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十三個瞬間
(十二)

作者﹕仙奇島

    下午五點多鐘,水澤母女把仙道和流川送到了大門口。

    仙道說:“阿姨,今天給您添麻煩了。”
    水澤夏樹微微笑著,說:“小彰,別說這么見外的話啊。”
    水澤茜依偎在母親身旁,說:“仙道君,以后常和哥哥來玩
吧。”
    仙道瞇著眼睛笑起來,說:“再好不過了。”

    他想下一次無論如何要吃到流川做的咖喱飯了。

    水澤夏樹對流川說:“小楓,要照顧好自己。喜歡籃球是好
事,但不要太投入了。”

    流川“嗯”了一聲。

    水澤夏樹擔憂地看著他,她覺得流川并沒有聽進去。

    流川小的時侯,可以不眠不休地,在庭院的籃球架練習整整
一個白天,怎么勸也不肯停手。他是有天賦,但有今日,辛苦自
律的練習恐怕才是關鍵。否則怎么說天才是1%的靈感加上99%的
汗水呢。現在要登上全國的舞台了,他一定會更加拼命吧?完全
忘我地喜歡和投入一件事,是流川家的人的通病。而且簡直無藥
可醫。

    仙道說:“阿姨,你放心吧。我會看住流川,不讓他超負荷
練習的。”
    水澤夏樹點了點頭,說:“那就好了。”
    仙道笑了笑,說:“那么,我們該走了。”
    水澤茜說:“8月2日我會去廣島為你們加油的。到時見吧。
”

    仙道點了點頭。

    流川終于開口了:“姑姑,小茜,你們回去吧。”

    他轉身開始走,仙道朝水澤母女揮著手,向后退著走出几步
,才轉身跟了上去。

    水澤夏樹看著他們一前一后的背影,此情此景和另一個時空
里的記憶再次重疊,她站在七月的陽光下感到一陣酸楚:也許,
她固執地保有的那些往事,真的是過去了。

    誠然,記憶是最難舍棄的東西。但巴爾扎克說得好:沒有大
量的忘卻,就沒有人生的繼續。新的一代的人生已經啟程了,她
何苦緊緊抓住過去不放呢。

    水澤茜這時笑著說:“我現在終于明白,媽媽為什么總要想
到從前的事了。我真是喜歡哥哥和仙道君啊。”
    水澤夏樹深呼吸了一下,說:“進去吧。”



    仙道亦步亦趨地跟著前面的流川。

    他沒有刻意趕上,保持著目測的20米距離。他必須說到做到
。

    流川的后背好像生有眼睛似的,他總是或疾或徐地和仙道保
持著那個距離,沒有走得更遠也沒有停下來等他。

    仙道這時確信,流川也許真的天生對距離敏感。

    他著著流川清俊瘦弱的背影,雖然時時有路人,穿行于他們
空出的20米距離之間,但仙道想只要自己認著流川的背影,這樣
的距離,他們不會有問題。

    終會有一天,流川會放慢速度等他追上,或者他會鼓足勇氣
迎頭趕上。

    仙道看著流川的背影時,只有這個念頭。

    只要朝著相同的方向前進,他們也許不會走散。



    在新干線的站台上,他們仍然保持著距離,站在人群里等車
。

    在人多的地方感覺到流川的存在,是仙道的直覺。他甚至認
為自己有種特異功能,可以接收到流川的磁場電波。

    從某種角度來說,這也許是可能的。

    他這樣想,不由微微一笑。

    只要朝著相同的方向前進,他們應該不會走散。

    列車開來的時侯,仙道看著流川先上了車。

    他在自己上車的那節車廂向后走。在乘客不是很多的下一節
車廂里,看到流川坐在左邊的座位上,他于是在對面坐了下來。

    流川這時側頭看著窗外出神。

    仙道想,他的確沒有辦法猜到流川的全部思想,但這樣看著
流川,就覺得安心了。就算這一刻天崩地裂,他只要想到流川在
自己觸手可及的地方,就可以泰然處之。他確信自己一定可以在
最后一分鐘抓緊流川的手。

    那還有什么可怕的?

    這世上有許許多多的人,終其一身也沒有機會遇到所愛的人
。比起他們,他已經是幸運的了。流川也許不是世上最好的,對
于他來說,卻是獨一無二的。這種認知從十一歲上就無比清晰明
了,沒有其他人給過他這種感覺。

    他和流川之間的那些錯綜復雜/糾纏不清的緣份,也許是命
中注定的安排。有多少痛苦和劫難,他都必須去面對和承擔。

    仙道伸了伸自己的長腳,他也側頭看自己這一側的窗外。外
面的山林/田野/村庄/城鎮在他眼前一掠而過。

    他微笑著想:他也許沒有錯過重振旗鼓的最佳時機,或者說
他根本就沒有必要去想這種事情。


    列車開到了下一站,因為到了傍晚,等車的人多了起來。仙
道在停車的瞬間,坐到了流川的身邊。

    流川驀地轉過頭來。

    仙道忙解釋說:“要上車的人很多。這是特殊場合,請你兀
必將就一下。”

    流川瞪了他一眼,轉回頭沒有說話。

    仙道說:“流川,可以告訴我你在想什么嗎?”
    流川很快就回答他:“拒絕。”

    仙道松了口氣,幸好他不是說:“滾開。”

    真的,在這個站陸陸續續上來很多的乘客。

    仙道饒有興趣地看著眼前每一張或老或少/或丑或俊的臉孔
。

    一生中會和多少人相遇呢?

