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少年不識情滋味 流川在廳中坐定,仍不明白剛才那人為何先傻傻地笑得 一臉白癡,一會兒又神色黯然,竟灰灰地自己走了,想著藤 真必定清楚,只定定地看著他。 藤真猶自笑不可抑,手里捧了一碗茶只不敢飲,怕一時 噴出來。想平時風流倜儻瀟灑自如的逍遙王一縷情絲系在不 解風情的小楓身上,碰了好硬一個釘子,只收不住笑。 對面的被他笑得糊塗,兩個眼睛看者藤真,終忍不住開 口:“那人怎麼了?” 藤真勉強收住笑,看一眼,見他一臉不解茫然,心中一 動,正色道:“小楓,你記得那人?” 往日里便是有人在他面前瘋了傻了,再難看的形容,也 未見他問過一聲,莫非這仙道竟有些不同。 流川點點頭,又搖搖頭。 藤真知他的意思:“你記得有這個人,只想不起名字? ” 流川仍看著他,不明白這兩件事有什麼相幹。 藤真也忍不住嘆一口氣,可憐那不長眼惹上流川的仙道 彰,“那人叫仙道彰,他喜歡你。” “喜歡?”流川眼中盡是不解。 看這麼個水晶似玲瓏秀氣的人兒,怕是猜不出他對人情 世故一竅不通吧。藤真自想著,若不是這樣自己又怎會護著 他,只怕他吃了虧,惹了事。 眼睛只看著流川,臉上似笑非笑,“將軍府的晴子小姐 三天兩日來府上,看你時只柔得能滴出水來,定國公府的小 公爺南烈自見過你便百般糾纏,只恨不能上門提親。都是喜 歡你的人,真真是惹了一身相思。” 流川直直地看著藤真,“他們自喜歡他們的,與我有什 麼相幹。” 藤真反被他說得一怔,只笑道,“倒是你說得爽利。吹 皺一池春水,奈何月本無心--”聲音漸漸低下去,心里想起 一個人 ,又酸又苦,枉自己自負聰明,偏對一人一籌莫展 ,只是俏媚眼做給瞎子看,一點法子也沒有。竟不能說下去 ,強笑著,”我尋你原也是說這件事也不是小孩了,也該留 心些。赤木家的晴子小姐,母親甚是喜歡,我看著也還好, 別老對人家愛理不理的,母親只望你早定下來--” 流川只清清楚楚道:“不要。” “這樣的美人,對你又是百依百順,還有什麼不好?” 藤真原也知母親的苦心多半白費,只想多問他兩句。 “她麻煩。”流川一雙眼看著藤真,忽道:“透哥哥來 過,你不在。” 藤真手中一碗茶險險滑脫,上齒咬著下唇,只問:“他 說了什麼?” “他問你去了哪里,我說你去聽彌生小姐彈琴,他就不 言語了。” “他沒再問?”藤真急急道。 “沒有。” 藤真心中氣苦,既怨自己出去不巧,又惱著那人連多問 一句也沒有,可見是沒把自己放在心上,原是自己自作多情 。 流川見藤真神色淒然,又道:“透哥哥留了東西,說是 南方帶來,特特買的。” “怎不早說?”藤真回嗔作喜,見藤真懷中取出兩串明 珠,一式一樣晶瑩圓潤,果是珍品,心中轉又著惱,只問: “哪一串是我的?” 自小兒他送東西總是一式一樣每人一件兒,有時惱得只 想 扔了還他,恨他毫無區別,偏自己又舍不得。 流川卻不明白藤真的心思,自己原不喜歡這些東西,何 況花形每次都揀著藤真喜歡的送,只見他每次又小心又歡喜 的模樣才不忍說不要。只道:“健司哥哥喜歡便都拿去。” 藤真心中越發不喜,想自己一忽兒喜一忽惱那人未必知 道,眼前這人又是這樣。有時候真真是氣流川一事不知,偏 又說不出,竟自看著兩串珠子出神。 流川卻不知他想什麼,一不說話又犯困,朦朦朧朧間想 起那笑得莫名其妙的白癡,原叫做仙道彰。 五 情切切 "似這般如花美眷,似水流年,都付與斷垣殘壁──”台 上人自是唱得經心,玉手香腮眼波暗飛,多是拋給了一個人 。 台下的人雖是笑著,只淡淡的,不似往日風流解意,白 辜負了台上人的心思。 鄰座的人只看著他笑,“先前我還不相信,如今才知逍 遙王果是轉了性兒了。” 仙道只笑著竟不回越野的調侃。 旁邊的彌生早已心思不定,先聽說仙道心有所屬,卻想 以自己的才貌也不能系之裙下的人,斷不可能認真,如今聽 這言語,仙道竟是認了。不由得心中不甘,不知那人是怎生 樣人物。 手里的茶慢飲一口,轉向仙道笑道:“這茶是江南這一 季新出的碧螺春,最是清淡不過,水是我親手收的去年梅花 上的積雪,逍遙王也未必隨便尋得。” 仙道輕啤一口茶,道,“果是好茶,好水,更難得美人 親手泡得。” 越野暗笑,只道,“今日若不是逍遙王,我也未必有這 樣的口福。” 彌生先是笑,聽了越野的話回瞪了他一眼,“若是不認 識的人,豈不是白糟蹋了,自然是沒有。” 仙道放下手中茶碗,淺笑道:“若不是這樣的人,斷泡 不出這樣的茶,我也未必配得上。” 