松，流川
的唇間吐出兩個清晰的字：“白痴！”
“好了，大家過來一下！”收回投向觀眾席的視線，仙道拍拍手
，將大家召集到了身邊。也使得越野硬生生把埋怨的話吞回了肚子里
。
“大家都知道，我們今天的對手是去年全國大賽第六名的得主。
”仙道清晰有力的話語和嚴肅認真的神情和方才判若兩人。
“也是去年在全國大賽中擊敗湘北的隊伍。”雖然當時情況特殊
，但愛和終究是一支讓楓嘗過慘敗滋味的隊伍呢！“所以……”仙道
的臉上又出現熟悉的笑容，“我們，一定要贏！”
“陵南，必勝！”站在仙道周圍的每一位隊員都完全感受到了這
位王牌所想要表達的強烈的求勝意念，并因此而熱血沸騰！
“陵南加油！”“陵南加油！”陵南的氣勢感染了觀眾，不少人
開始為陵南搖旗吶喊。
要是仙道每次比賽都有這么好的狀態我就輕松多了！坐在教練席
的田崗滿意地看著隊員，臉上出現難得的輕松笑容。
“好了，上吧！”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
比分也逐漸拉開。
“陵南的優勢太明顯了。”藤真不禁輕嘆一聲，“簡直就是一邊
倒。”
在仙道的組織和帶領下，陵南以流暢的進攻和頑強的防守控制了
比賽的形勢。
而全場觀眾都將最熱烈的掌聲和歡呼給予了今天的絕對主角──
仙道彰。
V8如實地記錄著每一次進攻，每一輪防守，每一個失誤……還有
，每一次為仙道發出的歡呼聲。
奇怪，為什么覺得快無法呼吸了？仙道的動作，眼神，微笑……
像洶涌的潮水般涌來，快將自己淹沒……
流川突然想離開這個地方，馬上。
顧不得藤真驚愕的神情，四周質疑的目光……流川以最快的速度
沖出了體育場。
而當仙道完成一記灌藍后望向觀眾席時，看見的卻是流川匆匆離
去的背影。
推開體育館沉重的大門，立刻看到晴朗得沒有一絲云彩的藍天。
初秋的風，干淨而清爽，帶著京都特有的淡淡味道。
站在空曠而寂靜的體育館廣場上，腦中交錯而喧鬧的景象漸漸淡
去。
好溫暖的陽光。習慣性地，流川愜意地瞇起眼睛。
我這是怎么了？居然會在眾目睽睽之下像打了敗仗一樣落荒而逃
……不對，以前就算是失敗了我也不會逃的。
還是因為那個家伙吧。
從一開始就沒有否認過自己對他的感情。而越接近他，越了解他
，就越喜歡他。
不管在何種場合，面對什么樣的人，自己都非常肯定這一點。
可是最近不知怎么了，在面對他的時候，居然會感到……害怕。
說起來好笑，自己長這么大從來沒害怕過什么東西。可就是在他緊緊
地抱著自己的時候，在他含笑望著自己的時候，在他溫柔地親吻著自
己的時候……即使他什么也沒說，自己卻會沒由來地感到莫名的不安
。
擔心什么啊？在別人的眼中，一切都是那么順利。家人，隊友，
甚至輿論都沒有給兩人之間的關系增加任何壓力，反而有推波助瀾的
趨勢。由他一手安排的未來似乎也是前程似錦……
可是自己呢？雖然拒絕了他堅持留在湘北去實現自己的諾言，可
還是覺得就這樣下去的話會不知不覺地溶化在他日益熱烈而濃厚的感
情里……自己，會變得不再像自己。
所以想要和他分開一段時間，好好整理一下自己的心情。
可見鬼的是……竟然沒辦法做到！
練習的時候還好，和隊友一起打打鬧鬧的時候也很愉快，可是只
要自己一個人呆著，就會想起他。吃飯時會想起他苦口婆心地給自己
列舉蔬菜的種種好處，看電視時會想起他溫暖的懷抱和手中的熱茶…
…甚至連睡覺的時候，都會想起他的晚安吻……
這些揮之不去的生活點滴導致了強烈的挫敗感，對現在的自己，
有那么一點點的不滿。
如果被他知道的話，他一定會笑得很得意吧？……哼，為什么要
讓他知道！反正等全國大賽一結束，他就要和哲也去美國了……他要
報考的是Duke，是擁有NCAA冠軍球隊Blue devil的一流名校！雖然目
