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意濃時 “梅花酥是蘇州名點,甜而不膩,酥軟可口,玉荷糕取的 是新鮮荷葉的清香,最是爽口──”仙道不住殷勤勸客,只差 沒把所有糕點全報一遍。 流川卻是眼皮越發沉重,頭雞啄米似的點著,若不是廳中 只有他和仙道二人對坐,怕不早會周公去了。 仙道一直看著流川,不由問道:“流川公子不喜歡江南點 心,還是嫌這廳中氣悶?” 抬眼見著是仙道,耳中聽得是他一直沒停過的話,倒也奇 他一人能絮絮叨叨說這麼一長篇。 流川勉強道:“沒有。”心中埋怨藤真不來,害他一人對 著這話多得出奇總笑著也不見臉皮殭掉的家伙。 仙道臉上失望一掠而過,仍笑著,轉了個話頭道:“流川 公子可有什麼雅好?” “恩?”流川不防這一問,神情疑惑,偏著頭略想一想, 道:“睡覺。” 正欣賞流川這從未見過的可愛模樣,聽了這回答卻是一楞 ,仙道小心翼翼問到:“流川公子也是風流人物──”心下里 只是一千個想不到,一萬個不情願相信。 流川見了仙道的古怪神色,聽了他不明不白的話,雖不全 懂也知不是什麼好事,白他一眼,一直在心里的話也說了出來 :“大白癡,你不睡覺啊?” 仙道雖被罵了瞪了,卻是心下歡喜,多見著他一種神情是 歡喜的,聽他說了這話更是歡喜的,笑到:“原是我想左了, 這廳中也悶,到園子里走走可好?” 竟不由分說拉了流川欲出去。 流川在這些事情上原是無可無不可的,雖不喜歡別人碰他 ,竟也沒摔開仙道了的手,就此隨了仙道出去。 此時已是春末,春花已漸結夏實,□紫嫣紅也已謝了大半 ,幾棵垂柳卻依依的綠得可愛。 仙道只把流川往水邊引,自道:“這里釣魚是最好不過, 我向來喜歡在這里──” 仙道自顧自地說著,流川在他旁邊只有一句沒一句的應著 ,忽覺連恩恩啊啊的敷衍也沒了,回頭見流川已沉沉入睡,不 由得失笑,他倒是隨時隨地都能睡。俯首仔細看他的睡容,雖 是見過,只覺怎樣也看不夠。白皙的肌膚在陽光下幾近透明, 長長的睫毛微顫,睡得不甚安穩,想是陽光有些刺眼。心中不 舍,抱了他移到樹陰下,也小心著防他夢中出手,卻是乖乖地 由自己抱了,想是睡熟了。仙道慢慢的細細的端詳著身邊人兒 ,手指不由得碰觸他的臉頰,涼涼的,滑滑的,肌膚果如自己 想的清潤如玉,果然冰肌玉骨,自清涼無汗。 仙道有的沒有的胡亂想著,只覺風是柔柔的,柳是依依的 ,陽光是暖暖的,身邊的人是朝思慕想的。心中無比寧定,說 不出的歡喜愉悅,流川鼻息細細,自己也神思困倦,漸漸也是 要睡了,心中只想著,這一刻若能定住才好。 八 歡喜愁 自那一日后,仙道便日日尋著因頭找流川出來。流川雖總 有些不情不願也拗不過他,也說不過他滿嘴的道理。唯一有法 子對付仙道的藤真這兩日又心事重重,沒心思管他們的事。于 是流川便總和仙道在一起。流川也想著,被這家伙騙出去弄得 自己睡覺的時間也少了,每次總想下次再也不去了,偏見著他 似真似假的可憐樣兒便狠不下心去,每每睡眼朦朧的聽這人在 耳邊念叨。 這一日仙道依依不舍的送流川從自己府中回來,直送到南 安王府門口還意猶未盡,只纏著流川要送進府去,流川也隨他 了。 剛到了大廳口,便聽見極清脆的一聲,似是摔了什麼的情 形,然后仙道便見著自己前面的流川猛一下停住,險險兒一頭 撞上去,仙道也順勢貼在流川身后,自喜難得的機會。 