聽此言彌生已經是微微色變,“怕是茶配不上人吧。” 她雖是笑著,多旁邊的越野已經不敢多話,暗嘆仙道是 最難消受美人恩。 仙道思量著斟酌言語,原知彌生芳心暗許,只盼她如彩 子知機,卻是難說。 正尷尬間,一人遠遠笑過來,“怎麼聽戲還有默聽一說 ,到是彌生小姐和逍遙王有雅興。”藤真在前,流川隨后, 人未至笑先聞的是藤真。 越野見著仙道忽然又驚又喜又亂,強作鎮定的模樣,也 只得信這世間確是有前世冤家,偏仙道撞上了現世。 仙道一顆心只如在水里火里,又是冷又是熱,又是喜歡 又是慌亂,見著了心心念念的人兒正是喜,想上次見面的情 景又是冷,只怕再碰一次釘子,竟不敢上前。 彌生卻只如渾身浸在冰水里,見了流川的容顏已是驚訝 天下竟有這樣人物,自負的花容月貌在這人面前只如群星見 了天上明月,清冷如斯,清艷如許,心已冷了一半,轉眼是 仙道乍驚乍喜,忽憂忽笑,手足無措,那一半心也是冷了, 偏還有個不甘心,自己已是把心許了出去,那人卻把心給了 別人,如何收得回來。 藤真看著眼前這些人只是個笑,台下的戲竟比台上的戲 好看,枉仙道生得一副聰明模樣,也怕再撞上一堵冰牆,卻 是把向來要強的彌生也套了進去。 流川卻覺面前這些人都不認得,只見過一人,此時雖不 笑,仍是一臉呆相,真不知藤真為何強拉自己過來,還說有 好玩意兒看,倒不如在家里睡覺的好。 反是越野先開口,“南安王世子和流川公子也來了,真 真是巧,在下幸何如之。”眼角看著仙道,要笑不笑的,橫 豎自己不在這出戲里,樂得輕輕巧巧看戲。 台上悠悠唱著,早已無人有心聽曲,各人各心,對著一 曲游園,有人卻只如在夢中,流川已是雙目似閉非閉,將要 入夢。 六 品風流 藤真是向來只有他戲著別人,越野卻一句話碰上來,雖 不是趣著自己,小楓不知,自己卻不是不懂。甜笑道:“安 平侯這話好沒意思的,又不是第一次見著,又不是有事,說 這些。” 越野自悔不知怎的惹了這出名難纏的藤真,原是自己多 嘴的不好,陪笑道:“是我說錯了話,冒昧了。”只盼他就 此放了自己。 仙道見了藤真的笑也是發冷,上次便是如此被他哄得吃 了苦頭,傷了心,不敢同情越野,自想不言不失,只一眼一 眼地看著流川。 攪了這麼一場,彌生也緩出笑來:“世子上次聽琴沒品 著茶,今日不可錯過了,卻還未見過這位公子。” 藤真暗推流川一把,口中只道:“在下表弟流川楓,一 並謝過小姐的茶。” 迷蒙中被推醒的流川,睜眼見著的便是對面盯住自己看 的仙道,直直道:“仙道彰!” 眾人一時均是一怔,仙道心中卻是一跳,喜他終是記得 自己,又怕他惱自己無禮,強笑道:“流川公子,在下失禮 了。” 卻又想著,被他這樣看著記著,便是真惱怒了自己也是 好的,勝了心中全沒自己,心里乍憂乍喜。 此時旁邊的使女已奉上茶來,流川只接在手里,看這碧 茵茵的一碗水在藍瑩瑩的瓷碗里,倒忘了要和仙道說什麼, 本也想不出要說什麼,只衝口而出便叫了他。 彌生見著流川的旁若無人和仙道的神魂不定,臉色也是 忽青忽白,倒似這杯中茶水,強撐著笑道:“流川公子可吃 得慣這茶?第一次登門的貴客可不能讓我怠慢了。”自也覺 得話中含酸,只收不住口。 仙道有些尷尬,虧欠了彌生,卻更舍不得流川被人說著 ,縱是他自己未必明白,因此道:“這茶自然是好──”心 思一轉,“流川公子若是喜歡,在下家中也有若幹好茶,可 有幸請得流川公子品評?” 流川一頭霧水,不懂怎的從吃茶轉到請客,只拿眼看著 藤真。 藤真方自笑吃茶也吃出醋來,又嘆仙道總是護著流川, 見仙道正不住遞眼色與自己,便笑仙道喜動眉梢,卻只怕流 川說出一個不字,不錯眼兒直看著他。 流川猶自疑惑,不知怎的見了仙道的目光卻說不出一個 不字,竟點了頭。 一旁彌生早已心中氣苦,偏發作不得,只叫台上:“換 一出戲,這曲子日日聽也煩了!” 藤真自慢慢品一口茶,悠悠道:“這會子已不是游園驚 夢,換一出琴挑,原是你們拿手的。” 他原是彌生府中常客,台上曲子竟真換了琴挑,唱戲人 眉語眼波暗自傳情,自是做得精致。 越野早已暗笑多時,只不敢多言,看仙道正一臉喜心翻 倒。 只流川仍莫名其妙,向來不喜與人來往,也不覺得茶水 有什麼兩樣,偏今日見了這仙道彰,竟迷迷糊糊應了,想不 明白,也懶得去想。飲一口茶,碧茵茵的茶水在口中甘澈清 冽,微微的一絲苦,淡淡的回過一縷幽香,舌底生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