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澤夏樹和那女子,坐在第一電視台附近的一家咖啡廳里。
她低著頭用小匙調咖啡,相信自己這時的臉色很難看。但她的
心情可能比臉色還更糟。
水澤夏樹終于說:“為什么回來?”
那女子笑了笑,她長著標准的瓜子臉,有著十分精致的五官,
衣著講究,一看就是養尊處優的貴婦。
她說:“夏樹,你這樣說……我有點難過。”
水澤夏樹看著她,說:“你覺得,我應該怎么說?”
那女子看著她,說:“我們畢竟曾是最好的同學和朋友,而且
,也還曾姑嫂一場。”
水澤夏樹聽到“姑嫂”二字終于忍不住了,說:“粟山由美…
…”
那女子微笑著說:“我現在是笠原由美。”
水澤夏樹忍無可忍地說:“由美,你饒了我吧。”
笠原由美顯得很鎮定,說:“我知道你恨我。可你這么聰明,
為什么不能平心靜氣地想一想?事情到今天這個地步,難道說都是
我的錯?”
水澤夏樹看著她。
她們認識快三十年了,是高中的同學,少女時代形影不離的好
友。也是因為她的緣故,笠原由美會認識并喜歡上哥哥。但水澤夏
樹現在看來,和笠原由美的相遇簡直就是一場噩夢。
她的人生完全走樣了。那是誰的錯?
她平靜下來,說:“難道是我哥哥的錯?如果你不能始終如一
地愛一個人,就不要讓別人對你抱有期望。”
笠原由美看著她,說:“果然,夏樹,你還是老樣子。你也是
這樣看仙道廣之學長的吧。”
水澤夏樹臉色一變,說:“那和你沒關系。”
“沒錯。我背叛了你哥哥,但果真是這樣嗎?我愛上的不過是
個幻象而已。你哥哥喜愛的也只是他的攝影,我根本就沒有進過他
的心。難道說,我沒有重新選擇的機會嗎?”
水澤夏樹定定地看著她,說:“請你不要這樣說一個過了世的
人。”
笠原由美終于也變了臉色,說:“夏樹,也請你,不要再用這
種口氣對我說話。我容忍你太久了。從高中以來,一直到9年前,
我一直都生活在你的陰影之下。為什么你可以這么張揚?我比你漂
亮,比你有女人味,為什么所有異性的目光都聚集在你身上?所以
,我請你不要在我面前,擺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樣。”
水澤夏樹沉默了一會兒,說:“由美,永遠溫柔可愛的由美,
你終于說出心里話了。”
但這樣的心里話卻一點也不暖人心。這真的就是她一生中最重
視的友誼?
笠原由美看著她,說:“是啊。夏樹,永遠熱情上進的夏樹,
永遠是女性楷模的你,聽不慣這種話吧。我想應該沒有同性會真心
喜歡你的。當然,老天爺也很公平。這世上的男人都愛你。就算仙
道廣之學長放棄了你,班上最受歡迎的水澤清一同學,不是立刻候
補上去了?你還覺得不高興?還覺得這個世界虧待了你?別太貪心
了。”
笠原由美轉開話題,說:“既然說不到一塊,我就開門見山吧
。我回來,是想帶走小楓。”
水澤夏樹渾身一震,立刻說:“不行。”
笠原由美強調說:“我是他母親。”
水澤夏樹冷冷地說:“可你在他7歲的時侯就拋棄了他。他10
歲差點死掉的時侯,你又在哪里?小楓現在知道的是,他母親已經
死了。”
笠原由美不甘示弱地說:“但我并沒有死。我現在可以讓小楓
到美國接受更自由的教育,可以給他更美好的未來。”
“這我也可以辦到。小楓不需要你的補償。”
“小楓需不需要,是他自己的選擇,不能由你說了算。”
水澤夏樹聽到自己的心說了聲“天哪”。
她看著笠原由美,這個她一生中所見過的最美麗的女子,簡直
就是她命里的魔星。她永遠無法釋懷笠原由美背叛了哥哥這件事,
接著就是哥哥的死啊。
現在,她又來搶小楓了。
她覺得,笠原由美總是藏匿在她人生的某個路口,在她沒有防
備的時侯,給她的心口一刀。
她真的是個魔女。可她拿她毫無辦法。她畢竟是流川的母親。
仙道背著運動包走出教室。
他走到樓梯邊時,聽到有人叫他:“仙道。”
仙道站在樓梯上仰起頭,看到流川在上面那層樓梯的扶梯邊探
頭看著他。
仙道站著等他下來。
流川走到他跟前,說:“今天的練習,我要遲一點到。”
仙道一怔,說:“為什么?”
