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女終是逃不出那万世情劫,即便他是男儿身,卻仍
在那詛咒中,如外祖母,如母親,如姐姐……如每一個家
族的受害者,他也只是其中之一。
月色下,一家人拉著家常,外祖母和几個姑媽念叨著
自己年輕時如何如何,姐姐則坐在小流川身邊講著格林童
話。一家最勤快的人是母親,她一邊為老老小小煮著紅茶
、一邊抽空教流川識字。
流川還記得母親常說姐姐怕是要帶坏了他,總不許姐
姐亂說話;但任性的女儿卻不听。記得那次姐姐講的是水
晶鞋的故事,流川啃著茶點,盤在席子上,身旁的姐姐津
津有味的述說著王子和灰姑娘的情事,那向往的幸福的神
情,仿佛自己便是故事中的主角,終有一天遇上白馬王子
。——可她的白馬王子出現了,她卻成不了灰姑娘。
就在那一夜,流川問,魔女是什么?是揮著星星棒的
仙女,還是糖果屋的坏巫婆?
魔女是什么?他天真的問。
所有人都停了下來,外祖母、母親、姐姐、姑媽都看
著他,然后一個個低下頭,手中握著漸冷的茶杯,什么也
不說。森林中的鬼魂繞著流川一家飄來飄去,卻沒有人施
法把它們赶走,沒有人想去听它們的過去。只有沉默、嘆
息、無奈、孤獨,女人們圍坐在這里,沒有丈夫,只有星
星、月亮和好奇的孩子——
什么是魔女。他問。
夢?
流川伸出雙臂想要推開胸口令他窒息的重物,卻推醒
了自己的夢。不,那不是夢,曾經,那是真實的過去,如
今卻只是回憶。
他坐起來,床頭的紅燭燃盡,燭台上懸著紅色的淚,
桌上也散著一灘,丑陋的耗盡生命,終究也是燃不亮古堡
的漆黑。
站在鏡前更衣,鏡中的自己,陌生、無助。他的手指
触到冰冷的鏡面,自己的倦容如何也掩不住,只一夜工夫
,胡子便雜草似的亂竄,看起來像個流浪漢了。
魔女是什么?他問著自己,冷靜的。
什么也不是,是的,什么也不是。
門突然開了。仙道出現在他面前;錯愕,不知他是怎
么找到自己的房間;手沒來得及收回,衣服自然是睡衣,
只有下身黑色的絨褲,他是裸著上身睡的。
“什么時候學會顧影自怜了?”仙道調侃著,眼睛卻
沒离開流川光洁的上身。盡管小他一歲,盡管抱著的時候
總覺得他瘦,流川卻的的确确是個男儿郎;有著和他一樣
健美的胸肌、收縮著的腹肌。
“想要自己看起來陽剛一點么?流川君,胡子也不理
,好象野人哦。”
“要你管。”白他一眼,收回自己的手,打開衣櫥,
隨便揀了件上衣套上;接著翻出條褲子,側頭看著仙道。
“怕我吃了你不成?要我出去。”仙道會意,卻不同
意。
流川想了想,也對,雖然仙道這人怪怪的,卻也都是
男人;也就不管那么多,背對著仙道坐在床沿,繼續更衣
。
那一邊呆立的仙道,卻血液上涌,自己的男性如臉頰
般燥熱難耐。他悄悄從床的另一側爬過,攀住流川的脖子
。
流川身体一緊,怔住了;他沒有動,動的是他的心,
他的情,他明知不能逾越卻又触犯的情劫。仙道的手垂在
胸前,像他玩笑般地在球場當中突然抱住自己;球知趣地
跑到一旁觀望,仙道愜意的笑,“你抱起來很舒服耶。”
但曾几何時,這樣的擁抱開始讓他的呼吸急促;是從
他們偶爾牽手逛街,還是從相約海邊漫步開始呢?或者是
因為那一個又一個可笑的賭約,吐露了仙道不敢言明的情
,也暗暗拖下了流川。他曾是那樣的封閉于一個狹小的自
我空間,卻在仙道的指引下,体味鳥語花香;他不知這對
于一個魔女來說是喜是憂,但是現在,他快樂。——与仙
道的溫熱貼近,如沐春風。
流川后仰身子,离仙道更近更緊,他要証明什么?愛
,或者不愛。不,這不是他所需要討論、明白的事;他只
想擁有這無与倫比的激蕩,只想獨占這個人的体貼和關愛
。——別提愛,別說情,仙道,魔女逃不開万世情劫……
仙道擁著這般順從的流川,恍然之間悵然若失。他本
是滿足于這樣的靠近,此刻卻失去了這份小小的幸福。流
川的矛盾從肌膚傳來,冰一樣的寒气,火一樣的灼熱,正
如流川對他的若即若离,在他的体內混合,卻是哪一方都
占不了优勢。
仙道扳過流川的頭,四目交接,他看見對方眼中的掙
扎,他看見自己的憔悴,他看見彼此的傾慕——只是,流
川你為什么不說?是我不值得你信任,還是你不屑我的痴
情?
