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道下山的事，老爺子雖然惱火，但好歹人平安無事，便索性

睜只眼閉只眼，不再過問。



    看完上一季的帳冊，仙道衍欣慰地笑了，虎父無犬子，這份家

業交到大兒子手上，如順風行船一般，完全不用他操心。



    仙道然是弟兄里面最勤奮、最刻苦的一個，他也許不是十分聰

明，但他踏實、認真、為人謹慎，這些連身在官場的二兒子都比不

上，更不用提那個從小“家法”伺候大的小兒子了。



   “你三弟若有你一半本分，為父也不會老得這麼快。” 想起那

個不成器的小子，仙道衍喟嘆不已。

   “三弟天資聰穎過人，怕是受不了這些枯燥的事務。” 仙道然

淡淡一笑，眼神中帶了些許嘲諷。

   “成天與那幫狐朋狗友們廝混，聰穎在哪里？！” 仙道衍不以

為然，轉向管家，問，“小少爺又去哪兒玩去了？”

   “回老爺，”管家躬身道，“小少爺這幾日未曾出府。”

   “哦？”



    父子倆對視一眼，這倒稀罕了，他們這位小公子自打會走路起

就沒安份過，就算呆在府里，也要攪得人人不得安寧。



   “只是……”管家遲疑了一下，“小的聽下人說，少爺房里，

好像藏了人……”抬眼看主子沒發話，就繼續往下說，“少爺先是

不讓翠兒伺候起床，不准下人們進里間半步，膳食點心又加了蓮子

百合和參湯。”

    仙道衍沉吟半晌，問長子：“你怎麼看？”

   “三弟從不喝參湯。”他常說好心情勝過任何補藥。

   “難道是領回了艷姬孌童，生怕我們發現？” 小兒子風流成性

，天知道會幹出什麼不成體統的事來，“然兒，你幾時過去看看，

別讓他太沒規矩。”

   “是，父親。”仙道然點點頭，老實說，他也好奇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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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人向隅，舉座不歡。睛子回來后，府里禁了聲樂，罷了宴筵

，連最愛熱鬧的人也沒了心思，這樣沉寂冷清的氣氛，正好給流川

安心靜養。



    流川坐在窗前，百無聊賴地逗弄著籠里的金絲雀。



    鳥兒是仙道找來給他解悶的，在府里住了幾天，寸步未出仙道

的聽風閣，肩上的傷漸漸好起來，心情卻一天煩似一天。



    從窗口向外看，重重疊疊的屋頂，極目無法望盡。



    再大，再好，再奢華，終究不是自己的落腳之處。



    卸下了十八年來壓在肩上的重任，丟掉了象征身份的雪音劍，

現在的自己，一無所有，一無是處。



    想起那片積了雪似的荷溏，荷溏上飄渺著的琴聲，煩了，倦了

，執意要走，卻沒想過，偌大的天下，有沒有自己安身立命之所。



    金絲雀叫了起來，打斷流川的冥思，他拈起一塊桂花糕喂這小

生靈，渾然不覺有人進了花廳。





    仙道然站在門口好一會兒了，自打一推開門，看見窗前那個風

神如玉的少年，整個人就像給施了定身法一般，呆怔怔地，無法再

移動半步。



    陽光暖暖地灑在那人身上，映得他的肌膚宛如白玉般光潔透明

，雙眸半開半閉，專注于指邊吃食的鳥兒，修長的睫毛在臉頰上投

下淡淡的影子，微抿的薄唇帶著些許落寞，像謫入人間的仙子，懷

念著天上的宮闕。



    閱遍天下麗色的仙道然，第一次，第一眼，就被奪去了呼吸。



   “大哥公事繁忙，怎麼今日到小弟這兒當了門神？”



    身后傳來帶笑的男聲，喚回仙道然的思緒，那少年也轉過臉來

，冷冷地盯著他身后的人。



    仙道然不悅地瞪了三弟一眼，指著窗邊的少年，問：“他是誰

？”

   “他，自然是小弟的朋友。” 仙道眉毛一挑，“大哥閒了，怎

不去陪陪嫂子？”提醒兄長，有家室的人，莫打歪主意。

   “爹叫我過來看看，看你是不是又帶回些不三不四的……” 



    義正辭嚴的一通教訓，被流川冰冷的眼神打斷，凌厲的殺氣逼

得仙道然噤了聲，張口結舌地站在那里。



   “大哥臉色發青，還是叫醫師來看看的好。” 仙道唯恐天下不

亂地打著涼腔，目送長兄滿面慍色地拂袖而去，然后，笑嘻嘻地掩

上門，拉住流川，“換藥了。”



    流川不睬他，徑自甩了手往臥房走，仙道也不生氣，小媳婦似

地跟在后面，──幾日來軟釘子硬釘子碰了無數，釋加牟尼也煩了

，自己，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有耐心了呢？





   “收口了。”仙道皺著眉，小心地敷上藥。“怕會落下疤呢，

好難看！”



    晶瑩細致的肌膚上橫著這麼一道傷口，大煞風景。



    又不是女人家，有疤怕什麼？！流川咬住下唇，忍著肩上火燒

火燎的疼痛，扭頭看自己肩膀，嗯，確實……很惡心。



    仙道抬頭，不禁失笑，想也沒想便伸手去撫他的唇，“別咬了

，你不疼嗎？”



    流川吃了一驚，本能地向后躲，“咚”地一聲后腦撞上床柱，

痛得呲牙咧嘴。



    仙道也吃了一驚，游戲花叢這麼多年，早已進退自如，怎還會

有如此孟浪的舉止？他忙起身替流川揉著后腦，慌亂中沒有注意到

二人的姿勢跟擁抱也差不了多少。



    流川暗咬牙，強忍著想揍人的衝動，一顆心卻敲小鼓似地跳個

不停，嘴唇麻麻辣辣地，燙著了一般。



    狠狠地推開仙道，大口吸氣，才發現自己屏著呼吸好久了。



    仙道退了兩步，被自己的舉止嚇著了，半晌無言。



    直到花廳傳來金絲雀的叫聲，擊碎一室的尷尬。



   “抱歉，”仙道的聲音低啞得幾不可聞，“我唐突了。”



    流川轉過頭，不理他。



    走過去，包扎傷口的時候，手指不停地顫抖。





    包扎完了，兩人同時開口──



   “仙道……”

   “你……”

    仙道展顏一笑，“你先說。”

   “我該走了。”

   “哦。”一顆心沉了下去，深不見底，“去哪兒？”



    去哪兒？流川愣住了，去哪兒？天涯海角，有他可去的地方嗎

？



   “我……”

   “流川，”仙道蹲在他面前，誠摯地看著他，“知恩圖報，江

湖規矩你懂吧？”

   “懂。”

   “那你要怎麼報答我救命之恩？”狡猾的獵人，一步步引小狐

狸入網。

   “你說怎麼便怎麼。”大不了，命拿去。

   “那麼，” 仙道笑得春花燦爛，“在府上做工，抵你的吃穿醫

藥，如何？”

   “做工便做工。”



    流川一口答應，見仙道笑得益發囂張，才明白自己被拐了，于

是，毫不客氣地，朝著救命恩人一腳踹去。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仙道穩穩地躲開，“從今天起，你

就是宴山的人了，有人欺負你，一定要告訴我哦──”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