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十三個瞬間
(十)

作者﹕仙奇島

    仙道關掉電腦,百無聊賴地仰躺在床上。

    明天該干些什么呢?

    算了,上午睡大頭覺,下午去釣魚吧。

    回東京一趟,時間上就太倉促了。

    他看著天花板發呆的時侯,電話開始響起來。

    仙道反手捉起電話,說:“我是仙道,哪一位?”
   “是小彰嗎?我是水澤夏樹。”
    仙道坐起身來,說:“是阿姨啊。晚上好。”
   “剛才小楓打電話回來,說明天休息。小彰,你有空嗎?不如
一起來玩吧。”

    仙道心中“嘩”的一響,好像是誰倒了盆水進他空蕩蕩的心里
,一時要濺出來似的。

    他精神一抖,說:“有空啊。”
    水澤夏樹的聲音顯得很快樂,她說:“太好了。剛好明天我休
假。那么早點來吧。你記一下地址。”

    仙道側身在日歷上記下水澤家的地址。

    他突然想到一件事,說:“阿姨,流川知道我會去嗎?”
   “不知道啊。我還沒來得及告訴他。對了,你們現在處得怎么
樣?”
    仙道想到前天下午和流川在籃球館走廊的那番對話,含糊地說
:“還好吧。”
   “那么明天見。”
   “明天見。”

    仙道把電話放在桌上,輕輕一躍,伸手就觸到了天花板。

    天無絕人之路啊。



    第二天上午,仙道乘新干線到了橫濱。

    他很快找到了水澤家。水澤家在一個主要是中產階級居住的住
宅區,是獨立的雙層式住屋。比仙道在東京的家大多了。

    仙道按了門鈴。過了一會兒,水澤茜出現在門口,她看到仙道
,笑著說:“仙道君,你比哥哥早到了呢。”

    仙道不知為什么,暗暗松了口氣。

    他和水澤茜穿過庭院的時侯,無意中看到了庭院左角的籃球架
。為著這個籃球架,前面還空著一塊沒有種草的黃土地。

    水澤茜說:“哥哥以前都在這里練習的。后來他到鐮倉讀書,
就很少用了。我和爸爸有時也在這里打球啊。”

    仙道看著這個庭院里的籃球架,想像流川從140多公分的小孩
,漸漸長到現在的高度,不由微笑。

    從鐮倉乘新干線回東京,只有一個小時的路程。以前不是賽季
的時侯,仙道常常會周末回家。在日本這樣發達的交通網下,橫濱
和東京的距離,更可以說是近在咫尺。但即便如此,仙道也不曾見
過自己的父母來橫濱看過水澤家的人。當然,水澤家的人去東京時
也沒找過他們。

    是因為失去了流川的父親這個重要的中間人,還是因為仙道廣
之和水澤夏樹之間那段沒有結果的戀情?

    總之,如果不是仙道到鐮倉讀書,或者說,如果不是流川也剛
好讀同一個學校。仙道恐怕沒有機會知道水澤家的門是朝哪個方向
開的。

    不打算見面的人,真的是可以住在同一條街區也碰不到面的。

    仙道和水澤茜走到玄關,水澤茜對著廚房喊:“媽媽,仙道君
來了。”

    水澤夏樹從廚房走出來,仙道看到她圍著圍裙的樣子不由一怔
。這時的她和上一次見面的樣子很不一樣,有了點家庭主婦的味道
。

    水澤夏樹看到他,很高興地說:“小彰,你比小楓還更早呢。
他一定又睡過頭了。”
    仙道把買的禮物遞給她,說:“阿姨。早上好。”

    水澤夏樹接過,她看著仙道,又好像不是在看他。

    仙道覺得她穿過時空的隔絕看到了另一個人。

    果然,水澤夏樹說:“以前你爸爸第一次到家里找哥哥玩時,
也是備了禮物的。你們父子倆都是少有的知禮數的男生呢。”
    仙道笑了笑,說:“水澤叔叔呢?”
   “他今天要上班。恐怕沒機會碰面了。你先坐一會兒,我要去
廚房了。有什么需要,告訴小茜吧。”
    仙道忙說:“阿姨,別太客氣了。”
    水澤夏樹邊走邊說:“哪的話。難得來一趟的。”

    仙道打量著大廳,客廳的布置簡潔大方,顯出了住者的品味。

    仙道在放電話的平几上看到了一個鏡框,看來是這一兩年內照
的全家福。照片上的流川還是沒有表情的樣子。另一個陌生的中年
男人戴著眼鏡,樣貌斯文,想必就是這家的主人--水澤青一了。

