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
(上)

作者﹕優缽羅

  我是一個自幼被羨慕的目光包圍的人,我有最出眾的外貌,最優異
的成績,最優雅的舉止,最良好的教養,最優越的生活條件,我一個月
的零用錢,甚至超過一個富裕家庭的收入,因為,我是流川家族的大小
姐。但,我清楚的知道,我之所以被稱作大小姐,是因為我的哥哥楓,
已經不被流川家族承認。

  我的父親,應該說我們的父親流川澈,是日本最大的跨國集團流川
氏集團的總裁,在全世界排名第五,實力之雄厚,足以比擬一個發展中
的小國。我的家庭,由一個父親,兩個母親和一個哥哥構成,在最初。
其實,我從小就知道,是我母親插入了父親與秋原阿姨的生活。秋原阿
姨是一個出身沒落世家的小姐,雖然家境已不寬裕,卻有著世家小姐的
優雅、教養與一顆善良的心,她在父親還默默無聞的時候與父親結婚,
一直支持丈夫創業。而父親不但在外面花天酒地,甚至又娶了我母親回
家。母親很年輕很漂亮,而且有種媚惑的艷麗,與秋原阿姨的優雅清泠
完全不同。更重要的是,從小我就知道,母親是個極善逢迎的人,非常
能討父親歡心,所以父親的心逐漸轉變,最后完全的轉到我們母女身上
,冷落了阿姨母子,但由于阿姨母子從來不爭什么,家庭依然能夠保持
穩定,阿姨和哥哥甚至對我極好。

    可是,在我十歲那年,由于父親一筆極大的生意將危害到一個城市
的環境和市民健康,并會對上萬的貧窮的農民造成可怕的損失,善良的
阿姨一反溫順平和,竭力阻止,而母親卻大力支持,并在父親面前極盡
煽動挑撥之能事,父親終于在勃然大怒下,要將阿姨逐出家門。當時,
父親并沒有想過要趕走哥哥,畢竟,哥哥是流川家唯一的兒子。但是,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哥哥沒有哭泣、沒有哀求,只平靜的扶起阿姨,冷
冷的、傲然的,從人們的視線中走了出去。愕然的父親在他們母子兩人
已經走到門口時終于回過神,對哥哥狂吼著今天膽敢出去以后就永遠也
不要進這個門的威脅,哥哥頓住腳步,回過頭看了父親一眼,淡淡的微
笑是極其冷峻而傲然的堅毅,帶著几分藐視與不屑,然后頭也不回的離
去。我仍然記得那夜下著可怕的暴雨,哥哥秀致清俊的臉龐在明滅的閃
電中如同希臘雕塑般完美,單薄的身形竟令人感到無比的高大,仿佛一
尊只能仰望的神祗。

  被哥哥這樣的氣勢震懾住的父親,在回過神后惱羞成怒,拒絕承認
哥哥在流川家的地位。從那年起,仆人對我的稱呼,由二小姐變成了大
小姐。那一年,我的哥哥流川楓,十二歲。

  哥哥是個表面極冷的人,從不對父親虛以逢迎,也不對母親略假辭
色,但我知道哥哥是個很善良的人,他從不曾憎恨過我母親,對我更是
極為疼愛和呵護,一直照顧我保護我。父親忙于工作和應酬,母親只知
道在外面玩樂和打扮,我從哥哥他們母子那里得到的關心與溫暖,比從
父母那里得到的更多。

    在搬出流川家,回到秋原家的小樓后,秋原阿姨看不出不開心,哥
哥甚至好象很高興。父親總算還有那么一點良心,每個月都支付一筆足
夠維持一個富裕家庭生活的費用,但我了解哥哥的傲氣與阿姨的堅持,
如果不是每個月我親自把錢送上門去,我知道,他們絕不會再拿流川家
一分一毫。我想用這樣的錢阿姨和哥哥都會不開心,但我不想他們活得
那么辛苦。

  那個小小的家里總有一種說不出的溫馨與和諧,令人眷戀,我總是
往那個家里跑,甚至想永遠的住在那里。哥哥和阿姨也從不曾對我有絲
毫的厭憎,甚至,是百般的呵護與疼愛。面對他們的微笑與照顧,想到
母親的無情,總讓我不安。年幼的我下定決心,等我長大了,有能力了
,一定要好好照顧阿姨和哥哥,補償他們被父親和我母親剝奪的一切,
替我父母贖罪。



