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十三個瞬間
(十一)

作者﹕仙奇島

    仙道和水澤茜端著食物從廚房里走出來。

    仙道說:“做太多菜了吧?”
    水澤茜笑著說:“仙道君,難得媽媽這么高興,你就放開肚皮
吃吧。不過,”她回過頭小聲地對仙道說:“媽媽做的這几道菜,
好吃不好吃,很難說呢。”

    仙道看著水澤茜秀美的笑臉,他覺得自己更像是她的哥哥。在
樓上,到現在也沒下來的流川反倒更像是客人。

    仙道想到自己身為獨生子的家庭日常生活。他突發奇想:如果
自己的母親是水澤夏樹的話……不,不能這樣想。自己的母親也是
獨一無二的。何況,如果這樣的話,他和流川豈非成了表兄弟?

    生活只會以一種方式繼續,其他的可能還是別去想了,徒增煩
惱。

    但水澤夏樹和水澤茜母女的確讓他覺得很溫馨,她們待他就像
是一直有來往著的親人,沒有生分,只有親切。

    是啊,這世上人人都喜愛他。

    流川除外。


    水澤茜把盤子放在桌上,說:“我去叫哥哥。仙道君,麻煩你
再去廚房一趟。”

    仙道點了點頭。

    他走回廚房,水澤夏樹說:“小彰,麻煩你把這些盤子端出去
。”
    仙道笑著說:“好啊。”他沒有立刻動手,用探詢的口氣說:
“阿姨,客廳里那幅雪景……”

    他沒把話說完,但廚房里已經顯出某種不安的寧靜。

    水澤夏樹沉默了好一會兒,她緩緩地打開烤箱,取出烤好的蛋
糕,說:“的確是小楓拍的。”
   “但遠藤博士不是說……”
    水澤夏樹淡淡地笑了笑,說:“天賦這種東西,我想就是滲透
到遺傳基因里的記憶,是不可能根除的吧。”
   “我也這樣想過。可是,阿姨,把它放在那么顯眼的地方……
”
    水澤夏樹看著他,良久才說:“那是小楓無意中拍的,洗回來
的時侯,我也很震憾,不知怎么辦才好。如果刻意隱蓋他這種天賦
,又怕會弄巧成拙。所以,我決定冒一個險。現在不是很好嗎?他
把籃球當作了自己的天賦。”

    仙道點了點頭,他認同了水澤夏樹的處理方式。順其自然就好
。否則,聰明敏感如流川更會產生懷疑。

    他表情輕松許多,說:“阿姨,是我自己想太多了。”
    水澤夏樹微笑著,說:“難得你這么細心呢。每次看到小楓在
球場表現出色,我就很想哭。真不知該怎樣謝謝你。因為你的緣故
,小楓也有了夢想。”

    仙道笑著沒有說話。是啊,不管流川是多么的排斥他的靠近。
但他只要想到,流川今日的超水准球技,是建立在自己童年時,那
些拙朴的籃球技朮的基礎上,就覺得說不出的快樂。甚至比賽到白
熱化的時侯,也會莫明其妙地笑起來。

    那種感覺,就好像看到了生活的另一種可能。雖然這種可能蘊
孕著危險。

    仙道端起盤子,說:“阿姨,我出去了。”

    水澤夏樹點了點頭,看著他修長的背影消失在廚房的門口。

    她閉了一下眼睛,心想:如今,她這一代的曾經朝夕相處的三
個人,已經落到了生離死別的地步。但愿下一代的人可以互相扶持
著生活下去。

    不要再去嘗試那種撕心裂肺的痛苦了。


    仙道走到飯廳時,流川已經坐在了桌邊。

    水澤茜正從冰箱里取飲料,她對仙道說:“仙道君,你坐吧。
盤子放在桌上就可以了。”

    仙道微一猶豫,坐到了流川身邊。

    他一坐下,就感覺到了流川拒絕的冷空氣。

    他側過頭,對流川做了個表示20的手式。

    流川明白他的意思了。那是仙道剛才在樓上對自己說的:離開
了這里,他會退到20米以外的地方。

    他稍稍緩和了點。

    仙道也同時松了口氣。


    水澤茜把飲料放在桌上,開始分碗筷和盤子,說:“仙道君,
真看不出來,你很會做家務呢。我本來以為,只有爸爸那種唯妻命
是從的男人才喜歡做。”
    仙道笑著說:“因為我一個人住啊。老實說,我父親……”

    他突然想到了從來不做家務的父親。是不是因為倆個人太像了
,所以達不成妥協?父親是個率性而為的人,也許只有母親那種溫
順傳統的女人才能受得了他。

    水澤夏樹這時也端著蛋糕出來。

    她坐在仙道的對面,說:“小茜,又在說你爸爸的壞話了。”
    水澤茜笑著坐到她身邊,說:“是說好話。像爸爸那樣的男人
,事業有成,愛妻如命,真是碩果僅存呢。我想我這輩子是碰不到
的。”
    水澤夏樹說:“什么亂七八糟的?可以吃飯了。”她對仙道和
流川苦笑了一下,說:“進廚房比制作節目還難啊。”
    水澤茜說:“媽媽,那是因為你都不做,所以退化了。”
    水澤夏樹說:“所以,小茜你才會這么能干啊。怪不得人家說
,懶惰的母親會生勤勞的女兒。”
    水澤茜補充說:“我們家四個人,就是哥哥的廚藝也在媽媽之
上。”
    水澤夏樹點了點頭,說:“小楓做的咖喱飯很好吃啊。好久沒
吃了。”
    水澤茜看著流川,期待地說:“真是懷念哥哥的手藝呢。哥哥
,有空再做給我們吃吧。”
    流川“嗯”了一聲。

