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歲那年的五月初的一天下午,仙道沿著湘南海岸向學校跑去。 下午有一場和湘北高校的練習賽。田崗教練一定已經在吹胡子瞪 眼睛了。他苦笑了一下,加快速度向前跑。 他跑到學校的籃球館拉開了大門。因為是從陽光充足的戶外進到 光線較暗的室內,仙道過了几秒才適應籃球館的光線。他感到數十雙 眼睛向他看過來,有教練忍耐到極限的憤怒的目光,也有漁住隊長松 了口氣的眼神。但引起他注意的是一雙清冷黑亮的眼眸,帶著仙道從 來沒有見過的純粹。 隊友們向他擁過來,彥一拿著他的球衣說:“仙道學長。” “啊,謝謝你,彥一。” 仙道接過球衣,轉身之際,他感到那雙眼睛仍然在看著自己,帶 著某種超乎尋常的關注。 他想這個沉默的男生,應該就是傳說中的恐怖新人流川楓吧。 仙道心里有種像是一料石頭丟到平靜湖面的感覺。 2分鐘之后,他和流川成為互相防守的對象。 晚上8:30,仙道准時打開電腦在網上找到了霜林醉。 霜林醉是今年元旦那晚,仙道在網上遇到的。彼此還挺聊得來, 就成了網友。 有人說過,在生活里,人們總是用真名說著假話﹔而在網路上, 人們卻用假名在說真話。這樣說也不無道理。 但想到對方是自己一無所知的人,對著顯示屏敲鍵盤,說真話的 程度也許就是有限的。 仙道自己也是這樣。他日復一日/漫無邊際地和霜林醉說著生活 的無味,那些摸不到/沒有形的人生感想。但事實上,連在性別上也 撒了謊。 仙道的網名是藍色八月,他告訴霜林醉自己是個16歲的女高中生 。霜林醉說他也是16歲,不過是個男生。 仙道不知為什么,覺得他肯定是個女生。否則怎么會取這樣一個 網名。 仙道敲了第一行字:“今天怎么樣?” 霜林醉回了他一行:“很沒勁。” “出了什么事?” “也沒什么,你呢?” “我今天遇到對手了。” “是嗎,是比你漂亮的女生?” 仙道這時才想到網上的藍色八月是個女生,女生的敵人一般是比 自己漂亮或出風頭的同類。 他想說到樣貌,流川確實比自己俊秀,于是說:“也不完全是為 這個,主要是社團活動方面的。” “哦,我也是遇到這方面的對手了。今天還輸給了他。真郁悶。 ” “我也是好不容易才贏的。” “你總算是贏了。” “不說這個了。霜林醉,你有沒有遇到某個讓你覺得特別的人? ” “算是有吧。藍色八月,我要下了,明天再聊吧。” “等等,我還沒說完啊,晚上會睡不著的。” “但我困了。晚安。” 霜林醉准9:30不容分說就下了網。 仙道猜他是女生,這也是原因之一。哪有男生會9:30就上床睡 覺的。一定是女生睡美容覺吧。 真是個古怪的網友。 不過和他聊天,仙道覺得很放松。一般來說,仙道對生活就算發 表長篇大論,霜林醉也不過就是聽著(看著),他基本上對自己的生 活很少抒發感想,也很少應答仙道的滔滔不絕。真是個完美的聽眾啊 。 何況仙道只是想說出來而已,并不介意對方有沒有共鳴。 在仙道的想像中,霜林醉是個文靜漂亮的女生。如果時機成熟, 他會要求和霜林醉見面的。只是,不知道霜林醉會不地肯見他。 但“女生”藍色八月先提出見面,做為“男生”的霜林醉應該不 會拒絕吧。 緊張的日子總是容易過去。很快,那場練習賽已經過去一個多月 了。 六月底和湘北高校爭奪全國大賽最后一張椅子的比賽,陵南高校 以四分之差敗北。 那真是一場一波三折/懸念疊起的比賽。 仙道自問也盡了全力,甚至在全隊陷入絕望時,以一已之力,又 把陵南高校拉回和湘北爭勝的同一起跑線上。 但最終還是輸了。 