  漸漸的我們都長大了,在我進入一所費用昂貴、設施一流的貴族中
學的時候,哥哥進入了縣立湘北高中。從小就愛極了籃球的哥哥,初入
湘北便以其精妙的球技和清俊的外表成為湘北女生們的偶像,一如他在
富丘的時候。我去過湘北,親衛隊龐大的場面可謂蔚為壯觀。但是,哥
哥的成績卻很差,打聽了一下,知道他上課總是在睡覺,心里很痛。阿
姨身體一向不好,離開流川家后有每況愈下的趨勢,年幼的哥哥一邊照
顧母親一邊上學,又不能放棄他熱愛的籃球,哪里能夠有充足的睡眠?
難怪他總是那么瘦。想要用自己的零用錢給阿姨請個護士,他們卻都不
愿意。真是的,哥哥倔強起來,完全跟阿姨一個樣子。


  再去哥哥家的時候,哥哥正在為湘北能打入IH賽而努力,阿姨的身
體狀況也很穩定,只是,哥哥練球的時候多了一種強烈的執著,和從前
不一樣。從阿姨那里,我聽說了仙道彰的名字,陵南高中的王牌,第一
個讓哥哥嘗到敗北滋味的人。第一個,讓哥哥作為目標的人。


  湘北打入了IH賽,我很高興,找了借口搪塞父母,跑去廣島看哥哥
的比賽。沒有想到第一場比賽中,哥哥竟然被丰玉的南烈那個混蛋故意
打傷了,看著那么強的哥哥那么脆弱的倒在地上,心被揪住般的痛。知
道哥哥不愿意讓人知道他是流川家族一員的事,我一直忍到晚上,估計
他們的集體活動完了,這才跑去千島庄看他。哥哥怕吵,應該是獨自有
一間臥室的。


  走到門口,意外的聽到一陣笑聲,是個男生的聲音,非常好聽,讓
人感覺到陽光的味道。奇怪,現在哥哥房里居然還有人?我停下腳步,
聽到哥哥咕噥了一句“白痴”,卻沒有平日的冷冽,象是跟我說話的那
種感覺,淡淡的親切,帶著些許嗔怪。

  咦?!

  “不要亂動啊,楓,你這樣我要怎么上藥?”仍然是充滿陽光味道
的笑聲。

  咦咦?!!

  誰叫哥哥竟然叫得這么親熱??而我那個酷得要命的哥哥竟然沒有
揍人甚至沒有反對?!

  愣了一會兒,我唰的拉開門,看見哥哥穿著白色的睡袍坐在榻榻米
上,他旁邊是一個穿著隨隨便便的T恤牛仔卻仍然帥得要命的男生,手
里拿著只圓的藥盒子,聽到開門的聲音回過頭來,仍然保持著要給哥哥
上藥的姿勢。

  我上下打量他,特立獨行的朝天發,與哥哥的清秀完全不同的英朗
,體格看起來比哥哥要精壯,年紀應該要比哥哥大一點,陽光般燦爛的
笑容讓人覺得他會是一個可以相信和依靠的好人。總之,是屬于那種帥
得耀眼的男生。可是……湘北好象沒有這個隊員吧??

  他也笑著回看我,目光中流露出欣賞,“是小梵吧,從沒見過這么
漂亮的女孩子,不愧是楓的妹妹。”

  什-----么?!!

  他知道我?!知道我跟哥哥的關系?!!

  我艱難的轉向哥哥,哥哥有些吃驚的樣子,雖然仍沒有多少表情,
但我看得出,他的眼神微微一亂。

  “小梵,他是仙道。”標准的哥哥式的解釋。

  仙道?!那個第一個讓哥哥嘗到敗北滋味的仙道?哥哥唯一的目標
?!眼前這個笑得散漫無害的男生?!

  …………不對!他怎么會在這里?陵南并沒有打進IH賽啊。

  “是這樣的小梵,”仙道仿佛看透了我的心思,微笑著解釋:“我
和你哥哥是好朋友,暑假我正好在廣島的親戚家玩,所以就來看他們比
賽,當然也就順便來冒充一下護士。”
 “這樣啊,”我笑,很欣慰,哥哥性子冷淡,從來沒什么朋友,如今
能夠有這么一個陽光般的男孩做朋友,哥哥的世界,應該會明亮許多吧
,而且,看起來是個很會照顧人的人呢,“我是小梵,仙道君,哥哥承
你照顧了。”按照日式的禮節向仙道問候。
  仙道笑起來:“不要客氣啊,你哥哥他可從來不會對我客氣的。”
  “白痴。”哥哥拿一只眼睛瞪他。
   仙道也不生氣,看起來很習慣的樣子,伸手亂揉哥哥的頭發,“小
家伙。哎,別亂動啊,你想明天不能上場嗎。”
    輕而易舉的制住哥哥,幫他把藥膏涂好,又幫他把眼睛包上,滿意
的笑“好了。”