前還沒有得到校方的正式確認，可聽哲也說問題不大……那家伙，就
要去美國了呢！
……
為什么他總是處在領先的位置呢？打球也好，生活也好，甚至連
感情都是由他來主導……
……
不爽！
……
等等，該走哪條路呢？一直在胡思亂想中漫步的流川終于在一個
岔路口停住了腳步。
左邊通向訓練館，右邊是宿舍。
現在回去訓練的話，一定會被那幫無聊的家伙追問吧？流川毅然
做出了決定。
還是抱著枕頭好好地睡上一覺吧。
這也許是今天最令人愉快的一件事了。
從夢中清醒來的流川，首先聽到的就是窗外傳來的雨聲。
怪不得天這么黑，原來是下雨了啊。
伸手扭開床頭燈，看了看放在床頭的運動手表。
唔，快八點了！流川匆匆起身，正打算去洗個臉，卻聽見一陣敲
門聲。
是來叫我吃飯的學弟吧？猜測著來者的流川迅速地打開了房門。
“……藤真？”
“我來，是想告訴你，”不等流川詢問，藤真開門見山地道出來
意：“仙道受傷了。”
“拜托別這么夸張好不好？” 仙道哭笑不得地半躺在床上，端詳
著自己被裹得像粽子般的左手。“只不過是皮外傷罷了。”
“少逞強。” 越野一肚子的怨氣，這時候自然不會善罷甘休：“
虎口撕裂了那么大一個口子，流了那么多血……相田小姐差點就當場
暈倒了！”
相田小姐那么強悍的人會暈倒？誰相信？仙道不想和越野爭辯，
笑著說：“那我出去散步可以吧？”
“不行！”越野毫不猶豫地拒絕了仙道的要求：“教練說了，要
你好好休息沒事別亂跑！”
“一直呆在房間里我會悶死的！”仙道大聲抗議著。
“別以為我不知道，” 越野瞥了一眼仙道，一邊繼續收拾醫藥箱
：“你想去找流川是吧？”
咦，越野真是越來越聰明了！被識破意圖的仙道愣了一下，只好
說：“那又怎么樣？”
“怎么樣？” 越野冷笑了一聲：“當然是不行啦！”不等仙道反
駁又繼續說：“今天不就是因為流川中途退場才弄得你失魂落魄地受
了這么一個愚蠢致極的傷嗎？你要是去找他被他甩了怎么辦？我只負
責處理你手上的傷口，你的心靈創傷我可沒辦法！”
被越野一頓搶白，仙道又好氣又好笑。氣的是越野將自己受傷的
責任全推到流川的身上，當時是不太專心，不過也不能全怪流川啊！
好笑的是聽他這么連珠炮似的教訓自己居然不生氣，反而覺得很有趣
。算了算了，呆會兒想辦法先把他支走再說吧。
仙道正想說兩句緩和一下氣氛，房門卻猛地被打開了。
雖然被嚇了一跳，但仙道卻立刻認出了那個走進來的人。
是流川。
他微微地喘著氣，平時飛揚的黑發被雨水浸濕了，緊貼著有些泛
紅的臉頰……已經快濕透的外套和球鞋……看得出來是從某個地方冒
著大雨一路狂奔而來。
越野從驚訝中清醒過來后，一聲不吭的起身走了出去，帶上了房
門。
四周突然變得好安靜。除了流川急促的呼吸，還有兩個人從相遇
起就沒分開過的視線。
“我去給你拿條毛巾。” 仙道打破沉默，流川被雨淋濕的樣子讓
他又是感動又是心疼。
可流川看起來并不想讓他去拿毛巾，反而走到了他面前。
“我看看。”他說得又快又輕，清澈而又不加掩飾的目光令仙道
無法拒絕。
仙道只好乖乖抬起左手給他看，還笑著解釋：“只是皮外傷，沒
什么大不了。明天的比賽還能上……”
“還疼嗎？” 細細地觀察著仙道受傷的部分，輕聲地問。遺憾的
是，流川的表情仍然沒有任何變化。
“好多了。” 仿佛想証明自己的傷并無大礙，仙道忍痛活動著手
指：“還是一樣靈活，沒問題的……”
“恩。”在確定仙道的傷勢后，流川松了口氣，站直了身體：“
那……我回去了。”
這么快就回去了呀？仙道心中的失望簡直難以言喻。但出于對流
川的了解，他勉強笑了笑：“這么晚了路上要小心……對了，你沒帶
傘吧？要不要我送你？”仙道一邊說一邊站了起來。
