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風輕輕吹過濃密的葉子﹐ 沙沙地作嚮﹔ 蟬兒聲吱吱
的交錯﹔各種生命跡象活躍地表示夏天的來臨。在一個小球
場旁的樹蔭下﹐坐著一個男孩。 他坐在那裏已有數小時﹐
一動也不動﹐ 被人懷疑他是一尊石像也並不出奇。他的眼
簾低垂﹐ 雙唇緊抿﹐ 使得原已木無表情的臉龐更是木納。
他如是這已坐了有數天﹐ 每天也是同樣的位置﹐ 不變的姿
勢﹐差不多的時段﹐ 由早呆坐到黃昏才離開。 他﹐在沉思
。
不要懷疑﹐ 那個一向予人「腦筋一直線」的流川正在
努力運轉著那快生銹的腦袋。。。
近半年的交往是由球場開始﹐ 發展得並不迅速﹐更可
以說是那種掉老牙的所謂「日久生情」。 兩人有很多相似
的地方﹕熱愛籃球當然是不容置疑﹐ 就連生活上的一些小
節也不謀而合。例如兩人不愛喝咖啡卻鐘愛咖啡蛋糕﹔愛在
冬天時堅持要把窗戶開得大大的﹐說要讓空氣流通等等。
當日﹐ 在發現彼此的感情時﹐ 天真的以為只要大家相
愛﹐ 那怕有什麼障礙﹐ 也可攜手渡過。 但世界上真有「
有情飲水飽」這回事嗎﹖ 現代社會確是比從前開放﹐ 可是
來自四方八面的壓力仍是連綿不斷的。
仙道出身於小康之家。 表面上是個玩世不恭的少年﹐
卻其實是個品學兼優的好學生﹔ 孝順的兒子﹔ 更是個用情
專一的溫柔情人。流川亦十分享受仙道帶給他的一切。但是
隨著歲月的流逝﹐ 他開始不肯定當天的決定是否明智。
流川﹐依然是愛著仙道的﹐ 而且非但沒有減退﹐ 更有
日趨增加的跡象。
大概是愛得越深﹐ 越會想令對方幸福﹐ 越會顧及對方
的感受。
還記得東窗事發之時﹐ 他的父母哭得死去活來﹐ 看見
仙道心痛的樣子﹐ 自己也不甚好受。 另一方面卻又暗暗羨
慕有人肯為他流淚。 他的朋友曾對自己在街上大罵 ﹕「你
該為自己感到羞恥﹗ 若果不是你這人﹐仙道也不會如此墮
落﹗﹗」
墮落﹖﹗哼﹗ 你們壓根兒什麼也不知道﹗你們試過為
了生活而偷竊嗎﹖試過為了生存而摳鬥嗎﹖ 試過踏入了差
點要出賣身體的境地麼﹖我們只是選擇了與大多數人有異的
戀愛方式罷了﹗跟我從前的生活相比﹐這算那門子的墮落﹖
流川當時是這樣想的﹐ 所以不以為然。今天回想起來﹐ 心
裏竟是刺刺痛的。
不要懷疑﹐那個天上天下唯我獨尊的流川竟也有心疼的
時候。
忘掉那一天﹐ 他籍煙酒來麻醉自己﹔ 徘徊於各夜店去
逃避苦累。記不起是那年﹐ 不停日夜躲避父親﹐ 那個從母
親離開後便忽冷忽熱﹐ 時陰時晴的父親。 時而把他當成是
出氣袋的毒打﹔ 時而把他誤作為母親而〝呵護備至〞。 終
日生活於偟恐之中。無意識地﹐流川不留痕跡的把去愛及被
愛的心情﹐鎖進了想找也找不著的暗格。彩色的世界已成了
他望而不及的聖域。
也許是籃球﹐ 帶給了已失溫的心靈一種寄託。
也許是籃球﹐ 帶來了可拯救他的太陽。
它撥開了厚厚的雲霧﹐ 使他能再次在青天之下跳躍。
它把他拉離了腐朽的泥淖﹐使他能再次在清澈的露水中
暴露。
它重新拾出了封塵已久的心情﹐使他再一次感覺到人間
的溫暖。
仙道的每一句說話﹐ 每一個微妙的動作﹐ 都令流川如
沐浴在新鮮的空氣一般。原來的黑白世界已遂漸被填上顏色
。
可惜﹐ 天縱會晴﹐ 也會雨。
那次﹐ 流川看見了仙道與好朋友佳可談話的情境。 流
川就算怎樣的遲鈍﹐仍不難發現她眼中對仙道的傾慕。兩人
雖只是在寒喧﹐ 流川卻第一次感到自己的不能介入﹐ 深怕
會褻濁了潔澄的大氣。 在一起的他們是耀眼的。 流川不得
不承認闇夜果然是不能與白晝共存﹐ 烏鴉永遠也無法變成
白鳥。
及後﹐ 流川開始讀到了週遭鄙夷的目光﹐ 對他們嗤之
以鼻的氣息。
從此﹐ 流川發現他的天空開始紅潮暗湧﹐ 不再是他以
為的藍色。
究竟﹐ 應該與他繼續交往下去嗎﹖
今天﹐ 樹下男孩在夕陽沒落於地平線前的最後一刻﹐
像下定決心一般的站了起來﹐ 提著球袋離開了。
步伐﹐是沉甸甸的。。。
流川在燈火通明的家前﹐ 猶豫了數秒才吸一口氣﹐ 無
聲無色的推門而進。
「你回來啦﹗」
「。。。。」來人沒有回答便徑自到浴室去。
