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十三個瞬間
(八)

作者﹕仙奇島

    第二天下午的第二節課,學生會要召開本學期最后一次的例
會。

    第一節課下課后,流川從教學樓走出,沿著林蔭道向學生活
動中心大樓走去。

    他慢慢地走著的時侯,就開始覺得昨天被仙道一球砸中的后
背在隱隱作痛。

    他不知道仙道還會不會使出別的什么亂七八糟的攻勢,但只
能兵來將擋,水來土淹了。他十六年來還沒怕過什么人。仙道當
然也不例外。

    流川無意中目光向左側的操場瞥了一眼,不由一怔。

    在操場靠近活動中心大樓那一側的斜坡草地上,有一個人正
枕著雙手仰躺在那兒。如果不是那人還時不時地動一下,流川會
以為是某個中了暑而暈倒在那兒的學生。

    這樣的烈日曝晒,竟然還有日光浴的閑情。

    流川有點佩服這個人對紫外線的抵抗力,以及對皮膚癌的挑
戰精神。

    他繼續走著,漸漸看見了那人的身形。那人即使仰躺著,沖
天發還是囂張地豎立著。

    流川不由停住了腳步。

    那人是仙道。

    他看著仙道怡然自得地迎接七月初的灼熱陽光,不知怎么的
有點羨慕起來。

    他自己是很難忍受強烈日晒的。

    人和人真是不一樣啊。

    蔚藍色的天空下,穿著淺藍色襯衫和深藍色長褲的仙道,躺
在仲夏墨綠如茵的草地上,說不出的和諧悅目。

    旁觀者會覺得,他好像不是身處37/8度的午后城市的戶外,
而是初春時溫暖舒適的25/6度的山野。什么也不用想,什么也不
要做,就這樣享受著自然的饋贈。

    流川不得不承認,仙道的確有著使周圍氣氛寧靜和安怡的才
能。

    流川想,如果他不是那么無聊地微笑或說著模棱兩可的話,
他也可以入畫啊。

    現在的他,一點也不像昨天會扔球泄憤的那個他。

    這個人究竟有多少種面孔呢?


    突然,他看到仙道伸出左腕側身看了看表,然后坐起身來。

    流川驀地想起自己是去開會的,時間也要到了,忙加快腳步
向前走。

    他轉過一個彎,來到了活動中心大樓下。

    以此同時,仙道從斜坡草地沖了上來,跨過花圃,突兀地出
現在流川面前。

    流川不由后退了一步,不知他意欲何為。

    仙道看到他,點了點頭,說:“流川君,下午好。”說完轉
身走進了活動中心大樓的大門。

    他這樣的言行舉止是流川萬萬沒有想到的。

    仙道剛才看著他的眼神,就好像無意中看到了一個平日里只
有點頭之交的學弟,那種疏離感和陌生感就是在開學第一天,流
川也沒有在他的眼中看見過。

    更有甚者,他還對流川使用了敬語。

    距昨天的意氣之爭,還沒過24個小時,仙道對他的態度卻發
生了一百八十度的逆轉。

    真是個莫明其妙的人。

    流川很快也走了進去。



    到了學生會會議室的時侯,與會的人差不多到齊了。

    流川簡直是踩著上課鈴進門的。

    他四處看了看,只剩下學生會主席左側的那個空位了,他頓
了一下,坐了過去。

    這一屆的學生會主席就是仙道。

    仙道側頭對坐在右側的學生會副主席彩子低聲了几句話。彩
子點了點頭。

    仙道朗聲說:“人都到齊了。現在開始開會。”

    下面議論紛紛的聲音立刻停下來,所有的目光都看向仙道。

    仙道低頭看了看手中的文件,說:“這是本學期最后一次例
會。我希望大家認真一些。”
    他目光嚴峻地看了看眼前這些被稱為學校精英的學生會成員
們,繼續說:“今天主要想討論兩個問題。一個是暑期社團活動
正常開展方面的問題,還有就是學校一再強調的同學們假期安全
方面的問題。第二個問題明天的閉學式還會提出,但今天我希望
進行一次內部討論,有困難的同學可以說出來。”
    他對彩子說:“彩子,大多數社團在暑期的活動或比賽安排
應該沒什么問題吧?”
    彩子點了點頭,看著自己手中的筆記,說:“還好啦。不過
,攝影部的社長小田對學生會批的活動經費有異議。他們8月初
不是要去京都觀看國際新聞攝影展嗎?說那點錢實在太少了。”
    仙道低頭記錄,然后說:“會嗎?每筆活動經費都由會計粟
山認真算過的。這件事我會單獨和小田談談。”
    他朝著前面的人,目光炯然地說:“其他社團有問題嗎?”

