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土屋喃喃的抱怨,自己是中了什么邪──被打的這么慘,還乖乖的送這個壞脾氣孩子去救他的情人。引起抱怨的那個禍根卻壓根兒沒有把受害者放在心上。他滿心里想的是,仙道怎么樣了。 “南烈不會把他怎么樣的。”土屋淡淡的說。 流川沒有看他。 土屋聳聳肩,繼續認命的開車。 “你和南烈有仇?還是和他關系太好?”流川突然問道。 土屋手一滑,几乎把車開到人行道上。他停下車,“拜托,要嚇人也不是這樣的嚇法。”吃吃笑著,土屋心里卻是一驚,這孩子的直覺真是好的驚人。 流川撇撇嘴,“我來。” 土屋不肯,“這會兒你開車我可不放心。雖說和你一起死倒是不錯,可我還不想英年早逝。” 這家伙嘮叨起來比仙道還可惡。流川懶得和他斗嘴,直接給了他一腳,“滾下去。” 土屋笑著躲,“你這是在向我示愛嗎?” 流川一怔,猛省的自己剛才說的話,越發惱火。 土屋卻笑得更開心了,“流川,還是,讓我開車吧。啊?” 響鼓不用重棰。流川絕對是響鼓,他一下子明白過來,靜靜的坐好。土屋微微一笑。流川真的很聰明。 更難得的是,他這樣沖動卻又這樣能控制自己。難怪南對他那么迷戀,甚至干出不合身份的事情。 窗戶開的很大。流川長長的劉海被吹得四處飛揚。土屋覺著心里動了一下。他心想,我這究竟是站在誰的立場上呢? “好吧。我會離開流川的。”仙道淡淡的說。 即使知道是虛以委蛇,仙道還是感到一陣莫名的恐懼,仿佛這句話一出口,流川就真的會離開他一樣。 我愛他愛慘了,仙道想,居然到了這樣患得患失的地步。明明知道是說了一句謊言,為什么心里會有隱隱的不安和害怕? 南烈盯著面前的這個男人:流川喜歡他。而且,憑著一顆也在愛著流川的心,他感覺的到,仙道也是喜歡流川的。難道他真的可以就這樣輕易的放棄流川嗎? 仙道看透了南烈的心思,他淺淺的冷笑了一下,“南先生,我不是因為不愛流川才放棄他的。可是,愛一個人,就要讓他幸福吧。我沒有這個信心。您說的沒錯。我不能給流川他想要的天空。”他瞇起眼睛看著窗外,“您可以放心。” 窗外有輛車停下來。 隔的那樣遠,仙道卻一眼就看到了車里的流川。他不由自主的就笑了起來,在心里溫柔的念著流川的名字,楓。他還從來沒有這樣叫過他。不知道這樣叫他,他會有什么反應呢?那個又倔強又大膽卻又真的害羞的小孩! 南烈是先從仙道的表情上看出端倪,然后才看到流川的。之后,他看到了開車的土屋。南烈心里著了火一樣,又是怕又是惱,一時倒是忘了去思量仙道的回答有几分真實。流川知道了自己逼仙道離開會怎么想?土屋到底在打什么主意啊?難道是想乘虛而入、和他爭流川嗎? “南先生,我們也談得差不多了。怎么樣,是我們一起出去,還是,分頭走?”看到流川的一瞬間,仙道就有了安心的感覺,不覺又起了調侃南烈的心思。 南烈遠遠的看著流川,“我們一起出去。”他站起來,“我會給他幸福的。”他看看仙道,“所以,我要面對自己的行為造成的后果。” 如果有人也愛著我們所愛的人,那我們對那個人往往很難有“恨”的感覺──嫉妒和恨是兩個概念── 況且南烈此時的作為確實很紳士。仙道對南烈就不自主的有了些敬意。他跟著南烈走出去。 土屋看著那兩個情敵出來,不禁歪歪嘴。南烈這次還真是認真呢。他瞟了一眼流川。流川臉上有汗水,稱得他的臉越發白、眉眼越發黑的透亮,現出一陣寒意。土屋不禁對那不知會是哪一個的倒霉鬼生出憐憫之心來。 先出門的是南烈,先走到車子跟前的卻是仙道。