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道知田崗、土屋等人不會放過他和流川,翻宮牆往山下跑去。這 時日影漸向西斜,山中升起霧靄,仙道漸漸瞧不清眼前道路。 他又跑了一陣,眼前忽然躥出一群人,為首一個正是諸星。仙道一 皺眉,心道:”打倒這些人不難,但這么一耽擱,勢必又要陷入重圍, 這可如何是好?” 此時不容猶疑,他舉劍正要削刺,諸星忽道:”且慢。” 仙道問:”怎么?” 諸星道:”田崗已帶人在下面守著了,公子別往這條道走。” 仙道道:”我憑什么信你?” 諸星昂首道:”我中奸人毒計,此時不能運功,公子忘了么?所以 自告奮勇來攔你們,不過為了報答流川少俠替我報仇、揭穿賊人陰謀之 恩,指點你們一條明路。諸星為人一向恩怨分明,你信便信,不信便不 信。” 這時仙道已聽到田崗之聲,諸星一個手下卻指點了他一條錯誤之道 ,他帶人往那個方向追去。 仙道劍尖向下,單手為禮,道:”大恩不言謝。”轉身另覓路逃走 。 大霧越來越濃,仙道奔了一陣,不見有人追來,改而向下跑。他此 時已然不分路徑,但想一直往下總是不錯。 懷中流川已經良久沒有動靜,仙道一手抱著他,將內力從掌心傳入 他體內,腳下不免稍緩。幸而如此,他發現腳下突然一空時,才來得及 收勁后躍。他凝神往下看去,嚇了一跳,原來不知不覺之間竟已奔到了 一處懸崖邊上,適才若不及時止步,這一摔下去就是粉身碎骨。 流川被他急收之力一撞,醒了過來,問:”咱們出來了么?” 仙道聽他說話,松了口氣,道:”是啊,不過還未下山,現在霧太 大,我看不清路,我們先歇會兒,等霧散了些再走。”話雖這么說,心 中卻明白,若等霧散了想要再走,只怕沒這么容易。 流川身子發軟,n了一聲,靠在仙道身上不再說話。仙道睜大眼睛 ,努力看清四周,覺得這處地方極為陌生,但又似來過,忽然腦中靈光 一閃:”對了,上次我和流川跟蹤田崗時到過此處。” 他知這里地勢險峻,不愿多待,正要退后,忽的一根長索迎面襲來 ,他不及揮劍,只得后躍,又到了懸崖邊緣。只聽几聲冷笑,田崗帶著 几個無極門弟子走出來。 田崗瞧瞧仙道,又瞧瞧流川,面有憂色,道:”仙道,你今日想憑 一人之力闖出重圍,是千難萬難,但我眼下放你一條生路,你把流川放 下,我就放你走。” 仙道尚未答話,又有一個聲音道:”田崗掌門,你想一個人獨占流 川么?” 田崗見土屋受了鐵掃帚一擊后仍能站起到此,心中一驚,皮笑肉不 笑地道:”保護盟主乃我輩份所當為之事,’獨占’二字從何說起?” 土屋其實受了極重內傷,但他一想到只要擒住流川,《縱橫》《天 下》唾手可得,拼著耗損五年修為,強撐一口氣追了過來。 他知田崗不是善與之輩,但眼下對付仙道要緊,便對他道:”仙道 ,流川中了我的內家掌力,不可拖延治療,你知我們不會瞧著他死,還 不快把他放下?他對你一片痴情,為你受此重傷,難道你忍心要他陪著 你死?” 流川輕輕扯了扯仙道衣服引他注意,道:”你再敢拋下我試試看。 ” 仙道好不容易與流川復合,已決定今生今世無論發生什么再不與他 分離,暗中分擘眼前局勢:自己二人背臨懸崖,面對著一群豺狼,他手 中雖有希世利劍,但一手抱著流川,無法敵過這些豺狼,況且流川傷勢 嚴重,也不宜劇烈震動。 