    會議正常有序地進行著。

    流川目不斜視/一言不發地坐在仙道的旁邊。

    他是那種從不主動發言的人。

    雖然他一次也沒有側頭看過仙道,但眼角的余光還是可以看
到仙道輪廓優美的側臉。

    因為是這個屋子里最有權威的人,仙道從一開始就保持著嚴
肅的表情。措詞也極講究,可謂鏗鏘有力。他簡直是拿足了學生
會主席的派頭。

    以前的流川對他也還算有那么一點敬意。

    但很難說是幸與不幸,仙道這時剛好側身對彩子說話。

    流川驀地看到了他后背襯衫上有一根草,頓時,許多與仙道
有關的鏡頭在他腦海中像錄影機按了快進鍵一樣地閃現著:在籃
球社的更衣室訕訕地對自己說著抱歉的話﹔在自己家的門口說快
樂是一種美德時,一臉自以為是的笑容﹔昨天他用球砸自己被逮
個正著后,漫不經心地說“手滑了”﹔十几分鐘以前,他無所事
事地躺在操場斜坡的草地上……當然,還有剛才在樓下他用敬語
對自己的問侯。同一個人怎么可以有這么千差萬別的表情?

    流川再也忍不住了,他終于笑了起來。開始只有表情,接著
笑出了聲音,再接著終于撐在桌上笑不可抑。

    所有人都看向他。像看著一個外星怪客一樣。

    這也難怪,一個几乎看不到笑容的人,卻在最不該笑的時侯
笑得如此瘋狂,任誰都會嚇一大跳的。

    流川感覺到了仙道近在咫尺的憤怒疑惑的眼神。

    但這使流川更加沒法控制住自己的笑意。

    真是太太太……好笑了。

    彩子忙說:“流川,你怎么了,身體不舒服嗎?”她往前探
著身子,越過仙道看著流川。
    流川總算稍微忍住了笑聲,他表情辛苦地說:“學姐,我沒
事。對不起,我出去一下。”

    他站起身來,在眾目睽睽之下走了出去。

    這時會議室里啞雀無聲,于是他們聽到流川在外面不可抑止
地又笑了起來。

    仙道皺著眉,對彩子說:“別管他,真是瘋了。我們繼續開
會。”

    但流川已經把會議室嚴肅的氣氛破壞無疑。

    除了仙道和彩子,其余在場的人都私下猜測著流川究竟在笑
什么。

    在這所學校里,几乎沒有人不對流川抱有好奇心。所以看到
了他一反常態的言行就十分的興奮。

    連仙道對一盤散沙的局面也束手無策了。

    這個有著絕妙開端的會議只好草草收場。

    總算要討論的事情已經進行得差不多,沒造成不可收拾的后
果。有所損失的只是仙道的權威而已。

    何況,關于籃球部的兩位王牌明爭暗斗的傳聞,早已在校園
里滿天飛了。現在好事者只是進一步証實罷了。

    試想,誰不希望學校里最具新聞價值和藝朮觀賞性的人有戲
呢?聊以打發平淡如水的生活吧。



    會后,仙道坐在空無一人的會議室里,咬牙切齒地說:“流
川,你別欺人太甚了。”

    沒錯,那時他早就覺察到流川站在操場上面的林蔭路上,卻
裝作不知﹔他也是故意擺出酷酷的神情,給流川一個極其禮貌的
問侯。

    但這是他尊重流川的意志,經過一個晚上的深思熟慮后,展
現給流川的新姿態。

    流川還是不滿意嗎?

    難道要他到南極去躲起來?

    是可忍孰不可忍哪。

    他霍地站起身來,走出了會議室。

    他不會讓流川把他所有的權威掃蕩光的。

    以其坐以待斃,不如放手一搏,也許還能保住點尊嚴。

    仙道毅然絕然地邊走邊想。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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