列隊的時侯,仙道看到福田他們痛哭失聲,其實他自己也很想放 聲大哭。但身為王牌沒有當著對手示弱的權利。這是王牌的宿命。 全國大賽的大門,又一次無情地把仙道擋在了外面。 因為是勢在必得的一場比賽,仙道心中的郁悶可想而知。 晚上上網的時侯,他發給霜林醉一句滿是感嘆號的話:“霜林醉 快來安慰一個倍受打擊的人!!!!” 8:30分,霜林醉像鬧鐘一樣准時地回了話:“藍色八月,你又 抽什么風啊?” “我今天輸給對手了。” “也不是世界末日啊。” “拜托你有點同情心好不好?我今天丟了一場非常重要的比賽, 真想死啊。” “我今天倒是贏了對手啊。” “真是一個在天堂,一個在地獄。” “那也沒關系,下一次再贏回來嘛。我以前也輸過啊。” “說得倒輕松。” “藍色八月,你不開心的時侯,通常會干什么?” “去釣魚啊。你呢?” “我嘛,去睡覺。睡了起來,就是新的一天了。” “好啊,今天我也學學你,現在就去睡覺。我下了。” 第一次他搶先下線。 七月底的一天下午,已經是陵南籃球隊隊長的仙道,在去學校的 途中,遇到來找他的流川。倆人到公園的籃球場一對一比賽,直到天 黑了什么也看不見時,才分了手。 晚上,在網上,他對霜林醉說:“今天我見到了那個人,和他在 一起覺得很開心。” “是嗎。我也覺得和那個人不僅僅是對手而已。” “霜林醉,我昨天看到這樣一則信息。說一個人和另一個人相遇 的概率是千萬分之一,一個人會愛上另一個人的概率是億分之一,而 一個人和另一個人 守一生的概率只有十億分之一。所以,我和你能 在網上相遇真是不容易。” 霜林醉好一會兒才回他:“所以呢?” “我們見個面吧。” 不知過了多久,霜林醉才打出了三個字:“為什么?” 仙道笑了笑回了一句:“因為我預感到我們可以成為生活中的朋 友,而不只是虛擬世界里的。就算是愛好也很合拍,我釣魚的時侯你 可以在旁邊睡覺,多好。” “你說得好像有點道理。” “也就是說可以?” “也沒什么不可以的。” 仙道突然想到一件事,說:“霜林醉,你真的是男生嗎?” “那么,藍色八月,你真的是女生嗎?” “我是恐龍我怕誰。那么明天下午四點,我們在湘南岸邊的碼頭 見吧。” “怎么相認?” “我是非常好認的。” “我可能也是。到時見。” “不見不散。” 第二天下午四點過五分鐘,仙道匆匆地來到約定的地方。 不是很多人。他突然怔住了。 流川正站在海邊看著他。 仙道有點辭不達意地說了一句:“噢,你也在這里嗎?” 流川回敬了他一句:“你怎么也在這里?” “莫非你就是霜林醉?” “難道你就是藍色八月?不是女生嗎?” “我才想說你呢,哪有男生叫什么霜林醉的。” “那是我姐姐給我取的。說中國有部叫[牡丹亭]的古戲,有一句 ‘問曉來誰染霜林醉’什么的,說的就是楓葉。原來你一直對我說假 話啊。” “大家在網上都是虛虛實實的,你這么吃驚干什么。怎么會有女 生像我這么有思想。” “因為你總是嘮嘮叨叨的,傳送過來就是一屏。哪像是男生。” “你是不是很失望啊。” “我看失望的像是你吧。” “這你也能看得出來啊。” 仙道瞇著眼睛笑起來,他朝向大海,大聲說:“真是奇跡啊!流 川,你說對不對?” “白痴。” 于千萬人之中遇見你所要遇見的人,于千萬年之中,時間的無涯 的荒野里,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剛巧趕上了,那也沒有別的 話可說,惟有輕輕地問一聲:“噢,你也在這里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