  我在一旁看得好笑,那么酷的哥哥竟然會拿這個笑嘻嘻的仙道沒輒
。而且,他們在一起時,真的有種非常和諧的感覺。


  第二天湘北對山王,我當然也去看了,看到哥哥的受挫越勇和最后
的勝利,真的好開心,有這么出色的哥哥是值得驕傲的吧。在山王王牌
澤北面前確立了自己的勝利后,我看到哥哥在向觀眾席上看,但不是朝
我,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我看到了站在觀眾席角落的仙道。哥哥握了握
拳,仙道也跟著做同樣的動作,笑得……很溫柔。

  溫柔??

  不對,我在想什么啊,真是。


  第三天,由于體力原因,湘北對愛和的比賽敗了,從此結束了IH賽
的征程。晚上跑去想要安慰哥哥,卻在門外聽到了仙道安慰的話語,低
低的,溫和的,讓聽的人會從心底溫暖起來。忽然想起了他們在一起時
那種說不出的和諧,竟然,不敢去打擾。悄悄的,我離開了。那時,只
有十三歲的我,根本沒有意識到發生了什么。



  十四歲的暑假,湘北再次打入了IH賽,而一心想看比賽的我,卻被
母親硬拉到了法國。母親是那種只會逛商場不會看風景的女人,去法國
只是為了看服裝秀和采購。


  在暑假接近尾聲,IH賽也大概應該結束的時候,急促的電話吵醒了
在賽納河畔的別墅花園里小憩的我,意識有點模糊的接起電話,立即聽
到非常焦急的聲音:“小梵嗎?!”

  仙道?!

  我一下子清醒過來,我這個電話只有父母和哥哥母子倆知道,如今
仙道如此焦急的打來,一定是出什么事了!

  “是我,仙道,怎么了?!”
  “小梵,不好了!伯母病重,已經住了很久的院,楓把家里的積蓄
都花光了,又不准我賣我的房子。楓想要去求伯父,伯母說什么也不肯
讓楓去受委屈,堅持要出院。小梵,我是瞞了楓來找你的,你看你有沒
有可能……”

  我心里一緊,阿姨和哥哥是死也不肯低頭的人,絕對不能讓他們陷
入困境!

  “需要多少?”
  “目前繼續治療需要五萬美金。”(汗,優不懂日元的匯率,大人
們將就看吧^^|||)
  “我知道了,我會馬上把錢存入阿姨的帳戶,你叫哥哥去取。”(
大汗,那個,跨國銀行可以實現異國通存通兌吧??)

  丟下電話沖進房間,把自己的錢數了一下,不夠。跑下樓,正好遇
到買了衣服回來的母親,趁她心情好,纏著她以買一套晚禮服和首飾為
借口,要到了錢,立即存入了帳戶,我這才松了一口氣,好容易等到晚
上母親去參加晚宴了,我私自叫了母親的私人飛機回國。


    在飛機上想到阿姨和哥哥的處境止不住的流淚,同樣是父親的妻子
,為什么母親可以擁有私人飛機而阿姨卻連治病的錢都沒有?有著同樣
的姓氏流著同樣的血,為什么我的生活可以如此優越而哥哥卻如此辛苦
?我開口就可以要來的一套禮服和首飾的錢竟是可以使哥哥放棄尊嚴與
驕傲的錢!父親怎么能夠狠心至此??



  以百米沖刺的速度沖進醫院,看到的竟是一張空蕩蕩的床,腦子里
轟的一聲頓時一片空白,我茫然的瞪著那張床,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春
上醫生看到我,嘆了口氣,低聲說:“秋原夫人已經過世了。”

  淡淡的一句話象刀一般直刺入我心臟,痛,痛得無法呼吸,無法支
撐住自己,我倚著牆滑坐到地上,茫然的看著空蕩蕩的床。阿姨的笑容
還在眼前,為什么?怎么會就……那么善良那么溫柔的阿姨,
 
    怎么會就…………哥哥……對了……哥哥在哪里??

