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道站在縣立體育館對面的站台上。
過了一會兒,流川和那個女孩走到了體育館的門口。女孩向流
川微微躬身,倆人就此分了手。
仙道立刻順著女孩所走的方向,沿著人行道向前跑去。
他在最近的斑馬線過了街,對女孩叫道:“等等,請問……”
女孩終于發覺有人在追她,轉過身來,看到仙道向自己揮著手
跑過來,不由一怔。
仙道到了她跟前,還沒來得及說話,女孩微微一笑,說:“你
是哥哥的隊友仙道君吧。”
仙道心想自己還真不是一般的有名啊。
他在女孩清麗的臉上看到了她和流川的親緣關系。只不過,女
孩眉目柔和得多,讓人覺得十分溫婉可親。
仙道說:“哥哥?請問你是流川的……”
女孩點了點頭,說:“我叫水澤茜,流川是我的表哥。”
水澤茜和時下略顯囂張的普通同齡少女很不同,她總是淡淡地
笑著,禮貌多于常人。
這和仙道自己倒有几分相似。他們一照面就覺得有難以形容的
親切感。
仙道感覺自己心中松了口氣,他曾經想過的流川悲慘的寄人籬
下的生活,不過是杞人憂天而已。
他說:“我們的父輩是故交,所以小時侯是認識的。”
水澤茜對這句話很是在意,說:“難道說,仙道君就是……”
她沒有說完,但仙道點了點頭,說:“我們可以談談嗎?”
“當然。”
他們來到了附近的一家快餐店,仙道叫了兩份飲料。
他感覺到水澤茜一直在觀察自己,但他裝作沒有看見。
水澤茜說:“雖然小時侯和哥哥很少見面,但真是很難想像,
仙道君可以和哥哥成為朋友。”
仙道笑著說:“我也不是從小就這么開朗的。”
水澤茜點了點頭,說:“也對。今天你們的配合就很出色,把
海南也打敗了。”
“流川的傷怎么樣了?”
從流川受傷到現在,仙道也沒有機會問流川的傷勢。但應該沒
有大礙,他不是還能生龍活虎地打到最后嗎?
“你們那位經理彩子小姐告訴我,哥哥只是流了不少的血,沒
有別的傷。我就放心了。”
“是嗎? 水澤小姐,據我所知,你們家就在橫濱吧?為什么流
川會去鐮倉讀書呢?”
“去鐮倉讀書是哥哥自己的意思。 今天爸爸媽媽也想來看哥哥
的比賽,因為要工作,才沒有來。”
“也就是說,流川一個人住嗎?”
“是啊。我們都很擔心哥哥不會照顧自己。我已經是國三生了
,學習很忙,沒什么時間去看他。”
她臉上顯出十分擔憂的神色。仙道這時可以肯定,流川不是沒
有人關心,只是他和所有的關心保持著距離罷了。
他說:“明天上午沒有事,我想去看看流川,可以給我他的地
址嗎?”
水澤茜這時已經對仙道毫無懷疑,點了點頭,說:“好啊。仙
道君能去看哥哥,真是太好了。”
仙道一怔,說:“這話怎么說?”
“哥哥一個朋友也沒有。但我覺得,仙道君會成為哥哥的朋友
的。”
仙道微微一笑,說:“我本來就是他的朋友啊。”
他從包里取出一本記事本,撕下一頁,寫上自己的號碼,遞給
水澤茜,說:“我父親很在意流川的事。以后有事聯絡我吧。”
“我知道了。”
第二天上午,仙道按水澤給的地址,找到了流川的公寓。
那公寓離湘南的海邊很近。
仙道在門口遇到了個四十來歲的中年女子,她上下地打量著仙
道。仙道猜她是這里的房東,于是說:“請問,這里是不是住著個
叫流川的男孩?”
中年女子點了點頭,說:“有啊。二樓樓梯對面的左手第三間
。”
仙道道了謝走進去。
他在光線昏暗的過道走著時,突然想到了十一歲的初春二月,
在中之森遠藤博士的家里,他也是這樣一個人上樓去看流川的。
一晃就是六年了。
仙道上到二樓,他敲了敲流川的門。
過了好一會兒,門開了,流川睡眼朦朧地出現在門口。
仙道聽說過他的外號“三年寢太郎”,上午十點了還在睡,果
然名不虛傳。
但他頭上纏著的紗布提醒仙道,流川昨天是受過傷,流了很多
血的。
流川看清他,不由一呆,神情清醒許多,說:“你?”
“是我。我可以進去嗎?”
流川沉默了一會兒,把身子一讓側,讓仙道走了進來。
流川的公寓只有一大間,但進門玄關的左右手各有一小間浴室
和廚房。房間的前面是客廳兼書房,流川的書桌擺在右邊,左邊有
個單人沙發。然后,由一個衣櫥和書櫥把最里面的床和外面隔開。
總之是一目了然的布局。比仙道想象的簡單和干淨。
仙道四下打量了一遍之后,感覺流川站在自己不遠處,神情比
他這個客人還要拘束。
他一定是很少招待客人的。
仙道笑了笑,說:“流川,能不能倒杯水給我?”
