彌生在舞劍,和著一把曲頸琵琶的音,將一柄長劍舞得密不透
風。
她是醉紅樓的彌生,不是倚門賣笑的路柳牆花,能看她舞劍的
人,自然也不會是凡夫俗子。
萬貫家財是一定的,沒錢根本踏不過醉紅樓的門坎,婊子無情
戲子無義,做迎來送往的生意,自然只認得一個錢字。
風流儒雅也是一定的,那些大塊吃肉、大碗喝酒,摟著姑娘們
在廳堂里高聲調笑的粗坯,也絕對進不了相田彌生的攬月軒。
仙道彰就剛好符合上面兩個條件。
所以此刻,他清清靜靜地坐在攬月軒里,品著新產的碧螺春,
看著千金難買一笑的佳人,為他一人舞出萬種風情。
不期然想起昨夜,另一個人,另一把劍。
彌生的劍,柔,美,飄,逸。
流川的劍,剛,冽,冷,絕。
一個是閒時耍劍弄舞的風塵女子,一個是與劍同生共死的江湖
過客;一個供人賞玩評鑒,一個取人項上頭顱。
──劍術不是用來看的──
──是用來殺人的──
下一句話,二人心知肚明,只是,誰也沒有說出口。
還能再見嗎,流川?
想起小時候,冬天里摘了簷下的冰錐,興高採烈地捧回屋里,
想留住那一抹晶瑩剔透色澤。可是,不管怎樣的小心翼翼,最后它
都會化成一灘水,涓滴不剩地,從自己凍得生疼的手指縫間流走。
還能再見嗎?
始終不知道他的身份,不願問,也不敢問,怕問出來,自己承
受不了的事實,怕問出來,逼得他不得不恨他的事實。
還能,再見嗎?
“公子?”
不知何時,彌生收了劍,輕輕地喚他一聲,仙道才意識到,他
,失神了。
“彌生的劍術越來越精進了。”仙道綻開陽光般的笑容,拊掌
贊道。
彌生嫣然一笑,遣走了樂師,在仙道對面坐下,道:“公子眼
中無劍,心中有人。”
仙道聞言一驚,隨即笑道:“佳人在此,怎敢分心?”
彌生但笑不語,一雙閱盡風塵的眸子直直地盯著仙道。
再厚的臉皮,也有招架不住的時候,可惜仙道這種修練成精的
主兒,斷然不會被人盯上兩眼就心慌意亂,他只是笑笑,轉向窗外
的桃紅柳綠,徑自發起呆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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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川,”那人又叫了一聲,“跟我回去。”
流川轉過身來,對著發話的人,搖了搖頭。
“跟我回去。”來人英俊的面容添了些許的不悅,“不要讓我
說第三遍。”
流川終于說話了,雖然只有一個字──
“不。”
“為什麼?”
“師父答應過我了,除去湘北,就放我離開。”
“除去湘北?”自信的笑浮現在唇邊,“不是還有櫻木晴子嗎
?”
“晴子?”流川瞪大了眼,他怎會知道晴子的?“晴子是宴山
的人。”
對方笑得愈加張狂──
“那又怎樣?”
那又怎樣?!
看著那雙充滿笑意,卻笑得無情無心的眸子,流川低嘆一聲,
知道自己該做什麼了。
“我實在不想與你動手的,澤北……師兄。”
# # # #
套不出他的話來,彌生只好換個話題,免得仙道閒極無聊當場
告辭。
“關于你正在查的事,舍弟發現了一些線索。”
“哦?”仙道果然來了精神,雙眼眨也不眨地盯著彌生,“請
講。”
“被殺的幾家,看似毫無關聯,但是,他們在二十年前,都與
同一個人有些淵源,或者說,有段恩怨。”
風月場中的人,很懂得在適當的地方停下來,以吊人胃口。
仙道沒有說話,只是用溫柔中帶著贊賞、誠摯中帶著期待的眸
子看著彌生。
很少有女孩子不在這樣的注視下忘乎所以。
彌生當然也不例外。
“‘小飛龍’水戶洋平與湘北有些交情,出事之后湘北掌門曾
前往吊唁。”她接著道,“當湘北掌門見到催魂令的時候,只說了
一句話‘難道是……’話未說完就昏了過去,別人只道他悲傷過度
,我兄弟彥一離得近些,聽見了最后幾個字。”
“是什麼?”仙道追問。
“是一個十幾年前即已死去的人,也是那時江湖上唯一栽得出
‘雪衣’的人。”
彌生看著仙道,眼中竟有哀求之色,這人究竟有幾分把握,要
以整個宴山為注?
“名字呢?”
仙道自信滿滿地笑,彌生嘆一口氣,早知道是勸不回他的──
“名字,我不能說。”她直視著仙道的眼,一字一句,“我怕
我說了,下一個死的會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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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鏘”地一聲,長劍出鞘,流川丟了劍鞘,對澤北道:“來吧
。”
澤北沒有動,定定地看著流川,道:“你不是我的對手。”
流川不語,一雙眼隱有怒意。
澤北的眼神有一刻的黯然,拔出腰間的劍,“好。”
流川變了,不再是那個冷眼看血流成河、尸骨堆山的少年了,
他變了。
他的眼神不再是冰冷漠然高不可攀,那里面有了生氣,有了神
採,有了一種……叫做挂念的東西。
是什麼改變了他?或者說,是誰?
會使他在這個曾經一劍掃平的地方,為保護最后一個幸存者,
與自己的師兄動手?
沒有勝算,流川很清楚這一點。
即使這樣,他也要試一試,不是為了仙道,而是為了自己,能
永遠擺脫伶空山的束縛,擺脫一輩子血雨腥風的宿命。
可笑呵!當初滅了湘北的是他,現在要存著湘北的,也是他。
──無論多危險,你是不是都不會放棄──
──是──
──即使是你無法控制的局勢,你也要介入──
──是──
仙道,或許你的選擇是對的,或許我以前做的事,都是錯的。
但是,如果你敗了,如果你的這個決定使宴山淪為血海,沒有
人會承認你,沒有人會說你對,到那時,你,會不會后悔?
就像現在的我,如果無法打敗師兄,我所堅持的,又有什麼意
義?
成王敗寇。誰能証明,我們是對的?
一聲脆響,流川手中的劍被斬為兩段,澤北那柄削鐵如泥的空
音劍搭在他的肩頭,稍一用力便可取他性命。
“跟我回去。”澤北還是那句話,語氣卻不自覺變得柔和起來
,“回去,師父還是師父,師兄還是師兄,雪音還是你的劍,櫻木
晴子,也可以變成仙道晴子。”
流川看著澤北,看著那把泛著冷光的劍,居然笑了。
我敗了,仙道,敗了呵……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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