“不用了。” 流川一轉身，房門觸手可及。“我走了。”
“楓！”扭動門把手的動作被仙道的呼喚終止。
“聽我說……”仙道深深地吸了口氣，在床沿坐下：“我不知道
你在擔心什么，也不知道你在逃避什么。如果是你做出了什么決定，
也可以直接告訴我啊！”
流川仍是背對著仙道，一動不動。
但是，至少，看得出來他不會立刻離開了。
“我曾經想過，楓為什么會喜歡我呢？” 仙道豁出去了，索性用
手臂枕在腦后在床上躺了下來。“得出的結論是──因為我總是比你
強吧！”
流川霍然回頭，烏黑的雙眸中閃耀著仙道熟悉的光芒。
“可是你知道嗎？”仙道看著天花板，臉上竟然泛起淡淡的笑意
：“這一切都是因為你。”
因為我？流川愣了愣，仙道……在說什么？
“我是個很懶惰的人，在遇到楓以前。”
在那之前，我從未渴望過什么，在乎過什么。
直到，遇見你。
“可是，在楓的面前，我也變得爭強好勝起來。”說到這里，仙
道輕輕地笑了起來：“因為我知道，楓只會注意比他強的人哪！”
從一開始……的確是這樣沒錯。流川轉過身，注視著仙道。
“所以，我令自己更強。我相信，只要我沒有被你打敗，你都會
把我作為目標。”仙道微笑著：“你會始終跟著我的腳步，無論我到
哪里。”
永遠都不會輸給我嗎？流川在心中冷哼一聲，那可未必！
“可是我忘了，在被你打敗以前，我可能會輸給其他的一些東西
。” 仙道輕嘆一聲。現實，或許總是要比想象來得殘酷得多。
……
“如果有那么一天，我殘廢了，或是得了絕症……”
若無其事地預測著自己的將來，仙道淡淡地笑著，絲毫不覺得悲
哀。
“或者，只是累了……”
仙道閉上眼睛。
“那個時候，楓，你還愿意在我身邊嗎？”
那個時候，我已經不值得你追逐，不再承載著你的夢想……那個
時候的你，還會和我在一起嗎？
沉默的空氣中，只聽得雨點錯落有致地敲打在窗戶上。
手上的傷口如同被火灼燒，疼痛的感覺几乎已經擴散到了胸口。
等到仙道驚覺到越來越近的呼吸聲而睜開眼睛時，才發現流川已
不知何時走到了他面前。
“你這笨蛋！”流川的聲音雖然不大，但他眼中燃燒的怒火卻足
以將仙道撕成碎片！
說些什么莫名其妙的白痴話！
看他的樣子，要不是仙道受了傷，早一拳揍過去了！
流川……在生氣？
仙道仰起頭看著眼前怒火中燒的流川，在他想清楚原因以前，已
經忍不住笑了起來。
不知道為什么，就是想笑。
而且一邊笑著，一邊攬過了面前流川，將頭埋在了他的腰間。
就這樣，抱著流川，感覺著他體內沸騰的血液和急速的心跳慢慢
平息下來……直到，他的雙臂環住自己的脖子，指尖溜進自己的發間
。
擁抱是一種奇妙的交流方式。
聆聽著彼此的心跳和呼吸，感受著彼此的體溫……即使沒有語言
和動作，每一個相互接觸到的細胞都用它們特有的方式傳達著彼此最
真切的訊息。
所以，某些無法說出的話，或是無法吐露的情意，卻完全可以通
過擁抱來表達。
尤其是戀人之間。
不管了。當仙道溫暖的呼吸透過襯衫滲進自己的身體時，流川在
心中這樣想著。只要他在身邊就好，什么都無所謂了。
這樣的想法使流川徹底擺脫了多日來積累在心中的煩躁與不安，
他頓時倍感輕松。
因此，當仙道像長臂猿一樣攀上流川的脖子時，他不但沒有反對
，反而露出了難得的微笑。
真是個超級別扭的小孩。仙道看著流川近在咫尺的臉，几乎是咬
牙切齒地想。一會兒不睬人，一會兒生氣，一會兒又這樣子笑……可
滿腹的牢騷和疑問終究敵不過流川唇邊那一抹淡淡的微笑，仙道几乎
是不假思索地吻了上去。
流川的嘴唇，冰冷而柔軟，還有些雨水的味道……仙道腦海中突
然出現流川在大雨中奔跑的情景。
“楓？”
“恩？”這家伙怎么了？流川睜開眼睛，靜靜地等著他的下一句
話。
“去洗個熱水澡好不好？”仙道揉著流川濕漉漉的頭發，很認真