流川點了點頭,走向廚房。
仙道走到書櫥邊,看見一個用網袋兜著的籃球挂在床頭的上方
,是流川臥室里唯一的裝飾品。仙道走上前去,他正要去拿那個球
,聽到流川在身后一聲斷喝:“別動!”
仙道嚇了一跳,手一縮,轉過身去。
流川手中握著一杯水,臉色嚴峻地看著他。
仙道走出來,說:“對不起。因為看到是個很舊很破的球,忍
不住想看個究竟,我以為是流川什么重要比賽的紀念品呢。”
流川把手遞給他,說:“那是我父親生前給我的。”
他們走到前面,仙道坐到唯一的沙發上,喝了一口水。
流川坐在對面的轉椅上,說:“為什么知道這里?”
仙道眨了眨眼,說:“秘密。”
流川“哼”了一聲。他沒想到仙道已經和水澤茜結成了同盟。
仙道看著他的頭,說:“流川,昨天的傷現在怎么樣了?”
仙道覺得流川纏著紗布的樣子,顯得不那么拒人于千里之外,
有一點常人可以看見的軟弱。
流川淡淡地說:“沒再出血了。”
“不用換藥嗎?”
“下午會去的。”
流川好像對仙道這個不速之客不知如何是好,終于說:“你有
什么事嗎?”
仙道笑了起來,笑得流川莫明其妙。
他臉色不愉地說:“有什么好笑的?”
“沒有事就不能來找你嗎?我們是同鄉嘛。”
“無聊。”
“昨天的比賽很精彩吧?”
“算吧。”
流川也想過這樣一個問題:為什么他們可以像是多年搭襠那樣
的配合?尤其是仙道,他簡直是猜得到自己的心思似的。
他想到這個,因為是在自己的家里,忍不住問:“關于我的過
去,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仙道把水杯放在流川身后的桌面上,靠著書櫥,作沉默狀。
終于說:“流川,你覺得自己的過去很復雜嗎?”
“當然不。但我有權知道吧?”
“比如你小時侯在中之森待過,比如你有過一個叫澤北的朋友
,比如你喜歡一個人在公園籃球場練習投籃。當然,還有你母親在
你七歲的時侯過世,你父親在你十歲時死于一場交通事故。后來,
你由唯一的親戚姑姑收養至今。我知道的就是這么多了。”
流川好一會兒才說:“只是打過一場球,就知道這么多了嗎?
”
仙道搖了搖頭,說:“流川,你對我沒有印象,并不等于我對
你也是一樣。這是完全不同的兩件事。換一句話說,我小時侯有偷
窺的愛好,喜歡躲在遠處看人。”
“那個約定是怎么回事?”
“那只是我個人的心血來潮而已。9年之后,大家會怎么樣呢?
我很想知道。可能是因為見到現在的流川和6年前不同,所以很期
待9年以后見到又不一樣了的流川吧。”
流川直覺不是那么回事。但仙道自己不想說的話,沒可能會聽
得到的。他也不想讓自己顯得過分介意這件事。
于是說:“你不用故弄玄虛。對我來說,過去怎么樣,并不是
重點。你不說就算了。”
仙道饒有興趣地問:“流川,那什么是你認為的重點呢?”
“當然是現在和將來。”
仙道點了點頭,說:“流川,如果你覺得過去有什么謎題的話
,由時間去解答吧。我沒有你想像的神通廣大,知情甚多。”
流川站起身來,說:“我沒有高估過你。沒別的事了吧?”
仙道知道他下逐客令了,說:“我也該走了。流川,謝謝你的
招待。”
他走下玄關,穿鞋的時侯,流川突然說:“喂,偷窺狂。我很
想知道,你為什么總是笑的?”
仙道站直身來,說:“流川,有沒聽過這樣一句話:快樂是一
種美德?”
流川臉上顯出紅色,是他生氣的前兆,說:“你想教訓我嗎?
”
“別生氣。小心傷口又會流血的。我只是就事論事。我的人生
觀是:對我愛的人經常保持微笑﹔對愛我不多的人,我就送給他微
笑。可以嗎?”
流川良久才回答說:“白痴。”
“明天見。”
仙道走出流川的公寓,聽到身后流川重重的關門聲。
仙道在昏暗的過道里邊走邊想。
今天自己突如其來的造訪一定讓流川亂了陣腳。
自己為什么從十一歲起就覺得流川是個需要拯救的人?甚至昨
天看著流川受傷的時侯產生了自我懷疑。流川用他自己的言行証明
了,他比仙道想像的堅強有力。他甚至比仙道更徹底地舍棄了過去
。他為什么隨時隨地准備地著去攙扶流川呢?有時侯,不扶,才是
最大的攙扶吧。就像[聖經]里說的:不要叫醒,不要驚動我所親愛
的,等他,自己愿意。
他走到了公寓的外面,五月底的陽光有著他此時思想的溫度:
溫熱/灼人,釋放著萬物蓬勃生長所需要的全部熱量。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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