    仙道吃驚地看了一眼流川清俊的側臉。他是看到流川在鐮倉的
公寓有廚房,但他總以為和自己那個廚房一樣,只有泡快速面的功
能。

    他是沒想到流川還會做飯菜。這一趟真是所獲良多。

    他想如果可以吃到流川做的咖喱飯就好了。

    他這樣想時,不由又側頭看了流川一眼。但不知怎么的,那個
擴大到20米的新距離,此時煞風景地從他腦中閃出。

    他暗暗嘆了口氣。

    不能再做白日夢了。

    否則會繼續擴大這個距離的。


    吃飯的時侯,水澤夏樹突然說:“小彰,你媽媽還好吧?”
    仙道笑著說:“很好啊。她除了做家務,就是逛商店。有時還
在社區中心教附近的主婦花道和茶藝。”

    仙道明顯地感到,水澤夏樹眼中的光芒暗淡了下來。他無意中
又傷到了她。是啊,不管她現在有多成功,聽到所愛的人的妻子過
得很幸福之類的話,依然是會受傷的。

    她畢竟沒有成為那個人啊。

    沒有做到的事,通常就會成為心中結不了疤的創口。

    不觸則已,一觸即疼。

    哪怕做到并不比做不到好。

    仙道真想抽自己的嘴,他再一次禍從口出。他忙說:“我母親
只是個家庭主婦。和阿姨沒得比的。”

    水澤夏樹淡淡地笑著。是她和仙道優香沒得比。她和仙道優香
怎么比呢?根本不在同一台面上。仙道優香可以做個滿足的家庭主
婦。但她已經失去了這種權利。她的心被掏空了,如果不工作的話
,也許會瘋掉。

    她永遠記得二十二年前分手的那個晚上,仙道廣之說的那句話
:“對不起。我沒有辦法背負你的人生。”

    她記得自己當時是怎樣全身發抖著給了他一巴掌的。

    是啊,他沒有辦法背負水澤夏樹的人生,卻游刃有余地讓仙道
優香這朵溫室里的小花越開越燦爛。

    是不是絕大多數的男人,都不希望自己喜歡的人也是一棵樹呢
?即便是仙道廣之也不能免俗。

    所以,她真應該像奧黛麗赫本感謝她的第一任丈夫那樣感謝水
澤青一,是他容忍著自己繼續做一棵樹。

    水澤夏樹很快把自己的心思收回來。因為對面的流川已經用一
種探尋的眼神在看她了。

    他是如此地敏感,那些過往的傷心事還是別讓他知道才好。

    她轉開話題,看著仙道和流川,笑著說:“小彰和小楓坐在一
起,怎么看,怎么覺得賞心悅目。記得從前,哥哥和廣之在校園里
走著的時侯,也是引來無數女生的目光。”

    人真奇怪的動物。

    水澤夏樹只要想到分手以前的時光,總是覺得很幸福。她的記
憶好像以分手那一夜為分水嶺,被截成了兩段:那一夜以前的仙道
廣之,在她的記憶里,是和美好/快樂這些感覺連在一起的﹔那一
夜之后的仙道廣之,對她來說就是人生慘敗的入口。

    流川說:“姑姑,他們是什么時侯的同學?”
   “是高中啊。”
    水澤茜高興地說:“仙道君和哥哥也是很受矚目呢。比賽的時
侯,還有哥哥的親衛隊啊。”
    仙道笑著說:“流川是很受歡迎。我聽一個學弟說,湘南高校
的女生大概有七成以上是喜歡流川的。”
    水澤茜同情地看著他,說:“只有三成女生喜歡仙道君嗎?仙
道君真是太可憐了。如果是我,就倆個都喜歡。”

    仙道沒有說話。因為水澤茜已經說到了。湘南高校大約有四成
的女生是對他們倆個都喜歡的,還有各3成的女生是流命或仙命的
誓不兩立派。這是彥一的八卦調查。仙道當時聽了一笑了之。這時
被水澤茜的話引了出來。

    流川終于忍不住開口說:“無聊。”

    水澤茜對他做了個鬼臉。

    水澤夏樹看著他們,說:“這次的全國大賽,你們一定可以大
顯身手呢。如果時間允許,我也想去廣島為你們加油。”
    水澤茜也興奮地說:“是啊。我是一定會去的。想到哥哥和仙
道君要在全國的舞台上大展拳腳,真是期待啊。”
    仙道伸出右手,說:“流川,聽到沒有?阿姨和小茜都很期待
我們的比賽呢。”

    他作勢要拍流川的左肩,想在水澤母女面前顯出他和流川的搭
襠兼好友關系,但流川的左肩微微地一縮,仙道只好訕訕地把這個
動作變成了摸自己的頭發。

    流川用刀叉叉盤里的水果沙拉,說:“爸爸以前讀的是什么高
校呢?也是在神奈川嗎?”
    水澤夏樹說:“不是。是福島郡山的北陵高校。那時侯我們家
在那里,小彰的爸爸則是個轉校生。”

    仙道覺得,流川少有地對一件事情這樣感興趣,難道是因為自
己的關系?

    就如水澤茜所說的,父輩是高校的同學,現在他們也是高校的
同學。這是罕見的機緣巧合,連流川也有點感動了吧。

    因為難得地和流川并座同桌吃飯,對面的水澤母女言笑宴宴,
滿桌的美味食物,仙道有點飄飄然了。

    否則,以他敏銳的直覺,應該可以覺察到,流川對他父親過去
的事有著異于尋常的關切。

    人在快樂的時侯總是不夠警惕。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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