他眼珠一轉,已決定冒一下險,當下笑道:”你放心,我好不容易 用勾魂朮把你勾住,哪會輕易再把你送給別人?田崗掌門,土屋國師, 你們二位不就要《縱橫》《天下》兩本書么?《縱橫》就在此處,只要 你們發個誓:得書后立刻放我們走,我就把書給你們。”他從流川懷中 取出包裹《縱橫》的油布包,打開油布,拿書在二人眼前一晃,又包起 來。 田崗曾見過《縱橫》一書,心中大驚,忙道:”我答應你就是。” 土屋見他如此,也忙忙地發了個誓。 仙道道:”那好,你們誰過來拿?” 土屋不等他說完,突然沖前搶奪,無極門几個站的靠近他的弟子不 知中了他什么暗器,大聲慘呼,滾倒在地。 田崗早已料到,一根長索舞成一團護住全身,另一根從土屋腋下穿 過,比他快一步去卷仙道手中油布包裹。 土屋見臂短索長,終不免被田崗得逞,忽的伸雙手抓住了田崗長索 ,將他拉近自己,田崗若不松手,他就要近身發暗器傷他﹔他若松了手 ,自己便搶到一條長索,自己在他之前,定能先拿到書。他用力極猛, 田崗沒料到他重傷之余仍有這般力道,一個沒留神,被他拉近几尺,他 索性將前胸貼上他后背,讓他無法發暗器,左手護身長索直前卷拿油布 包裹。 仙道不待他索到,已將包裹向土屋扔去,道:”國師接住了。” 田崗大驚,想:”這小子恨我入骨,寧可將這書給了他人。”他一 條長索被土屋抓住,另一條原本直卷在外,立刻掉頭接拿包裹。 土屋一手仍緊抓長索不放,另一手上前抓包裹。哪知仙道扔包裹時 手上用了巧勁,包裹到土屋面前時忽的直向下落,二人均是一驚,便在 這電光火石的一瞬,仙道已放下流川,連人帶劍扑到土屋胸口。 土屋毫無防備,竟被他長劍透胸而過。田崗則素知仙道狡猾,一面 和土屋搶書一面留神仙道,見他忽然放下流川便覺不妙,包裹一往下落 他便放開二索向后躍去,盡管如此,飲血劍鋒利無比,仍被它刺中了胸 口,傷口雖不深,鮮血卻 冒出。田崗又怕又怒,叫道:”大伙兒上 啊,今天不殺此賊,我誓不為人。” 仙道一擊得手,刺死了土屋,見田崗及無極門弟子勢如瘋虎般向自 己沖來,他們身后又有人叫:”在這兒啊!在這兒啊!”知道前路不通 ,也不及拔劍,將包裹及一條長索撿起,抱著流川就往懸崖下跳。 田崗大吃一驚,快步跑到崖邊,見下面濃霧封鎖,也不知有多深, 此時周身霧氣略散,天卻已黑了下來,他可沒這膽子往下躍。追來此處 的眾人聽聞二人墜入了深崖,俱是松了口氣,接著唏噓不已,有的驚異 ,有的痛快,有的不忿,有的惋惜。 田崗吩咐下去,道:”今日已晚,大伙兒苦戰一天,先到無極宮中 好好休憩一下,明日一早大伙兒再下崖去找。”瞥見土屋的尸體,心道 :”大榮國師葬身于此,大榮國豈肯善罷甘休,追究起來,卻又是一件 麻煩事。” ************************************************************** 仙道跳崖之前已做好准備,他左手抱著流川和油布包裹,嘴咬長索 ,右側離崖壁一段距離,既不太近,免得為尖石所傷,也不太遠,免得 無所借力。崖中從上往下看固是白茫茫一片,身在其中時,于四周景物 卻看得清清楚楚,仙道看准右側崖壁,不時拍上一掌阻擋下落之勢。 待二人下落了約几十丈后,仙道基本已穩住身子,見右上方崖壁上 橫生出一棵大樹,枝干粗虯,枝葉繁茂,忙伸右手取下嘴中長索,看准 方位一抖一卷,卷住樹身,一借力,帶著流川平平穩穩地坐上了樹身。 