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一個硬心腸的人,只是作為一個在交通事故科工作了六年的 人,對于生離死別、陰陽兩隔,已經有一些麻木了。對著卷宗里那一張 張血淋淋的照片,也曾膽戰心驚,也曾哭得悲切,現在已經有些漠然了 。對眼淚有著職業性的免疫能力,我的工作不需要眼淚,然而今天我卻 無力去掩飾眼中落下的水珠。 4點03分,我和武田正開著巡邏車在海岸附近轉悠,車上的對講機 傳來指揮中心的報告:在海濱大道距離交通指揮信號燈400米處,發生 一起兩車追尾碰撞事故。 當我驅車趕到現場的時候,醫院的救護車輛還沒有到達。肇事車輛 的司機早已經逃之夭夭,車門洞開著。追尾的是一輛普通的家用轎車, 里面有兩個年青的男孩。說男孩也許不確切吧,應該都有20多歲的年紀 了,如果不是遇上車禍,應該是看來相當有魅力的兩個人吧。 身形比較健壯的那個已經是血流滿面了,嘴里含糊的喊著“楓,楓 。”他的樣子看來很有些恐怖,看來是被車前玻璃的碎片扎傷了雙眼。 另一個稍顯單薄的看起來還好,正和過路的人一起把他往車外抱。 碰撞相當猛烈,轎車的車頭已經嚴重變形。他被卡在駕駛坐位上, 估計是腿斷了,所以不能動彈。 “你先和我同事去醫院吧。”我和那個應該是叫“楓”的男孩說, 他只是搖頭,發瘋似的抱住同伴的上半身。 我發現他蒼白的嘴角正溢出絲絲鮮血,就我的經驗來說,這恐怕不 是什么好征兆。 實在無法勸動他,我只能回車上拿來了工具,在武田的協助下總算 把被困的男子弄了出來。 去醫院的路上,雖然打起了警燈,路依然是堵得厲害。后座上那個 叫“楓”的男孩緊緊的抱著他的同伴,壓抑的痛苦呻吟時時從那個已經 半昏迷的男子口中傳出,在車上的后視鏡中我分明看到他們兩人的手指 緊緊地糾纏在一起。血沫不斷地從楓的嘴角涌出,順著下巴一滴滴的落 在另一個人白色的衣襟上,染上片片櫻紅。他緊緊地抿著嘴,汗順著額 際滴落下來,眼中閃爍著水光,臉上的神色充滿著痛苦與不舍。 到達醫院的時候,急救人員早已經在大門口待命。就在醫護人員從 楓懷里抱過那個男子往擔架上送的時候,他一下子仿佛被抽去了所有的 生命力栽倒在地。鮮紅的血大口大口地從他嘴里涌出,我沖過去把他抱 起,顯然他一定是斷了肋骨,并且斷骨刺傷了內臟,我真不敢想象他這 一路是用什么力量支撐過來的。 他的眼神已經有些渙散了,只是緊緊的握住我的手,喃喃的說道: “彰,用我的眼睛去看這個世界。” 淚在我察覺之前就落了下來。兩個人都被送進了急救室,我叮囑武 田去通知他們的家人,自己馬上駕車趕回現場勘察。 現場滿是破碎的玻璃和從車身上散落下來的碎片,斑駁的血跡訴說 著事故的慘烈。然而經過勘察,從剎車的印跡和碰撞的痕跡來判斷,我 覺得這個事故很有些蹊蹺。 從我的經驗來說,追尾事故一般車頭受損傷的部位應該在副駕駛的 位置。由于司機往往是最先發現危險的人,處于自我保護的本能,會打 方向來減少對自己的傷害。但是這輛車的碰撞位置確明顯偏向中間部位 ,導致駕駛座嚴重受損。 通常這種情況只會發生在來不及避讓的情況下,但是長長的剎車印 訴說著一個完全不同的故事。 從剎車印和碎片散落分布的情況來看,當時駕駛轎車的那個被叫做 “彰”的男子應該在發現前面卡車突然停車的時候已經本能的把方向往 左打了,但是他后來又轉而打向右方,把自己迎向卡車撞了過去。是怕 傷害到身旁的人把,我几乎可以看見他當時猛烈地往右打著方向盤的樣 子,是想把身邊的人推向生的方向吧。 然而人的反應速度根本及不上車速,在他還沒有完全打過方向之前 ,車子已經撞了上去。 醫院門口那一幕又出現在我眼前,那個叫楓的男孩恐怕是傷得相當 重了。也許他已經覺得自己沒有辦法活下去了吧,所以在去醫院的路上 他才會一直抿著嘴,是為了不讓翻涌的鮮血噴出來吧。 口袋里的手機響了,是醫院那邊來的電話。叫楓的男孩因為折斷的 肋骨刺穿了肺,加上脾臟破裂引起的大出血而沒能夠活下去,另外一個 則是傷了雙眼,斷了一根肋骨,還有就是雙腿的骨折,現在還在搶救之 中。醫生說會根據楓臨終的遺愿把他的角膜移植給幸存者。 挂斷電話,我依坐巡邏車旁。我無從猜測他們之間的關系,然而想 必是深深愛著彼此吧,所以才會在危難的時候想著讓對方生存下去。我 知道我在落淚,為死去的楓,也為那樣的愛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