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仙道坐在書房的電腦前。
他看了看桌上放著的那張流川給他的名片,考慮三井的事情怎么
辦。
在這個夜深人靜的晚上,他想到今天中午見到的坐在自己對面的
流川。他們已經很多年不曾相對而坐了。雖然說到后面是意料中的不
歡而散,他還是覺得往日的記憶從那個時侯開始不斷地從腦海中迸出
來。就像海浪沖涮著海岸,無休無止,不厭其煩。
他們認識有多少年了?
最初的相見已經是記憶深處的秘密,仙道懷疑只有自己還記得,
另一個人已經全然忘記。這樣想,就覺得有點空蕩蕩的。
他盯著顯示屏上那個類似籃球的圖標,那個圖標好像在漸漸放大
,終于他的視線開始流離,進入另一個時空。
仙道和流川第一次見面是在十六年前。那是仙道小學六年級的時
侯,流川是個剛轉學的五年級學生。
那一天的事情仙道記得很清楚,可能是因為流川的眼神。而如果
流川也還記得的話,也許是因為仙道的笑容。
就如流川所認為的那樣,出身富有的仙道,從幼兒園開始就是個
領袖式的人物。他從懂事起就表現出一種團結別人和領導別人的能力
,這種能力一直到他十二歲時,遇到了挑戰。
那個挑戰就是略顯自閉的五年級轉學生流川楓。
仙道那時是學校里的學生會主席,也是校籃球社的隊長,一時風
頭無兩。可是這一年,剛好有一個學長畢業了,前鋒的人選成了仙道
的頭痛事。而區小學組的籃球選拔賽就要到了。他和隊員們四處特色
可以做前鋒的學生。
四月初的一天,一個五年級的叫小田切的隊員,對仙道說到了流
川楓:“隊長,我們班來了個轉學生,叫流川楓的,個子很高,和隊
長你差不多呢。”
仙道這時正一籌莫展。他表面上溫和開朗,其實是個相當好勝的
人。這種性格到長大后仍然沒變。
他聽到有這么一個人,精神一振,說:“他的運動神經如何?”
小田切搖了搖頭,說:“不知道。他才剛來一個星期,體育課也
沒上。整天一言不發,上課就睡覺,是個怪人啊。”
仙道聽了,心中一涼,這樣的人可能是個運動健將嗎?即使個子
高也是沒用的,雖然那對于打籃球來說是非常重要的條件。他想姑且
看看這個叫流川楓的人吧。
他對小田切說:“小田切,你叫那個流川楓明天下午下課后到籃
球社來。”
“是,隊長。”
第二天下午三點半鐘籃球社集中的時侯,小田切氣喘噓噓地跑進
來,對仙道說:“隊長,我和流川說了,他沒有反應就走了。”
仙道想他也許因為是個轉學生,對新學校還不熟悉,不知道自己
是誰吧。
他對小田切說:“你跟他說是籃球社的隊長叫他過來的。”
第三天下午差不多同時間,小田切告訴仙道說:“隊長,我剛叫
住流川,他就瞪了我一眼,我沒辦法了。”
仙道有點不快,心想這個轉學生到底何方神聖,多少人想進籃球
社而不可得,他倒是擺足了架子。
他臉上還是贊許的笑容,說:“小田切,你做得很好。大概情形
我知道了,我自己去找他好了。誰叫我們缺人呢。”
有些人注定是要相遇的。仙道每次想到那時的第一次見面,就有
這種感覺。
他和流川像是兩個世界的人,但兩個世界也會有交集的那一天。
那一天就藏在歲月里某一個毫無征兆的日子的沒有特別提示的時
刻。這個時刻讓人猝不及防,而且對于有些人來說是致命的。
對于仙道來說就是如此。對于流川呢?
當仙道正沉湎于往事的時侯,一陣急促的電話聲把他從記憶中拉
了回來。他拿起話筒,電話里竟然是流川的聲音,他簡直有點恍惚。
“流川啊,我是仙道,我剛才正......”
他說到這才猛地回過神來,他們什么時侯可以心平氣和地說過話
了?他差一點不明智地對流川暴露了內心。
他繼續說:“我剛才正在想三井的事。這么晚找我,有什么事?
”
流川在電話里仍然是像冰一樣淡漠的聲音。這聲音在靜夜里有種
飄忽的質感。
他說:“打算怎么辦?”
仙道沒想到他對三井的事這么密切地關心,說:“我正考慮怎么
和三井說,他那個人,流川也知道吧。”
流川在電話里冷冷地說:“考慮?他現在正在醫院里,你還要考
慮多久?”
仙道吃了一驚,忙問:“出了什么事?”
