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川仰頭坐在沙發上。 從法院開車回到公寓,好像用了几個世紀的時間。 法庭上發生的那一幕,別人看來可能是場鬧劇,充滿戲 劇沖突的色彩。 但只有流川自己知道,那是怎樣一個理想幻滅的過程。 心里有一種東西在大庭廣眾之下被摧毀了/崩潰了。那種痛 苦也許比任何時侯都強烈百倍。 昨天,也就是今天還是明天的時侯,流川完全沒有想到 今天會是這樣的。他以為生活會按步就班,每天一點改變, 一天會一天更好。 但生活沒有可能按他的意愿展開。 他想自己曾經嘲笑過仙道的幼稚,其實他自己還不是一 樣的單純。以為可以輕松地掌握自己身周的一切。 事實是連自己的命運都失去了自主的權利。 生活也許會有無限的可能,但人生可能會完全沒有出路 。 這時,他的電話響起來,接著是行動電話。此起彼伏, 不亦樂乎。 終于,電話答錄機開始工作了。 “小楓,我是叔叔啊……我剛才看到新聞了。 這種事別 放在心上,一定可以守得云開見月明的。” “流川,我是三井。你也有跌倒的時侯啊。 能不能站得 起來?別只會說別人啊。” “流川,我是彩子。 那個叫河田的律師根本就是衣冠禽 獸,你別擔心,法庭一定會弄清事實的。” “流川,我是木暮,我相信你。所以,請你加油!” “流川,我是南烈,拿出你的斗志來!” …… “流川,我是仙道。你在哪里?請給我回個電話。 我很 擔心你。” 這個世上的人并沒有完全地唾棄他。 但現在還有更重要的事。他要靜靜地想一想自己的將來 。 他站起身來,出門開車走了。 仙道謝過那個女秘書,走進澤北的辦公室。 澤北從文件中抬起頭來,笑了笑,說:“仙道,真是稀 客啊。” 仙道坐在他面前,沒有笑,很鄭重地說:“澤北,流川 的事,你知道了嗎” “業內的事,怎么可能會不知道?” 仙道開門見山地說:“我聘請你做流川的辯護律師,務 必把流川的清白原封不動地討還回來。” 澤北一怔,笑了起來,說:“仙道,你這樣說是不是太 武斷了?你怎么知道流川就是清白的?距流川剛才那個庭辯 還沒過2個小時啊。難道你已經找到証明流川清白的証據了 ?” 仙道凝視著他,一字一句地說:“我寧可相信現在自己 會當場殺死你,也不相信流川會為了贏一場官司去收買証人 做偽証。” 澤北看著他一會兒,說:“仙道,你是在威脅我嗎?” “不。我有求于你,怎么敢得罪你?我只是想告訴你, 流川是個除了自尊和驕傲之外一無所有的人。如果有人膽敢 連這兩樣東西也想奪走,我就會不惜一切代價把它們搶回來 。我可是什么也不缺,不介意丟掉點什么。” 澤北呆了一下,他第一次看到仙道如此認真和嚴肅,說 :“你好像很了解流川,你們不是一向爭鋒相對的嗎?” “我認識他十六年了。在我看來,他是這世上碩果僅存 的一個純粹的人。” “你這么說,好像對我不太禮貌啊。” 仙道這時才有點放松下來,終于露出了他的招牌笑容, 說:“你是聰明人,應該明白我的意思。怎么樣?愿意接受 我的委托嗎?” “如果我拒絕,你會怎么辦?” 仙道收起笑容,說:“我當然還會想辦法。我不可能會 浪費自己高達180的智商,等著事情不可收拾,更沒有理由 坐以待斃。” 澤北把之前正在看的文件放到仙道的面前,說:“還是 由我這高達200的智商幫幫你吧 。我正在研究流川的案子, 那個叫五代的証人十分可疑。而對方的律師河田根本就是個 錢權至上者,他可以為了贏一場官司不擇手段。我聽過流川 的庭辯,他的專業水准無可挑剔,但他對人性的陰暗/骯臟 的那一面,還是估計樂觀了。” 仙道苦笑著說:“是啊。法律和籃球是不同的。流川在 這一方面還是比不上你。” 澤北神秘莫測地說:“不。是因為我比他更早跌過跤。 經此一役,流川也會成長起來的。” 仙道研究似地看著他,說:“原來如此。” “你知道嗎?上一次聽完流川的庭辯,我突然有一種強 烈的念頭:我不想和他作對手,他讓我覺得有點不自信,怕 自己有一天也會像河田一樣采用卑鄙來對付他。現在,我更 想和流川聯手,一起來建立司法公正的新秩序。” 仙道大吃一驚,說:“澤北,你是不是過于理想化了? 就你們倆個?” 澤北搖了搖頭,說:“當然不會只有我們倆個。但總要 有人先站出來,這樣才會有人跟上啊。” “如果遇到比河田強大數百倍的黑暗勢力呢?” 澤北握起拳頭,說:“努力去摧毀它們。反正不是我們 摧毀它們,就是它們摧毀我們,沒有中間路線。何況我們更 聰明,又站在正義的一邊。” “不可救藥的理想主義者。你還是先把你的潛在同盟者 拯救了再說吧。” “完全沒問題。” 第二天的清晨,流川開車回到了公寓的大樓前。 他走向大門的時侯,看到仙道正站在大門外。 他遲疑了一下,徑直走了過去。 仙道看著他走了過來,沒有想像的憔悴,也沒有害怕的 頹喪。就好像是從辦公室加班了一個通宵回來一樣。 沒有人知道流川昨夜去了哪里,做過什么。因為除了他 自己外,沒有別人。時間久了,他除了相信自己,再也不相 信別人,因為只有他自己沒欺騙過他,沒傾軋過他,沒壓逼 過他。 