仙道暗自擔心﹐ 近日流川總是心神晃忽﹐ 冷冷淡淡的
﹐ 是否有什麼事困擾著他呢﹖只會推說 沒事沒事的。用餐
時得再問過明白。 。。嗯。。他今天好像花了很長的時間
在浴室啊﹐ 不會有什麼意外吧﹖
好不容易﹐ 流川終於拖著緩慢的腳步走到了小小的飯
廳。
一頓無言的晚餐。
流川一直把頭壓得很低﹐ 吃得很慢。 猶如要把每一粒
飯、每一點的味道﹐ 非常仔細的品嘗然後刻在腦內。 這﹐
就像是暴風雨前夕般﹐ 過份的平靜﹐褪去了該有的安祥﹐
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蕭瑟。 他由進入家的那一刻開始﹐ 便沒
有正眼望過仙道。
不安。
朝天髮的青年終於按奈不住
「楓﹐ 你還好嘛﹖是那裏有不適嗎﹖」
「。。。。。」
冗長的靜默。
仙道屏息靜氣的等待著眼前人的答覆﹐無由的他今天並
不想窮追猛打﹐ 只是耐心地等著等著。
終於停下了吃飯的動作﹐ 頭仍是低著
「。。。仙道。。。你。。。。以後﹐ 別再來這裏了。
。。」
「。。。。什。。什麼﹖」
「我是說﹐ 。。。。。請你留下鑰匙﹐ 不要再來找我
了。。。」
「楓。。為什麼﹖」 仙道很震驚﹐ 卻仍很鎮定﹐ 連自
身也不明白那一刻沒有發狂的自己。 「這是否你心底真正
的聲音﹖」
聞言﹐ 流川瘦削的身驅微微一震﹐ 霍地抬起了頭﹐是
今晚的第一個照面。 瘡白的臉上勉強擠出一絲厭惡的表情
「我想什麼﹐ 難道自己會不清楚嗎﹖少自以為是了﹗。
。。。我就告訴你﹐ 我已壓倦你那種生活方式﹐那不知所
謂的態度﹐ 滿煩人的﹗」
我會好好記著我偶爾比你早起的清晨﹐ 隨晨曦吻著你
的歲月
「也許我當時太幼稚﹐ 或許我那時只是渴望可以被人照
顧﹐也許我們是一時衝動。。。」
我喜歡你的一切﹐ 你熾熱但溫柔的擁抱﹐你如海般深
的包容。但我沒有資格屬你。 我沒信心再去愛﹐我不希望
再累你﹐要你跟我一起乘受旁人無情的指摘﹔我不希望再負
你﹐ 因我不能給你幸福。。。
「。。不好意思啊﹗浪費了你一些寶貴的光陰﹐ 來當我
的傭人。。」
只願會有真心的一人(或許是她吧﹖)能沿途全心愛護你
。 你們才是同一國度的人。 我是不可以自私地把你拉進我
的不歸路。
「。。。你走吧﹗。。。」
我會把這段日子的每一個章節﹐ 每一顆字﹐ 徐徐的收
入寶庫中﹐沉入心海﹐ 然後回到屬於我的世界
「。。我不再喜歡你了。。。。」
我會留戀從前的一切一切
流川直直的望著仙道﹐ 他強迫自己顯出絕情﹐ 以求真
實﹐他應該掩飾得很好。
儘管仙道不解﹐ 儘管他傷心﹐儘管他在心中哀嚎﹐但
也予欲無言﹐ 因為他清楚這蒼沮的少年。仙道苦笑﹐「讓
我替你收拾再走吧。」至少給我再多與你相處一點的機會。
。
「不用了﹐ 時候也不早﹐ 你還是走吧。。。」
不行﹗﹗﹗請你快離開﹗ 不要回頭再望了﹗ 我怕我會
不能自己的重新投入你懷內。。
僵硬的驅體無奈又不捨的往大門進發。 走的很慢﹐ 像
要把這地板的觸感一一地記錄般。
一雙在冰層下佈滿血絲的眼睛﹐ 默默地追隨著仙道所
印下的足跡。
最後仙道在玄關前回頭﹕「。。楓。。保重了。。。再
見。。」
流川不敢看他。 直至聽到大門關上的聲音才小步的走
到窗邊﹐ 從百頁簾的隙縫窺望出去﹐ 盯著那一生也不可能
遣忘的身影直至消失在世界的另一端﹐ 這條滿溢著溫馨回
憶的街道
戀戀不捨的回到飯桌﹐ 把剩下不多的菜餚白飯小心的
用保鮮紙包好﹐ 放入冰箱﹔ 又把他用過的碗具清洗乾淨﹐
小心的用泡泡紙包好﹐ 藏進櫃內。
回到廳裏﹐ 呆坐在他曾坐過的梳化上。突然﹐一根悽
然躺在地上的香煙吸引了流川的注意。 想起他曾為他把這
惡習戒掉。 伸手把它再次拾起﹐ 慢慢地唅在嘴邊﹐ 燃點
。 煙圈緩緩的從兩片薄唇呼出﹐ 繼而擴大﹐ 飄起﹐然後
與一滴一滴的淚水一起消散於漆黑的空氣中。。。。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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