櫻木的確是跑去找酒喝了。 他想仙道看不到他,一定也能猜到他去干什么,會留在原地 等他的。 他在七轉八彎、迷宮式的青石小徑走著走著,漸漸迷了路, 開始有些慌張起來。 這時,風中隱隱飄來歌聲:“花褪殘紅青杏小,燕子飛時, 綠水人家繞。枝上柳棉吹又少,天涯何處無芳草! 牆里秋千牆 外道,牆外行人,牆里佳人笑。笑漸不聞聲漸悄,多情卻被無情 惱。” 聲音嬌柔婉轉,極是悅耳動聽。 櫻木不太明白唱的是什么,卻也覺得聽來千回百轉、余音繞 梁,不由得痴了。 過了片刻,他回過神來,循聲走去。 只見前面的涼亭外,一個錦衣少女正站在秋千架上,一個侍 女打扮的少女站在旁邊輕輕地推著秋千。 錦衣少女隨著秋千一搖一蕩,忽高忽低、忽遠忽近,衣袂紛 飛,明艷無倫。 櫻木以為自己遇到了下凡的仙子,一時之間呆住了。 錦衣少女看到了櫻木,示意侍女拉住秋千索,輕輕一躍,著 地向他走來。 她近到櫻木跟前,清麗的臉上明眸流轉,微露出詫異之色, 對櫻木道:“你是誰?不是中原人么?怎會有一頭紅發?” 櫻木聽著她嬌美的聲音,想到她剛才天籟般的歌聲,一時心 如鹿撞,好一會兒才緩過神來,說:“我是建王府的家將櫻木。 你又是誰?” 錦衣少女微笑著說:“我是當朝左相之女赤木晴子。” “赤木小姐,剛才那是什么歌?真好聽。” “是前朝大詞人蘇軾的《蝶戀花》,櫻木公子沒有聽過么? ” 櫻木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頭,說:“我沒好好讀書,什么都不 懂。” 晴子打量著他,說:“櫻木公子是建王府的人?” 櫻木點了點頭,晴子提到建王府時的表情,令他覺得有點不 妙,于是問:“你也認識那個流川,不,建王爺嗎?” 晴子微笑著說:“臨安城怎會有人不認識建王爺?我當然識 得他。”她臉泛微紅,更顯秀麗,說,“他是我未來的夫君。” 櫻木一時之間,不太理解“夫君”這個過分文雅的詞的意思 ,但差不多也猜到了,苦澀地說:“你是說,流川是你的……” 晴子俏臉微揚,驕傲地說:“他是我未來的丈夫。” 櫻木這時腦袋轟的一聲,只想在地上挖一個洞,立刻鑽回現 代去。 為什么這個時代的所有人,都是圍著那個冷漠孤傲、自以為 是的家伙運轉的? 連他心目中的女神也是流川的未婚妻,而自己只是他的家丁 。 他有什么好?因為是王爺又長得俊? 真是沒有天理。 櫻木心亂如麻,晴子問他:“公子既是建王府的家將,怎會 一個人在這里?” “我和另一個家將來西湖游玩,不小心走散了,自己又迷了 路,所以……” 晴子安慰他道:“別擔心。我哥哥和木暮大人,在那邊的涼 亭和三井大人話別,我去和哥哥說一聲,讓他派人送公子回建王 府。” 櫻木剛才聽她說,她是當朝左相之女,他雖然不知道左相是 多大的官,但能成為流川的未婚妻,不用猜也知道是大家閨秀, 卻如此溫柔可親,不由又是高興,又是難過。 他想,能和她多待一刻總是好的,于是說:“好啊,謝謝你 ,赤木小姐。” 晴子對侍女招了招手,邊走邊說:“櫻木公子既然是建王府 的人,我怎能坐視不管。公子竟會在西湖迷路,似乎不是本地人 。” 櫻木心想,這就不好說了,當下含糊答道:“可以這么說。 ” 仙道聽著三井他們談論國事,偶爾也插上兩句。 他所生活的時代,對南宋這段歷史已經蓋棺定論,且几乎沒 有爭議地肯定了主戰派的主張和努力。 所以,他說的每句話都深入這些主戰派心懷,三井他們聽了 他的話,眼中都露出賞激之意,頻頻點頭。 仙道心想,只要這些主戰派精英們保存實力,不和當權的主 和派斗個魚死網破,到流川登基時,說不定真的可以大有作為。 何況,還有他和櫻木這倆個未來人可以幫一把。 他這樣想,心中一寬,不由微微一笑。 這時,斜陽西挂,天已向晚,三井大聲說:“不過是被貶到 三山(福州)而已,又不是到海角天涯,諸位同窗不必難過。