若是平日流川早就要惱要罵了,至少也要說一句白癡,斷 不容仙道這般貼近自己。今日流川卻只是秀眉微揚,橫了身后 的人一眼,轉了身只想悄沒聲兒的躲了出去 ,偏身后那人還 問:“什麼事兒?”往日的精明伶俐都不知哪兒去了。 廳里的的人已是聽見了,笑問著:“誰呀?到了門還不進 來坐。” 流川回頭狠狠的瞪仙道一眼,心里只把他罵得要死,沒奈 何也只得往里走 。 仙道還自笑嘻嘻的不明白,只想能和流川多待一會兒也是 好的,抬腳便進去。進了門方覺不妙,藤真和一人一左一右對 坐著,卻都是不說話,地上還摔了一碗茶。 流川心中只暗暗叫苦,往日里藤真若是和花形鬧了生分, 藤真必千方百計尋了人捉弄出氣,自己也是吃了苦頭才學了乖 的,這會子見藤真已是紅了眼圈,花形又斷不會賠小心道不是 ,定不能善了 。只盼藤真莫尋著自己便是。 藤真只笑吟吟地看著仙道,卻把花形晾在一邊,口中道: “逍遙王怎不坐下,沒的叫人說南安王府待客沒禮數。” 仙道惴惴地坐下,口中也笑,心中卻是大大的不安。這藤 真是個笑里藏刀的,笑得越甜越是不妙,自己也不是沒見過。 轉見流川也撐著眼打醒了十二分精神般坐著,心里越發叫苦, 也只好叫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行一步是一步。 藤真竟不說話,只拿眼對著仙道上上下下的瞧,越瞧越是 笑,只笑得仙道幾以為自己衣著有什麼不妥,低了頭自己也要 瞧了。卻見著流川半偏了臉,緊抿著唇忍笑的模樣,方覺著不 對,自知被藤真捉弄了去,開口欲還他幾句,直盯著流川忍笑 的臉,嘴唇雖緊抿著,眉眼里彎彎的都是笑,白玉似的臉上也 微微的暈出一絲緋紅,眼里的笑如一汪水月蕩漾,直要把仙道 淹進去,只看著這樣的笑容發呆,全忘了要說什麼。 藤真本待著仙道回話見招拆招,這人卻又癡了。回眼見流 川的笑,心下也嘆我見猶憐,何況那早沒了魂兒的仙道。 連花形也一時轉不開眼看著流川。 流川早已后悔失笑,惹得藤真也看自己更是糟,心下里急 起來,恨恨的瞪仙道,不知怎的見了他發呆受窘便是想笑,卻 不知臉越發的紅。方才若是笑得山明水秀,風清月白,這會兒 便是惱得俏臉飛霞,映日荷花別樣嬌。 仙道更是看得不知身在何處,不錯眼兒的瞧著流川,被他 瞪了也說不出的歡喜。 藤真見了這兩人直如當了面兒眉目傳情,滿心思的促乍捉 弄都沒了,只恨自己對的是一塊木頭,心中氣苦,越想越惱, 竟站起身直直走了出去。 花形正看著氣衝衝出去的人影不知如何是好,卻聽得流川 難得的開口:“還不追!”起了身 便跟出去。 流川知若是藤真不消氣府中仍是不得安生,自己也躲不掉 ,沒奈何說這麼一句,轉見流川仍癡癡的看著自己,滿肚子的 沒好氣,都是他惹的禍,直直的把他推出去,關了門。 仙道被趕出去仍是心神恍惚,滿心滿眼都是流川剛才一笑 ,才知古人所說不假,一笑傾城原是有的,若能有他這一笑, 便是罄盡所有又何惜。 九 風好處 “江南可採蓮,蓮葉何田田,魚戲蓮葉間,魚戲蓮葉東… …” 十里荷香風動,一葉小舟水中蕩漾,好風送爽,清露如珠 ,翠玉如蓋,紅花婷婷。說不盡的好風景,唱的人一顆心輕飄 飄的幾欲飛上天。 身邊的人卻是不解風情,鼓著腮,咬著牙道:“白癡,你 吵得我睡不著!” 