流川躕躇了一下,說:“我姑姑來找我。”
仙道點了點頭,他們繼續往下走,他問:“有什么事嗎?”
“不知道。”他的眼神似乎怪仙道問得太多了。
他們走到了林蔭道上。
自從那次仙道說,會到寒假時做出解釋時,他們的相處進入了
一種奇怪的階段:沒什么話說,卻可以一起走。
到了要分兩路的時侯,仙道說:“流川,如果有什么事,可以
告訴我嗎?”
流川沉默著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向校門口走去。
仙道看著他淡出了自己的視線,走向籃球館。
流川走進快餐店,水澤夏樹坐在臨窗的一桌向他招了招手。
流川坐下來的時侯,覺得她有點不同往日。
他直覺真的有什么事了。
水澤夏樹笑著說:“小楓,學習和社團活動都還好吧?”
流川點了點頭,看著她。
水澤夏樹知道,自己這時的神情,一定讓流川覺察到異樣了。
他們姑侄倆是十分相似之人,有時侯,看著對方就像是照鏡子。她
這樣想,更覺得心亂如麻。
命運好像第三次扼住了她的頸脖,使她的呼吸開始有點困難。
但該說的還是要說。
她說:“小楓,有個人想見你。”
流川一怔,說:“什么人?”
水澤夏樹很困難地用雙手摩梭著橙汁杯,說:“是你媽媽。”
流川這時愣住了。
他的母親不是死了嗎?仙道也是這樣說的。現在,怎么又活著
了?
水澤夏樹看著他的神情,她是多么不想這個自己世上最珍愛的
人,為了人生如此困惑。她是多么希望他的人生和其他的同齡人一
樣簡單快樂/健康自在。
但總是事與愿違。
她這時真想大哭一場,但她不能。
這就是命運。
沒有人可以抗拒自己的命運,但也許可以努力去馴服它。
水澤夏樹說:“以前我說你媽媽過世了,那不是真的。事實是
……”她頓了一下,流川已經16歲了,但他畢竟還是個孩子,可以
接受母親拋棄他們父子/另覓新歡的事實嗎?
但她沒得選擇了。
她繼續說:“你媽媽在9年前離開了你們,到美國去了。我們
之所以瞞著你,是怕你受到傷害。”她苦笑了一下,說:“但有些
事是避不開的,該來的總會來。你媽媽現在回國了,說想見你。”
流川坐在那兒,只不過几分鐘的時間,他突然不是孤兒了。
其實,他多少有點心理准備。這么多年來,每年都有去為父親
掃墓,卻從來沒有為母親掃過墓。這總是不正常的吧。
他的過去里有太多的未知了,所以他只是乍聽之下有點吃驚,
很快就平靜下來。
他覺得,他的過去就是要做怎樣的修改,都無需大驚小怪。他
有點習慣了。
水澤夏樹說:“小楓,你想見她嗎?說實話,我不能原諒她。
但她畢竟是你媽媽。見不見他,得由你來選擇。”
流川看著她,說:“姑姑,我想見見她。”
水澤夏樹心中一抖,她其實已經猜到流川會這么說。
他們流川家的人,對于生命中會出現的各種可能,哪怕是危險
,都不會選擇避開,只會迎難而上。
她點了點頭,說:“好吧。”
晚上練習結束后,流川做完值日走出了籃球館。
他走在寒風颯颯的校園林蔭道上,看到有人站在前面的路燈下
,那身影一看就是仙道。
他很快就走到了仙道面前。
仙道看著他,說:“發生了什么事?”
“為什么這樣問?”
“剛才練習的時侯,你走神了。這是從來沒有過的事。”
流川不置可否地沉默著。
寒風在他們身周穿梭著。
流川突然說:“我不是孤兒了。”
仙道一怔,他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
流川繼續說:“姑姑說,我母親回國來了。”
仙道呆了一下,說:“你母親不是……”
流川看著他,說:“原來你也有不知道的事啊。”
仙道苦笑著說:“我一直都說我知道的不多,是你不相信而已
。流川,你有什么打算?”
流川搖了搖頭,說:“現在不知道。”他仰頭看著路燈,說:
“我有種感覺,我有一天會找到全部的過去。”
仙道看著他,流川曾對他說現在和未來更重要,也許不是騙他
的。但并不等于,過去對流川就不重要了。過去對于任何人來說,
都是通往未來的橋梁。
突然出現的流川的母親,還是讓仙道有點措手不及。
他感覺有點不安,事情的發展好像偏離了他所能想像的軌道。
他問:“然后呢?”
流川一怔,看著他。
仙道繼續說:“我是說,找到全部過去之后呢?”
流川看著他,沒有立刻回答,好一會兒才說:“如果你想知道
,我會告訴你。但不是現在。”
仙道沉默著點了點頭。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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