臨 別之際,大家不如齊唱一曲岳元帥的《滿江紅》,為我送行。” 木暮微笑著說:“三井,你會這么說,我們就放心了。”他 對仙道說,“仙道公子,也一起唱罷。” 仙道笑著說:“好啊。就叫我仙道吧。叫我公子什么的,令 我覺得很不舒服。” 三井手持竹筷擊打石桌,和著他敲出的節奏,《滿江紅》雄 渾悲壯的曲調響起:“怒發沖冠,憑欄處,瀟瀟雨歇。抬望眼, 仰天長嘯,壯懷激烈。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 閑,白了少年頭,空悲切! 靖康恥,猶未雪。臣子恨,何時 滅?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壯志飢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 。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 因為這支古曲一直流傳到現代,仙道也可以濫竽充數地唱到 結尾,但唱到后面,他不由也心潮澎湃起來。 一曲唱罷,仙道看到櫻木和兩個少女站在涼亭外,他又驚又 喜,說:“櫻木?” 赤木說:“那位就是你的同鄉么?怎會和我妹妹在一起?” 仙道搖頭道:“我也不知道。” 櫻木走近他們,說:“仙道,你怎么會在這里?” “我還沒說你呢,一轉身就不見了。我到處找你,在這里遇 到了赤木、三井和木暮三位大人。天不早了,我們也該回去了。 ”他轉身對三井等人說,“三位大人,就此告別。若是有緣,他 日定會重聚。三井大人,請多保重。” 三井點頭說:“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你也多保重。” 仙道和櫻木離開涼亭,往回路走。 櫻木說:“赤木小姐,是流川的未婚妻。” 仙道怔了一下,說:“是嗎?” 他剛才只是看了赤木晴子一眼,不過,印象中,的確是個溫 婉美麗的女子,應該配得上流川。 櫻木說:“赤木小姐,和我的夢中情人簡直一模一樣。為什 么她會是流川的未婚妻?這個時代的人都是圍著流川轉的么?” 仙道沉默了一會兒,說:“櫻木,你想開一點,我們和他們 不一樣。” “我想不開。我們和他們有什么不一樣?” “想不開也得想得開。我們不屬于這個時代。” 仙道頓了一 下,說,“我們是現代人,他們是古代人。” 傍晚,仙道在后花園練習箭朮。 流川從前庭走到他跟前,說:“你和櫻木下午去了哪里?” 仙道放下弓箭,說:“去西湖邊找一位朮士,希望他能幫我 們回到我們那個時代去。” “找到了嗎?” “找到了。不過,”仙道苦笑了一下,說,“他也無能為力 。” “你很想回你自己的時代去?” 仙道點了點頭說:“是啊。我畢竟不是這個時代的人。” “若真的回不去,你怎么辦?” “那就留下來做宋人。跟著英明神武的建王爺北伐抗金,收 復失地,說不定可以名垂青史,何樂而不為?” 仙道這么說時,流川一直凝視著他,仙道也沒有刻意避開他 的目光。 流川在他的眼神里看到了五分認真,三分正經和兩分玩笑, 沉默了一會兒,說:“想名垂青史,也并不難。我對本朝官僚機 構素來缺乏信心,希望登基之后,身邊能有可以信任之人。你若 與我同仇敵愾,他日自會委以重任。” 仙道心想,什么名垂青史,他才不稀罕呢。 他聽得出來,流川希望自己能留在他身邊,卻說得如此隱晦 難辨,字里行間不肯有半分示弱之意,他不由暗暗搖頭,說:“ 我今天在西湖遇到了赤木、三井和木暮三位大人,他們似乎把抗 金復國的希望都寄托在王爺你的身上。我看三位大人深明大義、 運籌帷幄,這么說的話,王爺將來北伐,也未必會無可用之人。 ” “但愿如此。不過,這些年來,主戰派屢被打壓,人才凋零 ,只怕真要調兵遣將之時已所剩無几。”