樹身甚粗,足可容一人盤腿而坐,仙流二人坐上樹后,它也不過微 微一晃。仙道背靠岩石,雙腿分開,讓流川坐在他兩腿之間,一手抵住 他后背,將內力傳送進去。 不久,流川哇的吐出一口鮮血,道:”行了,我自己可以運功療傷 ,你還好吧?” 仙道一直挂念著他,渾沒顧及自己,這時他脫離險境,心情一松, 才覺自己渾身脫力,右半身上亦被崖壁尖岩碎石弄出了不少傷口,隱隱 作痛,笑道:”你放心,我只受了些外傷,反正我皮粗肉厚的,也不礙 事。” 流川側轉身躺在他懷里,見他雖然滿身血污,衣衫盡破,但嘴角仍 是微微噙笑,神色自若,在這上不著天下不著地的半崖橫樹上坐著,便 似在庭除小院中飲酒品茶般逍遙自在,心中不由得佩服,見了他的傷又 不禁痛心。 仙道見他眼露傷痛之色,忙問:”身子痛得厲害么?” 流川搖搖頭,道:”現下我明白你為什么一定要和我去隱居了,這 些人簡直不可理喻。” 想到自己二人助他們退敵,他們卻恩將仇報,回頭攻擊他們,心中 極感惱火。 仙道道:”世間的恩恩怨怨又哪有這么分明了?我們覺得他們蠻橫 無理,他們卻又覺得我們任性妄為,恬不知恥。現在田崗要從你身上拿 到《縱橫》與《天下》,這才騙他們說你是因為中了我的邪朮才行止怪 異,一旦他得到了書,可不會對你這么客氣了。到時我們就會成為武林 的敗類,每天遭人追殺不止,流川,你到底明不明白?” 流川道:”我不明白,我不是中了你的勾魂朮么?還能明白什么? ” 仙道叫道:”好哇,你竟敢倒咬一口。” 忽然見到他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心中一蕩,身不由己地俯下身朝 他唇上吻去。 但他怕流川傷后禁不起激動,輕輕一吻便即離開,嘆道:”要我再 選一次,我也情愿和你一起被他們追殺,好過他們雖然人多勢眾,又自 以為理直氣壯,心中卻妒忌得要死。” 流川奇道:”他們妒忌什么?被人追殺好了不起么?” 仙道道:”被人追殺算什么?能和你這樣的美人終身相伴,才羨煞 神仙呢。” 流川本來極為討厭別人說自己美貌,總覺有損自己的男兒氣概,但 對仙道自又不同,見他顯然也頗為迷戀自己容貌,不禁又是好笑又有點 得意,淺笑道:”我有那么帥么?” 仙道看的一呆,輕輕唱道:”彼汾沮洳,言采其莫。彼其之子,美 無度。美無度,殊異乎公路。彼汾一方,言采其桑,彼其之子,美如英 。美如英,殊異乎公行。彼汾一曲,言采其xu,彼其之子,美如玉。美 如玉,殊異乎公族。” 這首民歌是贊一個男子美好無比,連貴族公侯也要瞠乎其后,當時 頗為流傳,連流川也聽到過,聽仙道反反復復地唱得纏綿悱惻,便也跟 著哼上兩句。 空山寂寂,二人雖然身處險境,不知明日命運如何,但如此相依相 偎,臨風當歌,心中只覺平靜喜樂,無窮無盡。二人均想:”人生至此 ,死亦無憾。” 流川在仙道的歌聲中漸漸睡去,仙道聽到他肚子中發出的咕咕叫聲 ,知他和自己一樣,餓得狠了,可惜這兒連鳥也不見半只,無法捕來充 飢,樹根旁的草菌又不知有毒沒有,不敢亂吃。此時天色已黑,伸手不 見五指,他心道:”只有捱到明日,我帶著流川先下到崖底,再從對面 翻山出去。” 一夜無話。