  我猛醒地跳起來,電話在此時響起,我顫抖著打開電話,立即傳來
仙道的聲音,低沉的,卻是堅強的,“小梵,是你嗎?”

  從不知道原來仙道的聲音可以如此讓人安心,我的眼淚嘩一下流了
滿面,哽咽著說不出話來。

  “小梵?”仙道的聲音透出些疑惑,隨即明了地道:“你回來了?
你在醫院嗎?”
  “是。”
  “小梵,你聽我說,”仙道放緩了聲音,“在我給你打電話過后,
伯母她就……楓不想讓流川家的人插手此事,立即為伯母安排了葬禮,
用的,是你存過來的錢。現在我們在城郊的櫻之苑公墓,你來吧,不要
著急,注意安全。”
  “好。”

  我收了電話沖出醫院。想到有仙道在哥哥身邊,感覺安心不少。


  櫻之苑是城郊新建的一座大型公墓,環境看起來非常的好。雨淅淅
漓漓的下著,漸漸密集起來,洗得墓園中的一片綠色異常鮮亮,空氣也
清新,如果不是因為阿姨,我想我絕不會在這樣清新的夏日風景中看到
洗不去的悲傷的顏色。

  按著管理員的指點,我遠遠的就看到了哥哥,不會錯,就是哥哥。
一身黑衣在風雨中分外的孤寂和單薄,沒有撐傘,任憑風雨打著他修長
纖細的身子,孤獨的站在淺灰的天幕下,那一抹身影清泠得孤絕。

  想到那單薄的肩上承受著的苦難與壓力,心陣陣的揪痛著。輕輕走
近,哥哥仍然深深低著頭,濡濕的瀏海遮住眼睛,看不清表情,就那么
站著,看著阿姨的墓,墓碑上,阿姨溫柔的微笑在照片中凝固成永恆。

  “……哥哥……”我聽見我的聲音在顫抖。
  哥哥抬起頭望著我,那雙異常清澈明亮的眼睛彌漫著水霧,神情有
些恍忽,許久,喑啞的說:“只剩我了……只剩下我了……”

  哥哥清俊而蒼白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可這笑容,卻比痛哭更令
人斷腸。心象是被撕碎了又狠狠的揉著,好痛。

    我顫抖著,受不住巨大的痛楚而跪在了哥哥面前,泣不成聲的嗚咽
著:“……對不起……對不起……哥哥……對不起……”

  雖然哥哥和阿姨從來不說什么,可我自己知道,如果不是母親,他
們母子根本不會落到今天的地步,是母親害了他們,母親做了間接的殺
人凶手而我,就是這個冷酷的凶手的女兒!

  為什么?為什么在我面前那么慈祥的父親會如此冷酷?為什么那么
美麗動人的母親會如此殘忍?為什么他們可以給我一切的一切卻連最微
薄的一點點愛也不肯分給哥哥?而我,是奪走了哥哥一切的人啊!

  神,我與我的父母是怎樣的罪人?

  跪倒在哥哥面前,我無顏抬頭,只伏在冰冷的地面哭著不斷重復無
意義的道歉。如果說還有比失去阿姨更讓我感到痛苦的,就是這深邃的
自責了。事已至此,我又怎么敢乞求能得到哥哥的原諒?

  然而,一雙冰冷卻有力的手扶起了我,下一刻,我被擁入哥哥的懷
中。

  “小梵,不要自責,這與你無關。你這樣,媽媽地下有知,也會難
過的。”哥哥一貫清泠的聲音透著關心和溫暖。

  抬起頭,看到的是哥哥難得一見的溫和的微笑,那是令人屏息的驚
艷。哥哥……真的很美啊。

  “小梵,”他用纖長冰涼的手指為我拭去眼淚,“謝謝你這些年來
為我們所做的一切。你……可以讓我獨自呆一會嗎?”
  “你沒問題吧?仙道呢?”我擔心的看著他,一個多月不見,他又
瘦了很多,臉色很蒼白。
  “他去管理處辦一些手續。我沒事。”
  “那……”我仍在猶豫,電話卻響了起來,看看號碼,知道是母親
,我趕緊遠遠跑開。

    母親對我私自用了她的飛機很生氣,我不得不想方設法穩住她的情
緒,又編造了借口騙她。哥哥不想阿姨過世的消息給流川家知道。


  講完電話已是過了十多分鐘,不放心哥哥,我走回去,遠遠的看到
阿姨墓前的場景,頓時石化般的愣在了原地。

  哥哥倚在仙道懷里低低哭泣著,單薄的肩頭微微顫抖,仙道一言不
發的緊緊擁著哥哥,側臉上看得到清楚的心痛與憐惜。

  那個最堅強最獨立最冷漠的哥哥,竟然如此脆弱的靠在仙道懷中哭
泣?!那個面對生活的苦難與不公從來沒有流過一滴淚的哥哥,竟然在
仙道的懷中泣不成聲?!

