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是夏季的第一個雨天。
三道歪斜的身影,鋪在濕漉漉的地面上,扭曲地轉移
──順著黑暗的余光角度,順著風的方向。
雨,密而急。匆匆地選擇墜落。
我,沒有傘。
然而在我眼前,是他與她的唇齒相纏。被淚,不,雨
水化開一片蒼茫。
我揉了揉眼睛,告訴自己,看不清。
然而在我耳邊,是他口中的“分手”。被風吹得格外
清晰,一字一字刻進肉靈。
我在七月的冰天雪地,無處躲藏。
天空是灰色的煙籠,無預兆的電光將它撕開成兩半。
就像你手中的刀分割我的心臟。
而后,是血的流動,聽見愛的消亡。
從此,陌路。
大雨滂沱是你對我的愛。
了無痕跡是必然的歸宿。
我把自己丟給寂寞的溫床。拉得嚴嚴實實的窗帘,沒
有時間的流淌。拒絕了未來,卻被過去侵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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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楓,就到這里吧。”他走過去拿起自己的外套,一
定距離之外,扑鼻仍是他的氣息。
抬頭,陽光依然刺眼。而他,想溜。
“別生氣。今天特例,佳人有約。”他笑得曖昧。
沒有問題的回答,令人尷尬的默契。
家人?佳人?
無所謂。
流川繼續運球,一拍一聲一心跳,倉促的節奏,瀕臨
崩潰的聲音。
倔強與不滿,已是空氣的味道。隨著呼吸,進入仙道
的身體。
無奈地抓抓頭發,一個箭步,盜走流川手中的球。
“心不在焉喔。”欠扁的笑臉,等著拳頭吻上去。
流川臉上一陣緋紅,升起在水泥地的蒼白。接近落日
的顏色,莫名讓人心痛。
快步向前,“啪”從仙道手里奪過球,抱在懷里。
“犯規。”仙道甩了甩被虐待的手。
流川無語。偶然地融入安寂,排斥掉周圍,包括眼前
囂張的朝天發。
“你,在乎吧?”寒武紀飄來的聲音,悠遠和恍惚,
連同被光下的輪廓,完全不真實的場景。
我被夢境吞噬。
“在乎?”不是挑舋的反問,只對著內心的疑問語氣
。你逼我一點點扯出心臟,其實它并沒有答案。
“你,在乎的。”
自寒武紀來到現世,直沖耳際的燥熱,引誘著不成熟
的沖動。回過神來,已是危險的距離,看得見彼此眼中的
自己,感覺到空氣的生命。只有籃球,籃球還是故我,處
在我與他之間,唯一的聯系,唯一的阻隔。
近在眼前,又遠在天邊。
“我在乎。”泄漏了的是我的心情,他臉上的笑容是
勝利。
“ !”是籃球落地的証明,窒息的甜蜜是雙唇相貼的
感應……
愛,卻是受傷的原因。
曾經以為,那一瞬間,就是天長地久。
可他說,永遠很遠很遠,遠到用盡我們的一輩子都不
夠。
“那就來世。”一句我的天真,一抹他的笑。
“還是不夠。”
“?”
“生生世世。”
四個字的誓言,我無法衡量它的重量。卻為它遺失了
自己,張望在黑夜落下的那一剎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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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想逃脫,從都市的淫亂中,從霓虹的閃爍里。
分不清季節的鋼筋水泥。
而跨出去的腳步仍在壓抑的灰色中下沉,被淹沒的,
是那個黃昏的憧憬。
他拉著我的手,我們按照他的語言進行。
“私奔。”
一部雜亂步伐的交響,混亂的音符和內心中弦斷的預
兆。
奔到海邊。對上一片沉甸甸的憂郁,我們的樂章,完
結。取而代之,是浪淘濃重的吞吐聲,其中海鷗的淒叫不
和諧地刺耳。
這是我們的天堂?
而他的聲音壓過了海風的肆虐,“愛我嗎?”
流川回頭,是另一道深藍,浮動在他的瞳孔,璀璨,
卻玻璃般的脆弱。
細心呵護,但仍易碎的感情。
“愛。”流川笑了,是冬天的芙蓉,冉冉鮮艷在不可
靠的時光。搖搖欲墜,聽得見花瓣飛翔。短暫的生命想燃
燒永恆,飛蛾依然沖向火光。
而他伸出手,環繞起嬌嫩的花朵,是溫暖漸漸傳遞過
來。
“我也愛你。”
然后那一夜,是仙道和流川的身影重疊,愛欲交換。
沒有東西能阻攔。
還有什么能阻攔?
這,是我們的天堂。
第二天的陽光是私奔的收尾,我們回到世間,物是人
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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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去美國。”
話語蕩在半空,遲遲不愿接近他。樹影在角落里婆娑
,籃架承受灌籃的力道,搖晃著。
隨后的安靜是兩人特有的交流。一邊惶恐著,一邊遲
疑著﹔一邊后悔著,一邊猶豫著。只有對方的表情,卻看
不透那胸腔里的心。
“我和你一起去。”
惡作劇地讓流川著急一下,才緩緩地說出自己的決定
。
流川有些著惱。毫不客氣地一拳過去,轉過身,不理
會他的倒地裝死哀叫。
而嘴角卻已掩飾不住,向上傾斜,飄出喜悅,“你去
干嘛?”