第二日天剛蒙蒙亮,仙道便叫醒了流川,替他輸了一些 內力,見他星眼困餳,尚未清醒,心中疼惜,柔聲慰道:”我們快翻山 出去,出去后你就可以大睡一場了。”流川含糊地應了。 仙道將二人腰帶解下連成一根,又剝了几根樹皮,將流川牢牢縛在 背后,一手抓長索,一手騰空,沿著山壁一溜而下。這次他事先做了准 備,下去之勢更快。 流川只覺耳旁風生,不到一頓飯功夫便到了崖底。崖底似乎頗大, 離他們落腳處不遠有几排大樹隔斷了崖底通路,若在往日,仙流二人定 要穿過大樹前往勘探一番,但現在形格勢禁,片刻耽擱不得。 仙道也不休息,一到崖底,立即從對崖翻上。這上崖的艱難與下崖 比起來,相去何止倍蓰,何況仙道怕田崗早已派人在對崖上方防守,不 敢直上,斜著而上,幸有田崗的長索幫忙,遇到光滑無可落足處的岩壁 ,仙道便聚力索頭,在山壁上打出一個個可容踏足的小洞,踏洞而上, 若遇橫行凸出的大樹岩石,更可用索纏住后借力躍上。 到了中午時分,仙道實在受不住了,找了塊大點的橫出岩,與流川 一起在岩上休息。流川見他滿身是汗,疲累不堪,也不說什么,二人心 中已將對方視為自己的一部分,要生同生,要死同死,若說什么感激之 言,反覺多余可笑了。 二人休息不到片刻,便聽到一陣長嘯傳來,嘯聲飄忽不定,似近還 遠,卻綿密不絕。 仙道一皺眉,心道:”追兵來的好快,這人是誰?內力大是不弱。 ” 流川聽了會兒,卻目露喜色,道:”我們有幫手了,是我三師兄。 ” 仙道沉吟道:”他會幫我們么?” 流川肯定地道:”三師兄待我很好,我說什么他都會聽。” 仙道見他如此自信,自己也確感疲軟,以此速度必被田崗他們追上 ,當下也是一聲長嘯送出。 三井壽似乎就在近處,仙道的嘯聲響起后不多久,他便出現在眼前 。仙道見他也是雙手持索,東一跳,西一晃,須臾來到他們所在的大石 。 他見了流川后大喜,道:”你沒事吧?”見仙道將他縛在身后,又 不禁大怒,道:”奸賊,你快放了他,不然我一劍殺了你。” 流川忙道:”別誤會,是他救我的,后面有一群惡人在追我們,你 幫忙擋著。” 三井將信將疑,見流川臉色蒼白,說話宗氣不足,忙道:”你受傷 了?” 仙道道:”這位兄台,現在不是說話的時候,我們先上去再說。” 三井點頭道:”也是,你將他放下來,我來背吧。” 流川憐惜仙道,道:”你放下我吧。” 仙道體力不濟,想由他三師兄背著他們還能走的快些,當下解開腰 間束縛,將流川雙手抱到三井面前,目光卻片刻不離流川臉龐﹔流川一 雙點漆般的雙眸也是牢牢地注視著他,任人一眼即能看出其中關切之濃 ,用情之深。 三井一言不發接過流川,忽然指著仙道背后,面色大變道:”那是 誰?” 仙道回頭沒見什么,暗叫不妙,身上忽的一緊,已被三井手中的一 根長索圈住,三井動作迅如電閃,誘敵制敵后,手臂一甩,將仙道連人 帶索扔入深谷。 變故乍起,待流川驚覺時仙道已被三井的長索圈住,他渾身使不上 力,雖然一個肘槌打在三井腰間,仍不能阻止他發力扔索。 底下白霧繚繞,仙道雙手被縛,落下處又在兩崖當中,無可借力, 眼見他是不活了,流川有如萬箭鑽心,猛的往前一沖,也要跟著躍下, 卻被三井抓住。流川哇的一口鮮血噴出,就此不醒人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