流川說到這里,神情有 些黯然,繼續說,“就如這次三井被貶離京,我想救他,卻有心 無力。身邊志同道合之人越來越少了。” 仙道見他黑亮雙眸中掠過痛楚之色,不由心中一軟,說:“ 你這么信任我,我很高興。可是,我不過是個警察,不,捕快, 實在對治理家國之事缺乏信心。我怕自己不僅幫不了你,還會弄 巧成拙。”他嘆了口氣,說:“我現在很后悔,以前為什么不多 讀几本歷史書。” “從政并非天生之能,耳濡目染,便能勝任。有生之年,你 難道不想和我一道收復失地,一統山河?” 仙道心想,這個人真是雄心勃勃,雖然已經從自己這里知道 了南宋不過是個短命的朝代,還是企圖改變歷史。 仙道沒有“一統山河”的野心,卻對流川說的“和我一道” 這四個字怦然心動。 和流川一起成就轟轟烈烈的大事業,改變歷史的走向,對仙 道來說,當然很有挑戰性。 何況,改變的不僅是歷史,還有他們自己的人生。 仙道說:“其實,說到國勢衰微和環境惡劣,現在還不是最 糟糕的。再過700年左右,那才是我們這個國家最危險的時侯, 有很多異族想瓜分我們的國土。” “后來是如何趕走那些異族的?” “很復雜,我也說不好。至少先要有強大的軍隊,才可以保 家衛國。你們宋朝之所以被異族欺凌辱掠,后世史學家認為,就 是因為朝中文人當道,武將無權,軍隊不能打仗,打了敗仗就議 和,議和覺得恥辱又再打,又打敗仗再議和……整部宋史,簡直 就是在循環上演戰則必敗、敗則乞和這一悲劇。長此以往,國家 怎會富強?還有,你那位父皇在歷史上是有名的求和皇帝,根本 別指望他會真的想收復失地。” 流川身為皇子,對國之弊端、局勢嚴峻自有一番了解,當下 點頭道:“你說得很對。本朝重文輕武、國防空虛,積弱已久, 是以被一干游牧鄰邦欺凌辱掠。”他咬了咬牙,說,“八月十八 觀潮節那天,錢塘江校閱水師之時,我一定要在父皇和那些主和 派朝臣面前顯示我整頓軍紀、力主北伐的決心。仙道,你和櫻木 在那天一道參加水軍演習。” 仙道怔了一下,說:“既是王爺的命令,我們當然不敢違抗 。不過,我和櫻木根本不懂得海軍,不,水師該做什么。” “我要你們參加的演習極是簡單,就是軍船從錢塘江弄潮而 下時,由櫻木負責在船頭擂鼓,你彎弓射下岸邊每隔二十步挂在 長杆上的彩球,在沒到校場口之前,櫻木擂鼓不能停歇,而你, 最好能把沿岸所有的彩球都射下來,以震軍威。” 仙道笑著說:“就是移動靶射擊了。這個,我倒是很在行。 ” 流川看著他,點頭說:“那就好。” 仙道嘆了口氣,說:“王爺都這么說了,我只有萬死不辭, 和櫻木并肩作戰。不過,說到箭法,王爺比我高明多了,為什么 不……也對,王爺是千金之軀,怎能在洪濤巨浪之中做這么危險 的事?” 流川冷冷地說:“你以為你一個人就行么?觀潮節那天,風 大浪高,船速極快,要有倆個人輪流射箭,才有可能射下所有的 彩球。” “也就是說,王爺也要一起上陣?” “沒錯。” 仙道興奮地說:“好像很有趣。王爺,現在來試試怎么樣? ” 流川點了點頭,他拿起兵器架上的另一張弓,從箭囊中取出 一支箭,等仙道一箭射中靶心,也立即拉弓射出。 仙道走到靶前一看,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氣,只見流川射出的 那支箭把自己先前那支劈成兩半,這樣的力道和准頭,實在是可 驚可怖,和他俊美清瘦的外表實不相襯。 仙道拔出兩支箭,走回流川身邊,揚了揚那支被分成兩半的 箭,說:“王爺要是在我們那個時代,一定是個神槍手。我們那 個時代已經不用箭了,用的是槍。” “槍?” “就是你們這個時代的突火筒改良之后的武器,比箭更易傷 人性命。我也有的,在我房間里,王爺想不想看看?” 流川點了點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