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十三個瞬間
(十七)

作者﹕仙奇島

    深夜,仙道躺在床上,聽著音樂閉目養神。

    半個月啊,要半個月見不到流川了。

    他翻了個身,看著鏡中郁悶的自己。

    他想:仙道彰,你這是怎么了?這么沒出息,半個月見不到流川
,是天塌地陷了還是怎么著?見到他又怎樣?不過是對牢他冷若冰霜
的臉傻笑而已。

    這樣百無聊賴的仙道,恐怕不止流川會嗤之以鼻吧。

    他也想把這樣的自己Game Over掉。

    為什么不做一個更無牽無挂的人呢?為什么甘心被一個令自己束
手無策的人,吃的死死的?但他們的父輩已經認識,他和流川可能是
注定要相遇的。只不過,有些父輩交好的人也可以形同陌路,他和流
川卻因種種千絲萬縷的聯系而不能。

    話說回來,他也沒想要逃開這種宿命,只是對著自己發發牢騷罷
了。

    他坐起身來,看了看表,十一點多了。父親應該回來了吧。


    仙道走出房間,他來到書房門口,敲了敲門,聽到父親的聲音說
:“進來。”

    仙道推門進去,只見父親坐在書桌的電腦前,看到他,怔了一下
,說:“小彰,你回來了。”

    仙道點了點頭,關門坐在他面前。

    仙道看著自己的父親。他已經45歲了,但身材挺拔,英俊儒雅,
簡直是這個年齡男性的典范。就像是三四十年代美國紅極一時的明星
加利格蘭特。

    仙道廣之問:“小楓怎么樣?”
    仙道說:“比想像得還好。不過,這次全國大賽遇到澤北了,他
好像有所懷疑。我也沒辦法啊,他非常聰明敏感。”
    仙道廣之沉默了一下,說:“會有問題嗎?”
    仙道想了想,說:“應該不會,離那個期限還有很多時間,并沒
有復蘇的跡象。”
    仙道廣之點了點頭,說:“那就好了。小彰,你多費點心,他就
像是你弟弟啊。”
    仙道看著父親,說:“爸爸,流川叔叔是個怎樣的人?”
    仙道廣之側開頭,他好像很久沒去想流川凌的事了,良久才說:
“他基本上很被動,不愛說話。老實說,如果不是我主動去接近他,
根本做不成朋友。”
   “這樣不是很累嗎?”
   “當然很累。但如果值得,也無所謂累了。流川是個非常難得的
人。”

    仙道當然同意。

    可是,難得的人卻未必會有好的人生,真是沒有天理。

    而且連及流川……如果流川沒有那樣的過去,他們的相處會不會
更容易一點?

    仙道突然說:“爸爸,你覺得幸福嗎?”

    仙道廣之吃驚地看著兒子。雖然仙道長到了190公分,但在他的
眼里,始終只是個孩子。

    但現在,他們已經可以相對而坐,傾談人生的意義了。

    也許自己真的老了。

    他說:“怎么突然想問這個?”
    仙道認真地說:“這難道不是個至關重要的問題?”

    仙道廣之想,幸福與否,簡直就是一個人的人生基調。

    但是不是就有可以公布人前的答案?

    這應該是個極主觀自我的問題。

    而擁有著令人尊敬的事業/如花的美眷和出類拔萃的兒子的仙道
廣之,如果說自己不幸福,會不會被別人看作是虛偽做作,遭到很多
人提刀追殺?

    但如果人生中有太多的遺憾的話,也許就沒有了參予討論幸福的
資格。仙道廣之就是這樣想自己的人生的。

    他現在致力于:既然人生是以這種模式繼續,就要把這種模式維
系到最好。別的多想無益。

    仙道廣之說:“看怎么理解了。別人看我,應該覺得我是幸福的
吧。”
   “爸爸,我是問你自己的感覺啊。”
   “小彰,你又不是記者,這樣窮追猛打好玩嗎?我是你父親。”

    仙道看著這時父親有點不愉的神情,心想:是不是大人們都喜歡
回避敏感的問題?哪怕是身為大學教授的父親。

    他說:“爸爸,你別生氣。我是覺得大家如果多溝通的話,會比
較容易互相理解。你每天天亮出門,深夜回家,有沒想過,媽媽一個
人在家會有多寂寞?你們不是指定了彼此過這一生嗎?為什么不珍惜
能在一起的分分秒秒呢?”

    仙道廣之以一種全新的目光看著長大的兒子。

    他并不認為,兒子現在發表的是什么高深莫測的理論。但還是不
得不刮目相看。

    他一直認為,所謂的珍惜在一起的分分秒秒,只不過是每個人在
少年時對愛情的美好幻想。

    當愛情進入世俗的婚姻里,互相厭倦到底是種逃不脫的宿命。

    當然,他自己的婚姻并未糟之至此。更沒有達到互相厭倦。

    他們只是把婚姻過成了一種習慣。

    試問,會有多少人對自己的習慣有感覺呢?