    也許是同乘一站車的緣份,也許是同吃一餐飯的緣份,也許
是同看一場電影的緣份……但總會有一個人和自己的緣份,比這
些大得多。可以一起看無數場的電影,一起吃無數餐的飯,一起
走過整個人生的旅程。

    眼前的這些人,找到了屬于他們的那個人沒有?也許有人沒
找到。他們臉上有著在生活里掙扎至倦怠的神情。他們或許正在
找,或許總是沒找到,或許隨便捉住了一個同樣倦怠的人過一生
。

    仙道再次想,他自己是多么的幸運,他沒有這樣的問題。



    列車有節奏地向前開著。下一站就是鐮倉了。窗外的風景蒙
上了暮色。

    一些乘客開始打瞌睡。不可避免地,強大的睡魔打敗了流川
的意志。他終于也開始打起瞌睡來。起初是倚著列車的玻璃窗,
但可能是很不舒服,終于不知不覺靠在仙道的肩上。

    仙道再次領教了“三年寢太郎”的厲害。他是有聽流川的同
班同學桑田說過,流川有時上課會睡得很死,但今天才真正明白
“很死”的定義。

    仙道想,他們倆可以說彼此彼此,都是不知所謂的優等生,
流川真的沒有必要笑話自己啊。

    仙道讓自己的右肩一動不動地托著流川的睡眠。

    聽著流川輕微的呼吸聲,在人群中,仙道感到一種前所未有
的的寧靜。

    只要朝著相同的方向前進,他們沒有可能會走散。



    再長的路途也會到終點,何況是從橫濱到鐮倉。

    當熟悉的城市近在眼前時,仙道只好搖醒流川,說:“流川
,到站了。”

    流川覺得所倚物移動,他向前一傾,睡眼朦朧地看了仙道一
眼,有著異常不快的神情。

    仙道聽說過他甚至會因為被吵醒而打人,忙說:“流川,到
站了,所以不得不叫醒你。你不想被載到橫須賀去吧。”
    他站起身來,說:“下車吧。”

    流川比他更快地走出了車門,仙道跟著他下了車。



    在車站的外面,鐮倉古城的暮色漸深,華燈初上。

    仙道叫住向左走要穿行街道的流川,說:“流川。”

    流川在夜色中回身站定,他的雙眸此時又恢復了清亮的本色
。

    仙道站了一會兒,終于說:“今天謝謝你。”

    流川一怔,不明白他的意思。

    仙道其實也不清楚,自己到底要說些什么。是謝謝流川家人
賓至如歸的勝情招待,還是謝謝他肯在水澤母女面前給他一點面
子,亦或是謝謝他讓自己一路坐在他的身邊?

    流川淡淡地說:“明天見。”
    仙道點了點頭,說:“明天見。”

    他看著流川穿過了人行道,消失在夜色中。

    仙道這時感到了右肩的疼痛,可能是因一直沒有動彈地讓流
川靠著的緣故。

    他同時領悟了自己脫口而出的謝意。他是謝謝流川一路來給
他的越來越確定的預感。

    他對著夜空呼了口氣。

    只要朝著相同的方向前進,他們沒有理由會走散。




    第二天上午快十點的時侯,仙道在校門口遇到了流川。

    他略一遲疑,還是走過去,說:“流川,上午好。”

    流川看了他一眼,向他點了點頭,繼續走著。沒有等他追上
來,也沒有落下他的意思。

    仙道跟在他身后進了籃球館。

    更衣室里,宮城和彥一正興高采烈地說著昨天的見聞。

    彥一看到他們,說:“仙道學長,流川,你們昨天去哪玩啊
?”
    仙道打開自己的儲物柜,說:“哪都沒去。宮城,彥一,你
們好像都很有節目。”
    彥一說:“宮城學長去東京聽GLAY的演唱會呢。真是羨慕。
我回大阪了一趟,很趕時間,累死了。”
    仙道笑著說:“你們倆都很有生活啊。”
    宮城看著他,說:“仙道,我怎么覺得你有種說不出的變化
呢?”
    仙道側頭看了一眼正在取運動衣的流川,說:“是嗎?宮城
,你是籃球員吧,拜托你別學人家研究人性了。”

    他關上柜門時,不由微微一笑。

    只要朝著相同的方向前進,他們怎么會走散呢?



∼待續∼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