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你沒發現，或是被你誤解都無所謂，但是，請准許
我在這裏看著你，永遠守護著你…」偶爾，在街上的大銀幕看
到電影的預告。
他記得這電影，因為背景是他們的海，神奈川的海。
他記得那天，天空剔透蔚然，海洋澄靜湛藍，天海相接的
地平線出乎意料的清晰。
他們在午後的陽光下緩緩的沿海堤步著，伴著帶淡淡海的
氣味的風，準備在堤上坐一整個下午，看看陽光映照在海面上
潾潾波光的變化，感受陽光在空氣中溫度的轉變。他們從陽光
的變化中，平和的看著時間的流動，然而他們卻處身於時間之
外，更高更廣大更瞭闊之處，觀望四周的改變。
只有他和他。
然後，愛睡的他自然會依著他入夢，細碎的發拂過他的脖
子，引他一陣陣無聲的笑顫抖了肩膀。
然後，他會牽起已入睡的他的手，細細的描繪著他手的輪
廓，把他每塊骨頭的組合和肌肉的接合一寸一寸的記起心中，
一如以往他怎樣記下了他的臉、他的胳膊、他的手臂、他的腿
…他的身體。他突然想到，如果技術可行，他已經能以記憶造
出一個外貌跟懷中人完全一致的人造人。
漂亮的人再多一個，也是件賞心悅目的事。這想法又讓他
想笑，只是怕會驚動懷中熟睡的人而惹來殺身之禍，所以他無
聲的笑著。
他們在陽光下相依的一剎那，是永恒的、絕對的、真實的
。
因為只有他和他。
可惜的是，這一切也沒能在那個清爽讓人微笑的下午實現
。
他們從遠遠就看到一大群像是攝製隊的人們在他們的海堤
上似熱鍋中螞蟻般左蹦右跳。
對，他們的海堤。
在他們還在發呆時，就傳來那句對白，大概是在海邊告白
的情節，耳熟能詳到近乎土氣。
說真的，他們的確是有點不高興(當然不是因為作者說他
們也曾在海邊告白沒新意)，就似是小孩子的秘密基地被別人
入侵了一樣，很不滋味，很不甘心。
不過幸好，他們的秘密基地不只有一處。所以浴于清爽的
陽光下，他們在小球場過了灼熱激烈的一個下午，在他們的小
球場。
當然，只有他和他。
而現在，在這片跟他們的秘密基地隔了整個太平洋的異地
上，他因憶起了在神奈川的那天，又無聲的笑著顫抖了肩膀。
可惜，只有他。
是的，只有他自己一人。
而當他從記憶回來意識到這個事實的時候，他的嘴角就那
樣抽搐了一下。唇邊還蕩著那抹尚未平息的笑，他的眼神已不
復剛才明朗。
他的眼睛總是溫柔的。
當別人都沈醉在那溫柔中，自然輕易而理所當然地忽略他
眼中的其他感情和訊息。所以別人總說無法看清他在想什麼。
這次也不例外。
他眼中的深邃、沈寂、靜默…以及思念，全也被溫柔包含
至吞噬，所以他仍然是別人說看不透的傢夥。
當然，他是例外的。
因為他擁有比他更明亮、更耀眼、更攝人的眼睛。他用溫
柔收藏包裹的感情，在他淩厲的目光下，無所循形。在他銳利
的注視下，他每一寸皮膚、每一片肌肉、每一塊骨頭、甚至心
臟最底的一滴血液也毫無掩飾的暴露出來。他無能在他面前掩
飾什麼。
他從不對他撒謊，因為在他想撒謊以前，他就屈服於他透
露著『別妄想你能騙我』的目光下。也因此，他對他說的每一
句話，做的每一個動作都來自最真實的他。
他們之間的一切，都是最真實的。不需要花言巧語作點綴
，不需要濫情浪漫作陪襯；他們就是他們，乾脆而純粹，尊貴
而高傲。
他們的世界，就是眼中相映的彼此。那裏有他們的海、他
們的堤、他們的小球場…他們的夢想。
然而，在他們夢想的王國，只有他一人站著。
有時候，他會想去看海，因為他知道在這片不屬於他們的
土地上所看到的海，跟他們在神奈川的海是相連的。更正確的
說，那根本是同一個海。
當自己處於不屬於自己的地方，能找到屬於自己的東西，
那感覺是不能言喻的。尤其是只有他一個人的時候。
就似現在。
可惜的是，他現正位於這七大洲之一的中部，與他們的海
距離很遠很遠，遠得盡有一米九的他怎眺望也看不到一小角落
。
就似他與他的距離一樣。
而在這時候，他就會提醒自己，他還有屬於他們的天空。
至少，全世界的天空也是相連，對不？
異地的天空仍然剔透蔚然，但是他並不知道海洋是否如那
天一樣澄靜湛藍，天海相接之地平線是否出乎意料的清晰。
他在這異地的天空下找不到屬於他們的空氣。那總是有著
淡淡海的氣味和陽光溫度的神奈川的空氣。最重要是，那是有
他氣味的空氣。
因為現在，只有他一人了。
只有他。
他緩緩的在不屬於他們的空氣中步著，以他們那天的步伐
與姿態，感受陽光在身上的溫度變化，繼續回憶他與他的事。