    這個男人看起來很溫和,有點像木暮。仙道再次肯定,流川這
些年其實是過得很不錯的。

    仙道抬起頭來,正對面的牆上是一幅雪景的攝影作品,就像是
攝影展時看得到的那種巨型尺寸。

    整個畫面就是一望無際的雪原,可以看到遠處的雪山。顯得無
比純淨和開闊。

    這不像是關東一帶的冬季景色。

    仙道很認真地看著,不知為什么,這幅作品特別地吸引他。雖
然他并不覺得自己有什么藝朮鑒賞力。

    水澤茜這時拿著飲料出來,走到他身邊,說:“仙道君,你覺
得這幅作品怎么樣?”
    仙道接過飲料,說:“很純淨啊。一定是個極端自我的攝影師
的作品吧。記得我父親說過,一般的攝影師是不會拍沒有太陽反射
光的雪景的,顯得太孤寂了。而且很容易造成畫面單調無味。不過
,這幅很美啊。”
    水澤茜用一種很異樣的目光看著仙道,說:“第一次聽人這么
說。一般人都是說很大氣/很壯觀什么的。真的可以看出自我和孤
寂這些性格嗎?”
    仙道很自然地問:“是名家的作品嗎?”
    水澤茜搖了搖頭,說:“不。兩年前的冬天,我們全家去北海
道度假,那時哥哥無意中拍的。去洗照片的時侯,沖洗店的老板對
這張照片贊不絕口。甚至成了店里的招牌呢。”

    仙道不由一怔,他神色不定地繼續看著。

    水澤茜感覺他神情有異,說:“怎么了,仙道君?”
    仙道笑了笑,說:“沒什么。沒想到流川還喜歡攝影啊。”
   “那倒未必。哥哥平時只喜歡籃球的。不過,媽媽有一次私下
對我說,哥哥可能是繼承了舅舅的攝影天賦。”

    這時,水澤夏樹在廚房叫水澤茜:“小茜,進來一下。”

    水澤茜笑了笑說:“媽媽雖然干勁十足,不過,她的廚藝可能
還不如我呢。仙道君,你先坐一下,無聊就看看電視吧。”

    仙道點了點頭。

    他站在那幅雪景前,心想:那時才14歲的流川,就以這種眼光
看自然界了嗎?清冷/孤絕,沒想要借用任何有溫度的顏色,來沖
淡純白的單一隔閡。

    仙道不由嘆了口氣。

    突然,他聽到有人開門/走進來的聲音。接著,流川背著包出
現在玄關。他看到仙道站在客廳里,眼中露出詫異的神情。

    仙道笑著說:“流川,你終天到了啊。”

    水澤母女聞聲走了出來。

    水澤夏樹說:“小楓,你陪小彰坐坐。我和小茜在廚房呢。”

    流川聽到“小彰”這個稱呼,又看了仙道一眼。這個人什么時
侯和自己的家人熟稔到這種地步了?他真是神通廣大。


    客廳里只剩下他們倆個人的時侯,流川終于說:“你想干什么
?”
    仙道忙說:“流川,你誤會了。是這樣的,其實我們倆的父親
以前是高中的同學。所以,我早就認識阿姨,也就是你姑姑了。只
是有很多年沒過見面。上次阿姨不是到學校找過你嗎?就是那次,
我們見了一面。”

    他這樣說也沒錯,雖然水澤夏樹先見的是他,而不是流川。

    流川沒有說話,他轉身向樓上走去。仙道看著他消失在左邊的
樓道上。

    他真的猜不到,流川會怎樣想這件本來并不復雜的事情。


    仙道站了一會兒,也走上了樓。

    他朝著流川剛才的方向走,往左的第一間門開著,流川站在房
間的窗前,正看著窗外出神。

    仙道站在門口,說:“你沒必要想得太復雜。我之所以沒說過
父輩的事,是因為我想既然你不記得,那就算了。”
    流川轉過臉來,說:“是嗎?終于從偷窺狂升為世交了。”

    仙道和他一里一外地對峙著,他聽得出流川的嘲弄口氣。

    但他這時想說的是另一件事,于是轉開話題說:“流川,可不
可以求你一件事?”
    流川淡淡地說:“說說看。”
   “可不可以請你至少在你姑姑和表妹面前,表現得對我稍微友
好一點?你聽我把話說完。這和你堅持的那個2米距離真理沒有沖
突。”

    流川好像是非常困難地收拾著耐心,聽他把話繼續說下去。

    仙道說:“流川,你見過你姑姑哭嗎?”

    流川一怔。他當然沒見過。水澤夏樹在人前永遠是精神抖擻的
,這樣的人怎么會哭呢?

    就像流川自己。當眾示弱簡直比死還困難。

    仙道說:“那天,你姑姑說到你,對著我哭了。我想她就是關
心你表妹,也不過如此。”

    流川這時轉開了頭,仙道看不到他的表情。

    仙道接著說:“你姑姑擔心你不會照顧自己,還擔心你會沒有
朋友。當然,這些擔心對你來說根本不是問題。但流川,你總可以
讓關心你的人松口氣吧?”
    流川這時回過頭來,說:“哦。你的意思是,你就是她們的救
世主了?”
    仙道苦笑著說:“我什么都不是。我只是覺得,也許該珍惜所
愛的人為自己流的眼淚。所以,請你考慮一下我的請求。離開了這
里,你要我站到20米以外的地方,也是沒問題的。”

    他說完,轉身要走開。

    流川叫住他:“喂。”
    仙道這時已經走過了房門,他后仰回頭著著流川,說:“我不
叫喂。我是你的學長。至少你也該叫我仙道。”
    流川沉默了一會兒,說:“真的嗎?”

    仙道知道他問的是什么,也許,這世上只有他能聽得懂流川這
種說話的方式。

    他走回門邊,說::“她就是說到自己的傷心事,也是笑著的
。流川,你們是同一類人,你應該很了解你姑姑才對。她實在是個
了不起的女性。”

    流川沒有說話。

    仙道沿著樓梯下了樓。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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