仙道靠過去,雙手托起流川的下巴,怎么都看不膩,
這樣傾城傾國的人儿,縱不是女紅裝,卻遠胜其百倍。
流川靜靜地任仙道摸索;那雙和自己一樣,由于長年
触球而結實粗糙的手掌,在臉上,生長眷戀。他可躲得過
,這命中注定的邂逅?
仙道深陷其中,但愿長醉在此,只要流川可以如此的
陪伴;他偏頭,粗重的气息扑上流川的臉,仿佛真的帶著
酒气。可以么?愿意么?仙道的眼睛在詢問,流川不語。
他等不急,將流川再拉近,似乎要折斷對方的筋骨,若不
是流川和他一樣強的話。
誰若嘗過愛,便再不用在黑暗中游蕩;可是,流川猶
豫著,仙道的擁抱強勢又霸道,那么仙道抵得過么?那冥
冥中黑暗的力量。
“楓……”輕柔的,仙道低喃。
流川的記憶卻洪水猛獸般复蘇了,曾經有一個人,同
樣叫著他的名,卻將鷹爪般的手指插入他的肌膚,不甘心
地,絕望地,痛苦地,最后一次抱著他,直到死神降臨…
…
不!!
流川心里吶喊著,他不能這樣,他不要害了仙道,絕
不!用盡全身力气推開仙道,他喘著,從床上站起來;仙
道慘淡的看著他,似笑非笑。
————————————————
早餐,在樓下的餐廳。古典的紅木餐桌,兩個人分坐
左右;其間相隔著無數坐椅,卻似乎是兩人看得見的隔閡
。
間或,玻璃杯的響動、餐具的碰撞,打破兩人的死寂
,仍無語。
是不是每一個魔女都經過這樣的時期,在進退維谷的
境地選擇兩敗俱傷的結局?或者,只有他在愛与不愛間掙
扎?
席間,一只烏鴉毫無禮節的衝進來,落在流川肩上。
仙道暗自吃惊,卻又不便詢問;即便問了,流川也是不答
吧。
流川鎮靜地解下烏鴉身上綁的紙條,深呼吸,打開;
閱讀,不動聲色,在燭火上將其燃成灰燼。還是會來,這
一天,總是會來,以為自己有姐姐,以為自己是男儿,就
可躲過這一劫;難道還是太天真了么。
他抬頭,對面的仙道憂慮的望著自己;他沒來由的心
痛,似被掏空了,麻木的承受著命運帶來的种种磨難。只
要不是仙道,什么都好,一切我來承受,只要不是仙道—
—流川默念著,卻不曾想,自己削瘦的雙肩到底扛得了多
少?
一念到此,流川浮動的心靜也平下來了,他起身,空
洞的聲音回蕩著,“走吧,仙道。我送你。”
瞬間,仙道竟能听到崩裂的聲音,耳鼓灌進流川的聲
音,不是曾經婉轉悠揚,此刻為何錐心刺骨!他不懂!
撐著餐桌,洁白的桌布在他手心團縮,仙道憤怒,卻
更痛苦,一字一句他咬的鏗鏘有力,“為什么?”
為什么?流川想要冷笑;扯動嘴角,卻不見有笑。舉
起尚有殘酒的玻璃杯,他一飲而盡。沒有答案,他答不出
,那么沉默吧;要仙道自己去猜,去臆想,最好把他想得
無情無義,也省了牽挂。
可仙道卻不走。他看著紅酒流入流川口中,卻似看見
自己的鮮血被他飲去。流川的臉滲透著他的血,粉紅色,
美如天仙;而他自己,蒼白,無力,卻听著自己的愚昧無
知,不甘失敗,那低沉的憤怒的聲音,說著,“你是我的
人,這一世,下一世……”
清脆的毀滅之音,出自流川手中墜地的玻璃杯。流川
几乎是惊慌失措的,呆立著;可心中涌起的卻是陣陣暖意
,被愛的幸福和折磨。——明知自己的愛是注了鉛水的羽
毛,為何還執迷不悟?飛不起,為何不放他自由!
流川怔怔地盯著仙道,理智催促著,可情感阻撓著,
他說不出,再說不出一句,叫那個人离開的話。
于是歇斯底里的,餐具、水果、燭台、甚至桌布都飛
起來,擲向仙道。
仙道走過去,緊緊握著流川的手腕;最后干脆任他捶
打。
深知不能而犯下的錯,流川無論如何也不能原諒自己
,像個女人似的發泄,壓抑著的情感爆炸了。他不是寡情
,只是不能放縱。
手打到酸痛,仙道的胸口卻早已青紫。(A:該不是
內傷了吧^^;;)
流川盯著他,目不轉睛,一切的秘密匿在唇齒間,仍
刺痛著他。仙道滿是怜惜,將他再次攬入怀中,輕聲細語
,“但愿長無別……”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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