然後他步著步著就走到山上去。不太大不太高的小山丘，
不顯眼及完全沒特點得足以讓人忘掉它的存在，卻確確實實的
在那裏。他就在坐小山丘上，感受著陽光的溫度一點一點的逝
去，夕陽的殘暉一點一點的熄滅，星光一點一點的燃亮。
他記得他們眾多的秘密基地中，也有一個類同的山丘。茂
密而細小，崎嶇而荒落。在太陽特別惡毒的日子，當他被曬得
沒興致到海邊，當他熱得沒氣力打球；他們總是會以他們一貫
散漫慵懶的步伐，緩緩的走上斜度不太高的山坡。
啊，我忘了說，這也是他們的山丘。
當然，他們很快便迷上了深山中松蔭下的無盡涼意。也這
樣，就在某棵非常幸運的樹下坐上一個下午。
理所當然，嗜睡的人自然毫不留情面地跑去跟周老先生打
球。本不嗜睡的人在這樣天時地利人和的環境下，自然也被周
老先生拐走了。這也逼不得已嘛，誰叫周老先生年事已高，經
不起跟年輕人打球這樣的激烈運動，所以只好找替補囉。
有時候當連他也受不了在夢中的劇烈勞動，他會先行醒來
。偏頭看見枕在自己肩上睡著的他眉淺淺的皺起來，該不會是
氣他先逃了出夢境來吧？接著他會帶著笑聲的在他耳邊低吟：
『別氣別氣，你醒來我再陪你打個痛快。』看到他的眉一點一
點平復下去，他又笑了。
在落日最後的輝映下，他輕輕的吻了他的額。
那一剎那的陽光，成了永恒。
因為只有他與他。
太陽的唯一微弱的光線也被黑夜與星光吞噬、取代。
有一點很奇怪，異地的夜空，是在靛藍的背景中夾雜了很
多不同的色彩。連天空也似是都市的霓虹燈一樣，散發著迷幻
遊離的光暈，連星星也似是點綴這紙醉金迷的世界的琉璃碎片
，庸俗而刺眼的。
所以，這也令他回憶起他們的夜空。神奈川的夜空一直都
是最純粹的黑，一如他的眼睛。比無底潭淵更要深邃、更要沈
穩，堅決不疑的。而星光在黑綢上閃出最耀眼卻亦最溫柔的光
芒。
他在他眼中看見整個夜空。
那是屬於他們的夜空。
現在，他卻在不屬於他們的夜空下，獨自一人踏著散渙的
步伐回去不屬於他們的家。
而就在他打開家門的一剎那，他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喃
喃自語：「不…怎可能…這…不是真的吧…騙人…」他難以接
受這一切，這實在是他意想不到的。
他朝思暮想的他竟然就平平穩穩的坐在沙發上，目無表情
的看著他，桌上還滿是他為他準備的飯菜。
「白癡。」他在他們相逢的第一句就擘下來，直擊他的要
害，命中。
除此之外，他的確想不到有更適合的辭彙去形容眼前還沒
恢復過來的人。明明就是他打賭要自動失蹤，然後給他一個月
時間去找他。
他花了不到兩星期便找到他。
所以結果如他所料，他贏了，而且贏得很徹底，那是當然
的，他從來就未輸過，今次當然也沒例外。
他的心都在他那裏了，他那有找不到他的理由？
「每次都是楓贏，害我很不甘心。」 他回復過去便馬上垂
喪著臉說。「我不管，你要補償我。」
真是厚顏無恥！輸了還敢向他要補償？也不反省是誰害他
這兩星期一直東奔西跑睡不好！
他心思一轉，纖薄的唇邊逸出一抹淺笑。所謂傾國傾城，
不過如此。但怎麼那邊廂怎看也覺得這是個無比猾狡的奸笑？
「那不如我們互換角色？我失蹤，然後你來找我。」
他絕對希望他沒看見他眼中那一閃而過的幸災樂禍。對，
絕對是他看錯了！天曉得他會以什麼方法去整治自己以報一箭
之仇。
「楓，那個…我想我還是不要補償了，你已經這樣辛苦來
找我，再要你四處奔波，我會心痛的。」更重要的是，被你整
治的話，我會更痛！
他又怎會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呢？所以他很乾淨俐落的斷了
他所有求情。
「免了。總之我明天就出發，要不要找我你自己決定。當
然，你不在我更是樂得清靜。」他轉身便去向睡房，打個呵欠
：「我累了，先去睡，桌上的要不要吃就隨便。明早告別。」
也不讓他再有任何抗議的機會，就閉上房門，再找周老先
生打球。嗯…異地的夢境會否出現外國版的周老先生？
「楓…」他哭笑不得的看著他毫不留情地閉上房門，歎口
氣：「好吧，仍然如此，你就得覺悟了，楓。」然後他又無聲
的笑了。
這是屬於他們的遊戲。
只有他和他。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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