他笑瞇瞇的彎下身,不偏不倚正好擋住南烈的視線,“流川,真對不起,我要離開布宜諾斯艾利斯了。” 土屋覺著車子里的空氣鉛一樣的沉重,似乎有魔朮師把白矮星上的重力搬到了這輛車里。他猶豫了一下,還是下了車。那邊南烈像被蛇嚇住的小鳥兒,盯著車那邊的兩個,甚至顧不得對居心不良的土屋看上一眼。 從土屋的角度,可以看到流川定定的眼睛──熔化的寶石──土屋想。漂亮,然而沒有光澤。流川的動人之處原來是在那雙眼睛上。沒有了那樣犀利聰明冰冷透亮的眼神,流川也不過是個漂亮的白瓷娃娃。 “那么,再見了。” 仙道的聲音是溫和的。他向流川俯下身去,看樣子是要吻別。 土屋和南烈同時聽到了流川冷冷的聲音,“不愛我,就不要碰我。” 仙道的身子僵住了。 流川機器一樣的聲音繼續著,“不是再見。再不見。” 仙道輕輕的抽搐了一下,土屋不敢去想他臉上的表情。 仙道慢慢直起身子,“好的。”他轉過身,沖南烈笑笑,“告辭了。記住您說過的話。”然后沿著大街走開了。 土屋幸災樂禍的笑出聲來。 南烈這時才發現自己滿手冷汗。 那邊流川從車里走出來,在南烈面前站定。南烈只覺得自己面皮生疼。 “是你叫他走的。”流川用的是陳述句而非疑問句。 南烈的語法學得很好。他強迫自己看著流川冰冷的眼睛,“是。我覺得他配不上你。” 有一會兒,土屋以為流川要殺了南烈──流川眼里的,是叫殺氣吧── 可平時經不住流川一眼的南烈異常倔強的看著流川,“流川,我愛你。” 愛情,是可以把勇士變成懦夫,再把懦夫變成勇士的。 似乎過了一個世紀,流川輕輕的哼了一聲。“鑰匙。” “什么?”南烈茫然的看著流川,對這樣一個回答不知所措。 流川懶得理他,徑直往本特利而去。 土屋嘆了口氣,“笨蛋,你的美人叫你去給他搬家啊。” 他就納悶,怎么最不可能得到好處的南烈,最后卻拿到了天牌? 那邊回過神來的南烈腳不沾地的朝流川跑過去。看樣子也不打算找土屋的麻煩。 土屋懶懶的往自己車里走,“要是岸本知道自己付了大價錢弄到的東西居然是這樣起作用,不知道會不會自殺?”他喃喃的說。 仙道吁了口氣。看來,問題是圓滿解決了。 看看手背上一片淤青,仙道笑著倒吸一口冷氣。那小子!演技也忒好了──如果不是手背被偷偷的、狠狠的掐了那么一下,他還真的被流川嚇到了。現在,流川進到南烈家里是不會招來什么懷疑的了。 或許,該被同情的那個是南烈啊──除開流川會為了任務可能給他一點好處──不過仙道確信流川完全可以掌握分寸。那只狡猾暴力又愛記仇的小狐狸……(8) 對流川來說,搬到南烈家里,不過是從一個旅館換到另一個旅館。 對南烈來說,流川搬到自己家里,簡直就是從煉獄到天堂。 對岸本來說,流川搬到南烈家里,完全是從天堂到地獄。 三個當事人各懷心思,表面上還是維持著起碼的和氣──如果流川冷冰冰的臉孔和岸本的假笑可以稱之為和氣的話。 南烈不打算找岸本的麻煩,是因為確信岸本是為了自己好才去查流川,況且現在他本人是最大的既得利益者,沒必要壞了心情。 流川不打算找岸本的麻煩,是因為還沒有摸清岸本的底細,輕易動手對自己的計划不利。更何況如果不是岸本這一鬧,他也未必就進的了南烈的門。 岸本不打算找南烈的麻煩,不需要理由。 岸本不打算找流川的麻煩,參看流川不打算找岸本的麻煩之理由一。 流川很快就再次確定了,那酒瓶就是突破口。 南烈對他極盡縱容,更是吩咐仆人對流川不得有半點忤逆。可是,流川裝作心血來潮要去看看酒窖的時候,仆人卻是堅決不肯。被流川看的受不了了,就說,酒窖的鑰匙在南烈那里,他們沒法子滿足流川的要求。 嗯,得想個法子,把鑰匙弄到手。 可是,那是個很大的難題:南烈几乎從來都把鑰匙帶在身上。