地說：“你這樣子會感冒的。”
流川的回答，是印在仙道唇上的一個輕吻。
喜歡，認真的仙道。
以前總是覺得楓不太善于表達。仙道撫著剛剛被偷襲的嘴唇，無
可奈何地想：可他真要表達起來，還真是要命。
換上干爽的衣服果然舒服多了。
在電吹風制造出的暖暖空氣中，半倚在仙道懷中的流川昏昏欲睡
。
“楓？”仙道努力地想要喚醒流川快要迷失的意識。
“……干嘛？”流川有些不情愿地答道。
“你還沒回答我呢！” 仙道將電吹風開到最小檔，以免呼呼風聲
變成兩人溝通的障礙。
“……什么？”已經閉上眼睛的流川大腦一片空白。
“我剛剛的問題啊！” 仙道干脆把電吹風關掉扔到一旁，完完全
全地將流川擁入懷中。
“如果我殘廢了，不能打籃球了……” 吻著流川的黑發，仙道低
聲說道。
“你可以看我打啊！”笨……
“那，我要是得了絕症……”
“我會治好你。”說得就像那句“我會打敗你”一樣斬釘截鐵毫
不猶豫。
“我要是太累了不能陪你一對一……”
“我陪你釣魚。”這么簡單的問題……
“楓……”徹底敗給他了。仙道笑著擁緊流川。
有時候，想得越多越想不清楚。
有時候，越簡單的辦法越容易解決問題。
“我不回去了。”流川的臉頰在仙道的手臂上輕輕磨蹭著，閉上
眼睛的他安心地享受著仙道溫暖的懷抱。
“好啊。”仙道輕吻著流川的額頭，微笑著回答。
你還不明白嗎？沒有什么能讓我們分離。因為，我只想和你在一
起。
雨后的空氣，濕潤而清新。
泥土和青草特有的芳香，讓人神清氣爽。
也許是剛剛那場大雨的緣故，白天還人潮如織的林蔭道上異常冷
清。
看著路燈下自己被拖得長長的影子，藤真不禁輕輕嘆了口氣。
在那一刻，真的很想像流川一樣，不顧一切奔向自己思念著的那
個人。
還好這樣強烈的沖動完全沒有實現的可能。
因為，自己根本不知道那個人在哪里。
藤真在路邊的長椅上坐下，從外套口袋中掏出煙盒和打火機。
眼前跳躍的火苗讓藤真在一剎那有些失神。
他想起了花形第一次看見自己抽煙時的情景。
那時的花形几乎是惡狠狠地搶過了自己手中的打火機……
深深地吸上一口，濃烈而辛辣的煙霧讓藤真皺起了眉頭。
分手后，花形轉去了醫學院。也從此不再出現在籃球隊。
而且，現在的他，已經有了親密的女友。
以前在高中的時候，也許是因為他總是和自己在一起，沒有意識
到他是如此受女生的歡迎。
而那天，當親眼目睹這一切的時候，突如其來的痛几乎在瞬間將
自己擊垮。
美麗的女孩子，溫柔地依偎在他身邊，幸福地笑著……
那個時候，自己一定很失態吧？……還好沒被他看見。
聽說，那個女孩子的父親還是某大醫院的院長，花形和她在一起
，可謂前程似錦……羨慕他們郎才女貌的人還真是不少。
這樣，對花形更好吧？
和自己在一起，除了承受巨大的壓力他又能得到什么呢？
或許是吸得太猛，藤真開始劇烈地咳嗽。
奇怪，以前怎么從來不覺得這煙太沖呢？
想看看手中的煙支，卻發現不知何時視線已經模糊。
不但如此，還有一股熱熱的濕濕的液體涌出眼眶，滾落在捂住嘴
唇的冰涼的手指上。
藤真健司，你真是沒用。一個聲音在心中對自己說，這不正是你
想要的嗎？
不是的……另一個聲音在心的角落微弱地反抗著。不是這樣的…
…
“透……”
曾經不知喚過多少遍的名字，在此時此刻，只能讓淚水更加無法
控制。
被繁重的學習和工作所掩蓋的傷口，一旦被撕開，帶來的是意想
不到的疼痛。
……
透，你在哪里？
……
寒冷的雨夜。
路邊。
黑暗中的長椅上，有人無聲地哭泣。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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