    仙道也想不到自己會對父親說這樣的話。

    可能是今天流川給了他刺激,所以難以認同父母這種疏離淡漠/
缺乏溝通的生活狀態。

    他說:“爸爸,對不起。”
    仙道廣之點了點頭,說:“小彰,你說得很好。謝謝你。”
    仙道站起身來,說:“我去睡覺了。”
    仙道廣之這時嚴厲起來,說:“小彰,雖然我不反對你打球。不
過,學業始終是最重要的。考不上東大,將來的人生就會荊棘叢生。
你別放松學業啊。”
    仙道連連點頭,說:“知道了。”

    他想人活一輩子怎么會有如許多的麻煩呢。


    與此同時,靜靜站在書房門外,聽他們父子談話的仙道優香退回
了臥室。

    她的心情可以說是百味齊呈。



    8月20日下午,仙道陪著仙道優香上街。他覺得商店里的冷氣很
悶,就站在大門外等著母親。他看到斜對面有一家店名是“天籟村”
的音像店,不由想到了鐮倉那家店名是“聽潮”的音像店。

    流川這時應該在努力地工作吧。他正聽著的是什么音樂?

    他隔著一條街,聽到對面的音響里,正在播放查克伯朗的那支純
鋼琴曲[If I Could Show You]。仙道曾經很喜歡這支曲子。在這個
夏天的午后,聽來洗盡鉛華,素淨怡人。

    是啊,如果我能把心掏給你看,你是不是就能懂得我呢?

    這時,他看到一個瘦瘦高高的少年從音像店出來,沿著左邊街路
走去。
 
    剎那間,仙道的心都要跳出來了。

    是因為他一直在想著流川,出現幻覺了嗎?

    但那個少年的側影實在太像流川了。

    仙道大聲叫道:“流川!”

    他沖到街邊,偏偏這時車很多,他總是沒法穿過馬路。

    終于,他沖破車水馬龍陣,走到對面的街上。

    當他在街角處趕上那個少年時,突然放慢了腳步。

    不是流川。

    雖然有點像,但真的不是流川。

    他竟然會犯這樣的錯誤。

    流川對他來說,是只要接近就會有磁場反應的人啊。

    是出現幻覺了。


    仙道站了一會兒,往回走,看到一家精品店的櫥窗里,挂著一個
藍色兔子的鎖匙扣。引起他注意的是那只兔子紅紅的笑臉。這個笑臉
,使他這時很灰敗的心情有了些許轉機。

    他不由走了進去,取出那個鎖匙扣,對女店員說:“這樣的鎖匙
扣,還有嗎?我想買兩個。”
    女店員搖了搖頭,說:“對不起,只剩這一個了。”
    仙道有點失望,說:“那只好買一個了。”

    他付了錢,握著鎖匙扣出了精品店。


    仙道走回對面的商店,看到母親正站在門口張望,看到他,松了
口氣說:“小彰,一會兒功夫,你跑哪去了?”
    仙道指了指對面的“天籟村”,說:“我進去看看,有沒有我要
的CD。”
   “有嗎?”
   “沒有。”



    這個晚上,仙道覺得有點心神不寧,他還是打了個電話到水澤家
。

    接電話的是水澤茜:“這里是水澤家。哪一位?”
   “我是仙道。小茜,晚上好。”
    水澤茜高興地說:“仙道君,你現在是在東京吧。”
   “是啊。要過几天才回神奈川。我今天在街上看到一個很像流川
的人,差點以為是他啊。”
   “不會的。哥哥剛才打電話回來,說他明天要去短途旅行。一兩
天就會回來。”
    仙道的心猛地跳了一下,說:“流川有沒說去哪里?”
   “沒說。可能是附近的千葉/琦玉或是山梨縣的什么地方吧。我想
哥哥就是為了這次旅行才去打工的。”
    仙道哦了一聲,說:“有可能。沒別的事了。代我向你爸爸媽媽
問好。”
   “知道了。下學期也和哥哥來玩吧。”
   “好啊。”

    仙道放下話筒,心想:那個除了籃球,萬事不縈于懷的人怎么會
想去旅行呢?他也有游山玩水的興致?

    真是難以想像。

    他坐在沙發上沉思著。

    思緒漸漸回溯到了7月初,在水澤家作客時的席間談話。

    他突然猜到流川的目的地了。

    那時他沒有覺察到,流川超乎尋常地關注他父親的故鄉,現在想
來,不是沒有緣由的。

    因為在廣島遇到澤北的那個晚上,倆人有過一次不歡而散的交談
,流川對于滿懷的疑問,選擇了自己去尋找答案。這也像是他的作風
。

    但仙道想,怎么能讓流川一個人去面對他的過去?那樣的話,他
的存在還有什么意義?


    仙道站起身來,走到廚房門口,對母親說:“媽,明天一早我要
回鐮倉一趟。”
    仙道優香一怔,說:“不是說25號才走的嗎?出了什么事?”
    仙道不想多說流川的事,說:“學生會發生了點事,我回去處理
一下。還會回來的。”
   “那好吧。等你爸爸回來告訴他一聲。”
    仙道說:“知道了。”


    他上了樓,開始收拾行李,把那個鎖匙扣挂在背包上。

    明天,能不能在福島郡山市的北陵高校遇到流川呢?

    也許會在路上交叉錯過,也許不會。

    只好賭一把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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