背后傳來夸張的笑聲。
流川詛咒一下。該死的語氣出賣了自己。笑!笑!!
笑死你!!!
一個不小心又處在了下風,還是輸了一截。
“去照顧你啊。”仙道的胸膛貼上了流川的背,下一
刻,卻是流川躺在仙道的懷里。
“誰要你照顧。”
“你啊。”
嗤嗤的笑意混合著騷動的熱氣,竄進流川的耳中,鑽
入心的縫隙。有什么蠢蠢欲動。
在他的懷抱里,意外地飢渴。
呼吸有點不順。
“我……才不要你照顧……恩啊……”
仙道咬上流川的耳垂。
還是那么敏感。
“你,不要我去?”
聲音沙啞地,摩挲過我的皮膚,刺痛著。
我不知道幸福也會如刀一般鋒利。
而你不知道。
在你的愛里,我自甘沉淪。
“一起去吧。”
無論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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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錢嗎?”
美國,什么都要收稅的國家。
“有。很多。”
仙道家的盛名在外,只有流川不知道。
“不需要打工?”
“不需要。”
“哦。”
原來一點都不了解仙道。流川默然。有什么關系呢?
我有仙道的全部,從笑容到身體到心……的一切。
仙道是我的。
“……你是我的。”
什么?流川詫異地抬起頭,卻被仙道撥弄他一頭黑發
。
“真是。你有沒有在聽我說?”仙道的語氣是寵溺的
憐愛。
呼,還好,以為他猜透了自己的心。
“我說,你是我的。”重復著愛的魔咒,他的話里輕
易洞悉我想要的。
“……你,也是我的。”
我們將搭明天的飛機去美國。
在日本的最后一夜,愛欲鋪滿的房間,被折斷的,是
誰的羽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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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是構造簡單的沙漏。我們卻只能眼睜睜看著它
流走。蜿蜒地覆蓋上我們的過去,愛情黯淡的時候,傷痕
竟是觸目驚心的斑駁。
我一直不知道,為什么記傷始終比愛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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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有足夠寬闊的天空來容納我的翅膀。我的每個細
胞都是脫籠的鳥,急欲高飛。
他在我身邊,微笑地看著我展翅。沒有挽留。
因為他的懷抱,是我的唯一眷戀。
我,不會離開他,我沒有想過離開他。他知道。
他一直在等我,原地,沒有移動過。我知道。
那,是什么,促使我們的分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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鵝毛大雪飄了下來,街道鋪上一層冰冷的柔軟。一步
一個腳印,清晰而無情地指出他的離去。
我看著那固執延伸的步履,最終的一頭在機場。可他
那一句“不要來。”粉碎了我所有的希望。還有別的什么
,是他暫存在我這里的?總有一天,在我體內,屬于他的
那部分會被殘忍地挖去。
而我,將不再完整。
流川一人在美國等待仙道的消息。
“我要回日本一次。”他的情緒平穩,流川點了點頭
。
“我和你一起……”
“不!不要來!!”突然的急噪,無可抑制地生長起
來,有尖銳的刺,讓對方遍體鱗傷。
仙道轉過身去,避免和流川的目光直視。
一陣天暈地旋。
“彰……彰……”在虛空中無助地伸出手,胡亂地想
要抓住些什么。
可黑闊了開來,在將我籠罩的最后,他,還是走了。
沒有留下回來的日期,沒有聯絡的方法。
很快就會回來,要不,一去不回。
而我用前者,安慰自己。
電視里,到處是我的身影,報紙上我的專訪,亦真亦
假。
若不是經濟人上“仙道彰”三個字,我真不知道有什
么証明他過去來過。
像海上的泡沫,曾經短暫的美麗。
那次,是我第一次封閉自我。
可不久,到了賽季。接踵而來的比賽,我用籃球的麻
醉代替靈魂的放逐。在看不見的某一處,最后的清醒,固
守他歸來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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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回來了。他,變了。
我曾想過他沉默的樣子,我曾想過他憂傷的樣子,我
曾想過他憤怒的樣子……
那樣的他,現在,就在我眼前。
我,害怕。
我們之間不受控制,有什么,脫離了軌道。
我不明白,而他,也不愿告訴我。
直到那一天……我,看見他和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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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手了。
枕邊一片潮濕,流走了,該留的和不該留的。過去像
一場夢,醒了不該再留戀。而關于愛的回憶,竟被裝訂的
過分精美,卻偏要証明悲劇的美麗。
心,還不夠碎得徹底嗎?淚,還沒有流盡嗎?
我們……完了嗎?
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
愛恨,如影隨形。
你拋棄我!
從今天開始,我恨你!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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