  心里亂成一團,我呆呆的站著,無法反應。

  “……什么都沒有了……只剩我……只剩下我……”

  不知過了多久,哥哥低低嗚咽的話語敲醒我的神智,心被重重一擊
,痛得窒息。剎那間我懂得了哥哥的絕望與無助。無論再怎么堅強,哥
哥始終只是一個十六歲的孩子啊!

  “不,楓,你還有我。”仙道的聲音溫柔而堅定。

  看著雨中相擁的身影,我忽然領悟到,哥哥需要的,是仙道那可以
依靠的堅強的懷抱,是仙道那可以棲落的有力的臂彎,那不是我能夠給
哥哥的。所以,我選擇了悄悄離開。

  可是……是不是有哪里不對??



  一夜無眠,哥哥與仙道相擁的身影不斷在腦海浮現。想起哥哥單薄
蒼白的樣子沒來由的擔心,天不亮就起來叫廚房熬了溫補的湯,哥哥身
體不好,一定要好好補補。

  提著保溫桶進了哥哥家,收拾得很整齊,沒有意料中的凌亂,很安
靜,想來哥哥一定還在睡覺吧,我輕手輕腳的走到哥哥臥室門口,推開
了虛掩的門,下一刻,手中的保溫桶重重的落在地毯上,發出一聲沉悶
的聲響。難以置信的看著眼前的場景,我驚訝得目瞪口呆。

  哥哥躺在床上沒有動,而斜倚著床頭的仙道,竟然……竟然在吻著
哥哥的唇!!!

  我只有十四歲,有很多事都不懂,可是至少我知道,接吻不是朋友
之間應該做的事,而男生和男生接吻是不對的!

  “小梵?!”仙道也吃了一驚,急忙坐直了身子。
  “你……你……”我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穩住自己,聲音仍然在顫
抖,“仙道,你在對我哥哥做什么?!”
  “事已至此,我想沒有什么好隱瞞的了,” 仙道立即鎮定下來,認
真的說:“小梵,我愛楓。”
  “……什么?!你是什么意思?!”我激動的吼起來。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我愛你哥哥。” 仙道平靜且鎮定,斂去了慣
有的笑容,無比認真。

  愛?!

  簡簡單單的一個字砸得我頭腦一片空白,茫然的轉向床上的哥哥,
這才驚覺哥哥的情況不對。走到床邊,只見哥哥沉沉的昏睡著,長長的
眼睫投出一抹淡淡陰影,臉色是病態的嫣紅,呼吸有些紊亂,額上敷著
冰袋,顯然是生病了,而且病得不輕。奇怪的是,病中的哥哥,竟流露
著一反常態的柔弱的艷色,令人不由自主的心生愛憐。難怪仙道會……
不對不對!我在想什么啊,這樣是錯的!

  “哥哥怎么了?”我轉頭問仙道,什么愛不愛的先放一邊,哥哥的
身體最重要。
  仙道深深嘆了口氣,輕輕理著哥哥有些零亂的發絲,低聲說:“你
也應該知道,楓本來體質就弱,這陣子為了比賽和照顧伯母,負荷更是
沉重,加上伯母過世的打擊,可以說是身心俱傷,就算是鐵打的人也承
受不起,他又如何承受得了?再加上昨天淋雨受了寒,在公墓就昏倒了
,我怕目前住院會讓他觸景傷情,所以將他帶回了家。你放心,我請醫
生來看過,他只是重感冒發燒,退了熱就好了。”
  “可是,我看見他好好的啊。”我有些疑惑。哥哥昨天,明明好好
的在……仙道懷中哭泣啊。
  “我想,你昨天應該看到我和楓了,就如我也看到你和楓……你接
過電話后,看見他在我懷中哭泣,就悄悄離開了是嗎?”仙道嘆了口氣
,凝望著哥哥,溫柔如水的目光充滿了憐惜,“他哭著哭著,身子忽然
就軟了下去,我才發覺他昏倒了。楓啊……總是不懂得照顧自己。”
  哥哥孱弱的樣子令人心痛,我嘆了口氣,把保溫桶撿起來,仙道伸
手接過,“你給楓送的補身子的湯吧,我拿去灶上熱著,他醒了好喝。
”說著拿了保溫桶下樓去廚房了。

  仙道對哥哥那樣自然的關切與體貼,令我有些感動。阿姨已經不在
了,有這么一個關心體貼的人陪在哥哥身邊,對哥哥很好吧。啊!不對
不對,我在想什么啊!