以流川的個性,仙道也知道他不會去自殺,不會自殘, 也不至于人間蒸發。 流川永遠是倔強的,壓力越大,他越是堅挺著,永不萎 縮,永不認命,他不是不像那種在石頭縫里擠著生長的小草 ,有著常人難以企及的生命力。 但仙道介意這個晚上他一個人是怎么熬過來的,那個被 人性丑惡撕裂的傷口愈合的過程有著怎樣的疼痛,在等待黎 明破曉那一刻是怎樣復雜百味的心情。 他叫住流川,說:“流川,你這個晚上去哪里了?大家 都很擔心你。” 流川站住,說:“關心?我用不著那種東西。” “請你不要用這種口氣說話。我找了你一個晚上,一直 找一直找……” 流川打斷了他的話,說:“你以為我會自殺?你錯了。 多年來我都這么過了,我還管有沒人同情我?我所知道的只 有一個真理:我必須生存,就因為恨我的人多,我要活更好 。” “我不是同情你。流川,你不會不知道吧?我擔心你, 不是因為同情,更不是要落井下石。是因為我愛你。” 流川蒼白清俊的臉上閃過一絲錯愕,隨即冷笑了一下, 說:“你愛我?因為那個電話嗎?” “不。從十六年前,在小學的操場上相遇那一刻就開始 了。我一直愛著的就是那個用排球投籃的怪人。” 流川提高了聲線,說:“你說你愛我?那么,我母親去 世的時侯,你在哪里?我開始背法律條文背得嘔吐的時侯, 你在哪里?我第一次上庭語無倫次,甚至說不出話來,被人 當堂哄笑的時侯,你又在哪里?仙道彰,這就是你愛我的方 式?” 仙道苦澀地說:“那都是我的錯。可不可以再給我一個 機會?我想我還不是那么不可信任的吧。” “信任你?你是可以讓這個世界清明起來,還是可以讓 人性少一點骯臟和陰暗?多年來我只有自己,我沒有依靠別 人的習慣。” 仙道呆了一下,說:“那些我都做不到。但我們可以一 起活下去。” “對不起。失陪了。我今天還有重要的事情。” 流川說完走進大門回到自己的公寓。 近一個小時后,流川出來,他看到仙道還在那兒。 仙道說:“我送你去律政署。” 流川淡淡地說:“你不要工作嗎?” “今天我請了假。” 流川沉默了一會兒,沒有拒絕,上了他的車。 因為一小時前說了太多的話,倆人并排坐著,一路無話 。 流川走進律政署大門的時侯,仙道在他身后說:“一起 活下去吧。” 流川再倔強,還是心中一抖。 他相信仙道這句話是真心的了。 沒有人完美,但總有人能信任吧。 律政署的大律師公會里,大律師公會的主席田中對坐在 對面的流川說:“流川大律師,你對証人的指証有什么要解 釋的嗎?” “我請求上訴。” 田中看著他,發生了這樣的事如此鎮定,對一個年輕人 來說實屬難得。 他有點惋惜地說:“流川大律師,我們領導層一直很看 好你。對這次的事件都覺得非常意外。” “謝謝。我會通過自辯証明我的清白。” 這時,門打開了,一個工作人員領著澤北進來。 澤北說:“你無需自辯。主席先生,我是流川大律師的 辯護律師澤北榮治。” 田中當然認識這個回國不久的風云人物。沒想到澤北肯 出面為流川辯護。因為是和河田這個業界最有勢力的人對抗 啊。 流川也有點吃驚,但很快就想到是仙道辦到的。 田中點了點頭,說:“很好。請坐。” 澤北坐在流川身邊,說:“主席先生,我正在准備相關 的資料,希望在最短的時間內對流川大律師有否指使証人作 偽証一事進行法庭辯論。我想申請三天后開庭,主席先生認 為如何?” “我沒意見。流川大律師,你意下如何?” 澤北看了看流川,向他點了點頭。 流川說:“我沒意見。” “那就這樣決定了。” 流川和澤北走出大律師公會時,流川正要說話,澤北說 :“你不用奇怪。就算仙道不來求我,我也准備為你辯護的 。” 流川一怔,還是沒有說話。 澤北說:“流川,我有個想法,你愿不愿意和我合作開 一個律師事務所?起初的規模可能會小一點。” “合作?為什么?” “因為我想和你聯手,我們可以一起去貫徹公平和正義 的法律精神,和河田/山本真二這樣的敗類斗爭到底。 你覺 得怎么樣?我可是很期待哦。” 雖然自己的未來還要三天之后才能明朗,但流川覺得很 平靜。 是啊,也許一個人是太孤單了,如果有志同道合的人攜 手的話,會更強有力吧? 他們走到了大門口,澤北說:“流川,我很羨慕你啊。 ” 流川心想自己這個連職業資格都岌岌可危的人,值得澤 北榮治羨慕嗎? 他順著澤北的目光,看到仙道站在律政署外面的廣場上 ,正向他們招著手。 澤北向仙道揮了揮手,對流川說:“有人比信任自己還 更信任你,這值不值得羨慕?好了,流川,保持聯絡。三天 之后,我們先做一次聯手的演習,把河田這個害群之馬拉下 來。怎么樣?再見。” 他說完向自己的車走去。 流川在七月初陽光耀眼的正午十二點五分向仙道走去。 仙道這時的笑容比陽光還更燦爛。 誰也不知道明天會怎么樣。 誰也不能確定未來是荊棘還是坦途。 但只要有人陪著一起看黑夜過去,天開始亮的過程,明 天無論是晴天/陰天還是雨天,都有了值得期待的成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