流川猜就算是睡覺,南烈大概也是把鑰匙放在枕頭下面的。除了和南烈上床──瑪塔哈莉就是這樣拿到自己想要的東西的──流川想不出還有什么機會可以拿到鑰匙。可是流川還不想做瑪塔哈莉。 早知道,就叫仙道或者藤真給自己講講特工技能了。流川很懊惱的想。 就在流川為此發愁的時候,南烈自己把機會送上門來。 “流川,我想,在家里開一次酒會。” 流川隨便嗯了一聲,并不很在意。南烈是布宜諾斯艾利斯社交界的名人,家里開酒會的頻率高得很。 “你可以參加嗎?”南烈看著流川。 流川挑挑眉毛,不置可否。 這個反應還不算糟糕,南烈繼續說下去,“我想把你介紹給我的朋友。” 流川微微皺了一下眉毛。又不是耍猴兒給人看。他心里懨懨的想。 南烈小心的觀察著流川的神色。這么段時間處下來,他對流川也多些了解,知道這會兒流川已經不太耐煩了,但還沒有到惱火的地步。 他猶豫了一下,還是說出來,“我請了仙道。” 流川睜大了眼睛。南烈是發現了什么?還是,純粹出于嫉妒心? 難怪他不愛說話,他的眼睛都替他說了啊。南烈心想。 他舔舔嘴唇,“流川,我不是一個大方的人。嗯,我是想讓他看看,你在這里過得很好……” 他說不下去了。流川眼里半是嘲諷,半是惱火,那似笑非笑的神情好像在說,你在玩什么花槍。明明流川年輕的多,在他面前南烈卻覺得自己是個剛出世的嬰孩,所有的心思無處遁形。南烈尷尬的看著鞋尖,不曉得怎么結束這次不算愉快的談話。 “我知道了。”他聽見流川淡淡的說。 南烈詫異的抬起頭。 流川漫不經心的看著窗戶外面的花園,“我說,我知道了。”仙道來了,也許有機會也說不定。只是,要演好這場戲的難度不小。 南烈感到自己的嘴唇不受控制的上揚,“好的。”他想,這個算不算是流川對他的承認呢。 從六點開始,流川就聽到了下面大廳里的喧嘩。已經來了不少人了。他站在鏡子前面慢條斯理的打領結。流川有一雙飛行員的手。看著自己的手那樣條理清楚的工作,流川平靜下來。他知道自己的心還沒亂。只要夠冷靜,流川相信自己可以處理一切問題。 六點十三分,流川離開自己的房間,准備下樓。他希望在南烈之前見到仙道。畢竟有所准備總比見機行事的好。路過南烈房間的時候,他發現房門半掩著。看情形,南烈是在里間換禮服。 走到樓梯口,流川停住了腳步。如果沒有看錯,剛剛桌上發亮的,該是那圈南烈從不離身的鑰匙。小心的四下環顧,沒有人。流川轉過身,自自然然的往回走。他輕輕的推開門,閃身進去。南烈還在里間。 沒錯,桌上放的,就是那圈鑰匙。 機會。 也可能,是陷阱。 流川聽到自己的呼吸。留給他的時間不多。鑰匙在柔和的燈光下發出刺眼的光。岸本不相信他也不喜歡他。這會不會是他安排的試探自己身份的誘餌?即便不是,南烈房間里會不會有攝像機?外面也隨時可能來人。 作飛行員的時候,教官告訴過流川,天才的飛行員和普通的飛行員在技朮上的差別并沒有一般人想象的那么大。 “真正起到決定性作用的,是直覺。那不是訓練可以得到的。那是上帝的恩賜。”“流川,你有這種天賦的才能。你要相信自己。” 流川的直覺告訴他,至少在現在,沒有危險。他不再猶豫,輕輕的拿起鑰匙,飛快的檢查起來。在這里的這些天,流川注意的看過每扇門的鎖孔。這些功夫得到了回報──他很快找到了那把顯然和這些鎖孔不配套的鑰匙。于是他重新把鑰匙竄放回到鋪著厚厚台布的桌上,小心的把那把鑰匙下了下來。 几乎在他把鑰匙握在手里的同時,南烈從里間出來了。 “流川?!”他驚訝的叫了一聲,“你怎么在這里?” 流川緊緊的握著鑰匙。他后悔選了沒有褲兜的燕尾服。 “過來看看。”他竭力保持著聲線的平靜。 南烈瞟了一眼桌上的鑰匙。沒有什么異狀。流川握緊了手,肌肉繃得緊緊的。如果南烈發現了……他目測了一下從這里到大廳的距離。只要南烈沒有消音手槍,他至少可以引起大廳里人們的注意。只要有一個人注意,消息就可以傳出去了。 “流川,你,有什么話對我說嗎?”南烈殷切的看著流川。 這孩子天生是上流社會的寵兒啊。穿著這身燕尾服,他看起來多像19世紀的北歐貴族。他會讓那些人對我南烈妒忌得要死的。 流川的腦子轉得飛快。“你很好。”最好這家伙能樂昏了頭。他想。這樣就有機會離開這里了。 南烈喜得說不出話來。流川見他眼神散亂,暗自松了一口氣。正待找個借口出去,不曾想那南烈一下子抓住他雙手。 他要做什么?流川又驚又怒,不自主的掙扎了一下。他看出什么來了嗎? “流川,我真的很高興。非常非常的高興。” 南烈的目光完全可以給任何一個鐘情男子當樣板。 流川略略安心。還好,只是發痴而已。 南烈接下去的舉動卻讓流川嘴唇發白。他溫柔的把流川的左手翻過來,在掌心上吻了吻。流川知道這時候自己絕對不能動手揍人。可是,南烈握住了他的右手!鑰匙刺得流川掌心生疼。 南烈的手指撫摸著流川手背上光滑的皮膚。他慢慢的去分開流川的手指。 流川忽而張開雙臂摟住了他。 南烈整個人都僵住了。 流川咬著嘴唇,不留痕跡的把鑰匙漏到扣得緊緊的袖口里。南烈的手臂擁住他的身體。緊張略略沖淡了被南烈擁抱的不適,流川忍住了一把推開他的欲望,輕輕的喘了口氣。 “二位,該下樓了。” 從來沒有覺得,岸本的聲音這樣悅耳。流川離開了南烈的懷抱。 岸本似笑非笑的站在門口。他的表情讓流川斷定,他什么都沒有看到。流川知道岸本很不喜歡自己的原因,就是南烈太喜歡自己。如果剛才他看到了什么,他一定會毫不留情的立刻干掉自己。 南烈滿面笑容,“這就來。”他去拉流川的手。流川沒有拒絕。 從岸本身邊過的時候,流川感覺到岸本投到自己背上的目光徹骨的冷。 樓下已經很熱鬧了。 流川跟著南烈,隨他把自己介紹給許多人。如果不是急于知道仙道是否在場,流川完全有理由對那些人的目光生厭。鑰匙磨著袖口的皮膚。微微的刺痛讓流川剛才松懈下來的神經再度繃緊。 乘南烈被一個熟人纏住的當兒,流川走開几步,換到一個可以直接看到大門的位置。仙道怎么還不來? 有人在看他。 流川偏轉視線,剛好看到岸本半偏的臉。他在懷疑。流川提醒自己不要漏了破綻。 仙道報了自己的名字,仆人立刻接了衣物,引他進到大廳。 隔著那么多人,他還是一眼看到流川。他微微的笑著,向流川欠欠身子,直接走了過去。 “看到你,真好。”仙道低聲說,一邊向流川伸出手,一邊提高了聲調,“很榮幸能得到你和南先生的邀請。” 流川握了握他的手。仙道機靈的接住了滑到自己手中的東西。憑著觸覺,他知道,那是鑰匙,就是流川提到的那個酒窖的鑰匙。這個聰明的家伙。他沖流川笑笑。流川用口形比划著“找機會去”。仙道在他手上按了一下,以示明白。 南烈看到了仙道。對這個前情敵,他總有一種莫名的忌憚。看到仙道微笑著和流川說話,南烈心里很不是滋味。他禮貌的擺脫了身邊的對話者,快步向那邊叫他揪心的一對走去。 仙道遠遠的向他笑,“南先生,見到您,真是高興。” 南烈也笑,笑的假假的,“真高興您能來這里。”他偷眼看著流川。 那邊,流川卻扭頭去和一個飛行愛好者聊起米格式來了。南烈稍稍松了口氣。可是一看到仙道略帶諷刺的笑容,就又把那口氣提到嗓子眼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