   可是……

  “小梵,”仙道很快回來了,坐到我面前,很認真的看著我,說:
“我知道你有很多疑惑,也有很多理由,甚至可能對我有厭憎,但是,
我們談談好嗎?”
  “那我問你,”我深吸一口氣,問出心中最大的疑問:“哥哥他…
…也喜歡你嗎?”
  “當然。”仙道毫不猶豫的回答,微笑著說:“我們是在去年陵南
和湘北的一次友誼賽上認識的,楓對籃球非常執著,他認定我是對手后
,為了超越我而拼命努力,后來又主動找到我一對一,就在一對一的過
程中,我發覺楓出乎意料的單純,了解他冷漠之外的許多可愛面,然后
,竟不知不覺的喜歡了他。是男生也好,是同性也罷,世俗的理由對我
而言從來沒有作用,喜歡就是喜歡了,喜歡就自己去追到。抱著這樣的
想法,我開始追求楓。其實,那個過程真的很辛苦,因為……”仙道猶
豫了一下,斟字酌句的說:“因為你父親的關系,楓對感情很不信任。
他把自己的心死死封起來,不讓任何人靠近。不過我很執著,絕不放棄
。楓真是,單純得不懂得愛呢……是我一步一步教會他,讓他看清楚自
己的心,請他試著慢慢接受我,于是,我們開始了交往。”

  說到這段往事,我發覺仙道的神色柔和下來,笑容中充滿了溫柔與
寵溺,望著哥哥的目光沒有一刻離開。那毫不掩飾的滿溢的愛,令人為
之動容。

  “那……在去年IH賽的時候,你們已經……”我終于了然。

    仙道去廣島不是偶然,去看望哥哥、為哥哥治傷、替哥哥打氣、給
哥哥安慰,沒有一點是偶然,他是為了哥哥去的。

  “是。”
   “那么,你們是故意在對我隱瞞?”我瞅著仙道。
  “是啊,我覺得沒什么好隱瞞的,可是楓要。”仙道誠懇的望著我
,“小梵,你知道嗎,楓很在乎你,他瞞著你是怕你會不高興,會因此
而討厭我們。”
  “這么說,那……”我咬了咬唇,猶豫許久,終于問:“阿姨知道
嗎?”
  “她知道。”仙道微笑著說,一字一字,清晰無比。
  “什……什么?!”我控制不住的叫起來。

  阿姨知道?!阿姨竟然知道!仙道在這個家進進出出也不是一兩天
了,阿姨還很喜歡他,那么,也就是說,阿姨知道哥哥和仙道的關系,
卻并沒有反對甚至是贊同的!!為什么?!為什么受過那么正統的教育
的阿姨,竟可以允許自己的兒子有一個同性的戀人?!!

  “為什么?!”亂成一團的思緒根本無法整理,我只呆呆的看著仙
道。
  “你知道為什么嗎?”仙道認真的看著我,說:“一開始,伯母也
是反對的,我跟伯母進行了一次開誠布公的談話,我請她給我一段時間
,她答應了,結果,通過一段時間的接觸和觀察,她終于接受了我。”
  “為什么?”我仍然無法理解。
  “你知道伯母說什么嗎?”仙道沒有看我,仍然凝望著哥哥,生怕
驚著他似的極輕極柔的撫著哥哥瘦削的臉,俊朗的唇角流露溫柔的笑意
,“她說,楓是注定要高翔于天空的鷹,他那狂傲的鵬馳方式,連天空
也容不下他的翅膀,所以,他需要的是一個可以和他一起高飛的人,是
可以容納他的翅膀的高闊的天空,這些,不是哪個女孩能夠給他的,只
有我才能辦到。只有我,才能永遠陪著他飛翔、包容他的翅膀,而不會
給他絲毫阻礙。”