心中恨極,不懂自己為何要隨這莫名其妙的人出來做這些 無聊至極的事。 那人笑道:“小楓,這是全京城最大最好的荷池,就是御 花園中,也尋不著這般好景致。” 流川只覺這人真正厚臉皮,自己什麼時候准他叫小楓了, 也不去與他計較,知道自己一句話,那人能說上十句,就是自 己不說,仙道自個兒也能滔滔不絕,只繃著個臉不說話。 仙道見流川臉色不佳,又笑笑的湊過來道:“小楓,你不 知道,冰糖蓮子要這現摘的才好吃,還有水里蓮藕,是江南的 名種胭脂藕,又粉又面又甜,沒吃過才真正可惜……” 一張巧嘴如簧,說得流川只覺自己口舌生津,只道這人的 嘴怕是比真的冰糖蓮子還甜。 正想著,卻聽仙道說:“小楓,你的口水滴下來了!” 流川一嚇,竟當真摸一摸自己的下巴 仙道笑不可仰,整 個身子伏在船槳上,想流川如此好騙,可愛之極。 此時流川已是氣得雙頰紅如火燒,比水中紅蓮還艷。 仙道越發看得不錯眼兒,飽餐秀色。 卻見流川手一動,仙道已是早有防備,雙手遮住面前護住 臉面,身上被他花拳繡腿打幾下也不痛不癢讓他消消氣也罷。 卻不料流川雙手使足了力氣一推,就聽得撲通一聲,一個濕淋 淋的逍遙王就到了水中。 好在水不甚深,只是雙足陷在污泥里,仙道探出一個落湯 雞似的頭來,半片葉子貼在頭上,真真的帶了一頂翡翠帽子, 哭笑不得望著流川。 流川早笑得小船兒亂顫,伏低身子看著仙道,滿滿的笑要 溢出來:“如今可好看了。”雪白的一排牙齒咬著紅艷艷的唇 ,酒窩兒淺淺,眉眼兒彎彎,笑意兒深深。 只看得仙道癡了,幾乎忘了身在何處,半日里嘆一口氣道 ;“你若天天如此笑,我就天天泡在水里也不冤了。” 流川此時心情極好,竟不理他這些風言風語,唾一口橫過 眼道:“怕是洗澡水唄。” 仙道只氣不得笑不得,沒料到流川平日里不言不語,一開 口口齒犀利,想是成日家和藤真在一起,畢竟耳濡目染。可是 他這般歡歡喜喜與自己說笑,真是求之不得。 流川見此人被推了笑了仍呆看自己,不知為何竟有些不自 在,剛剛那一句也是飛來神筆,一生從未有如此輕松快活。只 覺在他面前,什麼都說得,也什麼都想說。此時卻想不出話了 。 兩人面面相對,仙道忽然從水中跳起,原來一條不長眼的 魚兒好不識趣,竟鑽到他懷里,滑溜溜涼冰冰,仙道駭得跳起 ,那條魚更是刁鑽不過,竟趁勢躍到船上,流川冷不提防的濺 了一頭一臉的水。那條魚還在船上活蹦亂跳。 流川一張臉本如玉雕雪做,現下都是滴滴晶瑩的水珠,倒 真似珍珠在水晶玉盤里一顆顆的滾動。 仙道心中一動,見流川仍呆瞪著那條惹是生非的魚,偷偷 一笑,一捧水潑頭蓋臉向流川澆去。 流川省過來時已是濕透衣衫,一手舀了水潑仙道,一手從 船上隨意摸了什麼向仙道砸過去。 卻聽得哎喲一聲,流川反吃了一驚,想剛才出手也不重, 又特意對了沒要緊地方,怎還是打著了這白癡。低頭望去,仙 道愁眉苦臉捧頭。 流川急道:“你怎了?”一面想不會真打笨了吧。 仙道忽然一抬頭向他笑得一臉燦爛,道:“魚跑了。” 流川一怔,回過神想起原來隨手扔下去的是那條笨魚,早 已逃之夭夭,溜之大吉。板著臉本想生氣,又撐不住,沒頭沒 腦拿了船上的蓮子蓮藕乒乒乓乓砸下去,卻多是落在水中,仙 道躲得不亦樂乎。 水花飛濺,兩人玩得正是興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