“自己到京北病院來就知道了。”流川挂了電話。
仙道放下電話,他站起身來,穿上外衣,拿了鑰匙,關門出去。
開車的時侯,他心里很著急,不知道三井出了什么問題。
雖然這些日來見到三井不在狀態,但他在自己面前喝酒不多,實
在難以想到他酗酒到什么地步。但流川都這么在意,一定是很嚴重了
吧。
他在夜色闌珊的東京街道里穿行,仔細地想從高一時開始認識的
三井,弄清了一件事:三井現在確實是情況堪憂了。他是那么好勝的
一個人,和自己雖然是同學兼好友,但那種暗中的比賽未必也就不如
他和流川之間的比賽了。
他在仙道面前盡量維持著僅剩的自尊,好讓仙道對他瀕于崩潰的
生活和事業感到扑朔迷離。三井也確實成功地做到了,所以仙道甚至
以為三井和也、彩子和流川小題大作。
某種程度上說,三井更敢于在流川面前表現出他真實的一面。這
種領悟使仙道覺得有點苦澀。難道他和三井只是這么松散的同盟嗎?
對他來說還不如共同的對手?
仙道來到京北病院,他問值班的護士:“這里有沒一個叫三井的
病人?”
那護士驀然看到這么一個挺拔英俊的青年,先是發了一陣子呆,
終于說:“你是找那個叫三井壽的藝人嗎?他在急診室里。請往這邊
走。”
仙道笑著說了聲謝謝,問:“請問,三井他出了什么事?”
“他酒后開車撞到路邊的欄杆了。不過,沒什么大問題。”
仙道這才明白流川為什么用那種口氣說話了。他來到急診室門口
,只見流川、彩子正和一個矮個青年在說著什么。
彩子看到他,說:“仙道,你來了。”
仙道走近他們,說:“三井怎么樣?”
“只是頭撞到前面的玻璃,沒什么大礙。”
矮個青年說:“話雖如此,流川先生,松本小姐,三井先生已經
不是一次兩次酒后出事了,我覺得你們應該引起注意。”
流川看了仙道一眼。
仙道對矮個青年說:“你是警察先生吧?”
青年點了點頭,說:“我是吉祥寺警署的巡查長宮城良田。請問
你是......”
“我是三井的朋友仙道彰。”
“仙道先生,你們都是三井先生身邊的人,以后要多加留心,這
次只是撞傷了額頭,難聽一點說,下一次......”
宮城還沒把話說完,三井從急診室里走出來,打斷了他的話,說
:“你是警察吧,竟然咒我出事。”他的額頭纏著白紗布,襯得臉色
有點蒼白。
宮城說:“三井先生,你在我們警署留下的記錄......”
“什么記錄,你不要無中生有啊。”
三井和也在三井之后走出來,說:“小壽,這位警官沒有說錯,
人家是好心......”
三井大聲地說:“我三井壽已經到了讓一個小警察數落的地步了
?”
三井和也這時難得地表情嚴峻起來,他看著兒子,說:“你以為
你是誰?大明星?你現在一點自知之明也沒有嗎?”
彩子忙說:“伯父!”她怕三井和也后面的話會更刺激情緒不穩
的三井。因為流川和仙道都在場啊。
三井和也沒有打算停下來,看來他已經對三井的事心力交瘁了。
他說:“你現在這個樣子,是你自己不想做人了還是想氣死你爸
爸我呢?”
仙道忙說:“伯父,你別生氣。三井,明天就去戒酒吧。”
三井不能對父親發火,轉向仙道說:“仙道,你這話什么意思?
你是說我已經酒精中毒,不可救藥了?虧我一直把你當你朋友!”
三井和也說:“仙道沒說錯,如果是自己不想做人了也就算了﹔
如果你是想向我或者小楓、彩子、仙道撒嬌,你就錯了。爸爸今天告
訴你一句話:人生一世,再親的人都只能是你的親戚或朋友,只有你
自己才是你的人生拐杖。如果小壽你不搞清楚這一點,沒人能幫得了
你。”
三井想說什么,但只是動了動嘴唇,沒有說出來。
這時場面靜得好像凝固了一樣。
一直沒有說話的流川突然說:“三井壽,你不是沒有摔倒過吧?
不是也站起來了嗎?難道這一次摔倒,你不打算再站起來了?這樣的
你,我覺得不配做我的對手。”
流川這句話果然殺傷力很大,三井一直以來勉強支撐著的自欺欺
人的心終于垮了。他側過身子靠在走廊的牆壁上,無聲地哽咽起來。
因為除了宮城以外的四個人都很了解他,所以都明白他終于肯面
對現實了,都松了口氣。彩子和三井和也互相點了點頭。仙道看了看
流川,流川淡淡地回掃了他一眼。
仙道想,雖然對三井來說,流川更應該是對手,但已經這樣存在
了十三年,也許對于三井來說,是敵是友已經分不清了。
彩子看了看仙道和流川一眼,心想只要有這倆個人在,不管對于
三井來說重新面對人生是多么困難的事,一定也能辦得到吧。
流川突然對宮城說:“宮城警官,既然三井壽的口供和筆錄已經
沒問題了,我可以走了吧。”
宮城一怔,說:“當然。”
流川對三井和也說:“叔叔,我走了。”
三井和也說:“小楓,今天真是謝謝你。”
流川說:“沒什么。”
他對彩子和宮城點了點頭,看也沒看三井一眼,從仙道身邊走過
。
明明對三井的事情影響最大,可是,他卻顯得最漠不關心未來的
結局。
局外人宮城看著這個傳說中的冷漠青年漸行漸遠。今天遇到的事
情讓他覺得有一點感觸。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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