  是……這樣?阿姨的眼光應該不會有錯,可是……可是……

  “小梵,你可以也試著接受我嗎?可以……試著接受這樣的我們嗎
?”仙道誠懇的望著我,那目光,甚至帶著請求。
  “我……”頭腦亂成一團,我無法思考。
  “小梵,你知道,你的感受,對我們很重要。楓很在意你的看法。
雖然無論如何我們都會在一起,但是,如果你不贊成,他會很難過。”
  “可是……”

    我咬著唇,避開仙道的目光,望向病中異常柔弱的哥哥。我真的很
希望哥能夠幸福,真的不想讓哥哥難過失望,可是,世俗社會對同性戀
的種種態度在我心中不停撞擊。我最深愛的哥的幸福,世俗的道德倫理
,我究竟該要如何選擇?

  仙道沒有再說話,只靜靜的看著我,沉悶的氣氛壓抑了整個空間,
讓人喘不過氣來。 

  而打破這沉默氣氛的是原本沉睡中的哥哥。 

  他突如其來的急促呻吟立即吸引我和仙道的注意力,我們一起沖到
床邊,可是哥哥并沒有清醒過來,依舊是陷在深沉的昏迷狀態中。 

  “哥哥?”我試探的叫了一聲。 

  看著哥哥似乎想要睜開眼又撐不開,我不由得心慌的彎下身子。 

  “楓?”

    仙道伸出手,輕柔地貼在哥哥的臉頰上,哥哥原本緊皺的眉間竟稍
稍地舒緩開來。 

  “楓?”仙道不死心地又輕喚。 

  這回哥哥的睫毛動了一下,緩緩地張開了雙眼。 

  “仙……仙道?”低啞的聲音從哥哥微啟的唇間逸出。 

  注意到哥哥的雙眼并沒有看向仙道和我,我明白他的意識并沒有隨
著張眼而清醒,只是高燒下的囈語。 

  “對,是我。”
  “仙道……仙……不要……離開……我……不要……”哥哥低低吃
語,一只手胡亂的伸向空中。
  “不會,我永遠都不會離開你,”握住哥哥的手,十指相纏,仙道
看哥哥的眼神溫柔得像是要滴出水來,低聲柔柔的哄著:“沒事的,安
心睡吧。” 

  這溫柔而堅定的口吻,令哥哥放心的閉上了眼,再度沉睡。 

  在一旁看著這一切的我,心中百味雜陳。第一次發現哥哥會對他人
產生依賴,這對我而言是比知道哥和仙道是同性戀人更大的沖擊。在我
的印象中,哥哥從來是獨立的、冷傲的、堅強的,從不依靠任何人。而
這樣的哥哥,居然會在昏迷中乞求著仙道,并在仙道的安撫下安心的入
睡!還有,昨天,那么堅強的哥哥,竟然會放任自己在仙道的懷中哭泣
!在哥的心目中,仙道的地位可想而知。

  望著安心沉睡的哥哥,和握著哥的手、深情溫柔的注視著哥哥的仙
道,我忽然領悟了阿姨的心情。既然哥哥是我最愛的哥哥,那么,這世
上難道還有比他的幸福更重要的事嗎?事既已至此,我知道自己該做些
什么。 

  “仙道,”喚回了仙道的注意力,看到他臉上遲疑的神情,我不禁
微笑起來,“仙道,哥哥從小受了很多苦,請你一定要好好待他。”
  “小梵?!你……”仙道的聲音有些顫抖,難以置信的看著我。
  “仙道,你答應我,一定要好好愛我哥哥,不能讓他再受絲毫委屈
和痛苦,否則,我絕不會放過你。”我認真的說。

    這是我十四年來所作的最重大的決定吧,拋棄了世俗的倫理道德,
只為了要哥哥能夠幸福。看仙道對哥哥的態度,他一定會對哥哥好的吧
,這樣就夠了。

  “小梵,謝謝你!你放心!”仙道決然的應允,沒有多余的語言。
這,就是男人的承諾吧。

  終于解開了這個死結,我感覺輕松了很多,接下來的時間里,我和
仙道一起,一邊守候著沉睡的哥哥,一邊低聲交談,空氣也變得安詳活
潑。


  直到傍晚,我才聽到哥哥低低的呻吟,看到哥哥睜開了眼睛。平日
里清澈明亮的眼睛此時泛著迷朦的霧氣,帶著沒有焦距的茫然。

  “哥哥,你還好吧?”我歡喜的笑問。
  “小梵?我怎么了?”哥仍在茫然中。
  “沒什么,你只是生病了。”仙道坐到哥哥床邊,溫柔的微笑著。
  “病了?我睡了很久嗎?”哥哥的聲音很沙啞。
  “嗯,快二十個小時了,”仙道拿掉哥哥額上的冰袋,替他理了理
頭發,“楓,餓嗎?我給你煮了粥,要不要吃一點?”
  “不想吃。”哥哥低弱的說,用力的別開頭,躲避仙道的手。
  “那么,小梵給你帶了湯來,我一直熱著,盛一碗給你好不好?”
  “不……”

  我看見哥哥躲避著仙道的同時,目光閃爍游移的看向我,他是怕我
知道他和仙道的關系吧。我笑,真是好可愛的哥哥啊。

  “哥哥,你在發燒耶,不補充點水份怎么行,湯可是我特別叫人做
的喲,你不許不喝。仙道,麻煩你。”

    我笑著推仙道,仙道立即跑了出去,飛快的端了碗湯又跑進來。

  哥哥掙扎著想要坐起身來,卻又在半途無力的倒回床上,仙道急忙
將湯碗放在床頭柜上,扶住哥哥,拿過一件晨褸披在哥哥身上,又抓過
兩只大靠墊墊在哥哥身后支撐住哥哥的身體,然后斜坐在床邊,端過湯
碗,小心翼翼的試了試溫度,便要喂哥哥。

  “仙道!”哥哥嚇了一跳,極快的掃了我一眼,“我自己來!”
  “什么自己來,你看看你自己的狀況,你端得住這只碗嗎?”仙道
作出生氣的樣子,舀了一勺湯送到哥唇邊。
  “不要!”哥哥倔強的轉開頭。
  “楓,聽話啦,乖。” 仙道象哄小孩子一樣的勸著,耐心的舉著勺
子。
  “仙道!你……”哥哥又急又惱的瞪著仙道,病弱的身體在焦急攻
心之下,一時岔了氣,虛弱地喘著氣倒回靠墊上,下一刻又忙著躲避仙
道欲要給他擦汗的手。
  我在旁邊看著這兩個人,憋到內傷,終于忍無可忍的笑出聲來,“
哥哥,你就不要再遮遮掩掩的啦,我都知道了。”
  聽到這句話的哥哥,在呆了几秒鐘過后被蟄著似的從靠墊上彈起來
,瞪大了眼睛看著我,又轉向仙道,几乎是咬牙切齒的吼起來:“仙﹒
道﹒彰!!”
  “哇,楓,這么大聲對嗓子不好啦,小梵都沒叫,你叫個什么。”
仙道笑嘻嘻的做勢捂耳。
  “仙道!你為什么……為什么……” 哥哥看來真是急了,氣一岔,
話都淹沒在咳嗽里。
  “楓!”仙道急忙放下了碗,摟住哥哥,撫著哥哥的背幫他順氣。
  “放手!”哥哥好容易止住了咳嗽,喘著氣推仙道。
  “哥哥,沒有關系的,你別著急呀。”看哥哥真急了,我趕緊安慰
。
  “小梵?你……你……”哥哥停止了掙扎,一時無法反應的瞪著我
。
  “我說過我都知道了呀。”我微笑。
  “你……不在乎?”哥哥不敢確定的問。
  “我應該在乎什么?”我歪著頭笑看著哥哥。
  “那個……我和仙道……都是……” 哥哥猶猶豫豫的說,臉色泛著
并非病態的紅。
  好可愛啊。我嗤的笑出聲來,“都是男生,對吧?你認為我應該怎
樣在乎?大吼大叫?歇斯底里?或者跟你斷絕兄妹關系?”
  “可是……為什么?”哥哥遲疑的問。
  “因為,哥哥是我最愛的哥哥,仙道是我最喜歡的仙道啊。”
  “小梵……”哥哥一付明顯受到感動的樣子,話說不下去。
  仙道大概是害怕哥哥傷感,伸手一邊摟住哥哥一邊摟住我,嬉皮笑
臉的說:“楓是我最愛的楓,小梵是我最喜歡的小梵啊。”
  “放手啦。”哥哥抗議。
  “去去去,仙道,你的章魚攻勢對我沒有用。”我笑著推仙道。
  “哇,楓,你們兄妹怎么可以聯手欺侮我?”仙道做出夸張的委屈
表情。

  三個人鬧成一團,幸福快樂的空氣,就這樣充實了整個空間。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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