櫻花樹下
(上)3月4月5月

作者﹕Aki


    有一個夢,在天明前靜靜地包圍著我,醒來,卻是遺忘……



    初識他的笑應該是在春季,3月的和風、4月的落櫻以及5月

的葬禮。



   “你看那個人,好帥喲!”

   “就是,那是什么跑車呀,跟他真配……”



    3月,南部的櫻花開始綻放,那第一支接受洗禮的可能是崖

邊的一株垂櫻。



    對面馬路的人在干嗎?



    習慣了親衛隊瘋狂的追逐吶喊,但如此熱切又溫柔的凝視,

還是第一次感到。



    流川看過去,對面朝天發下是一張陌生的臉。那個人意識到

流川也在看他時,似乎有點不好意思,尷尬的揪揪頭發,無辜的

笑。



    可惡!



    居然會覺得他笑起來很好看。流川甩頭,騎上單車一個勁儿

蹬,待到繞過湘南海岸才意識到自己的行為,實際上是一种類似

逃避的東西。



    第一次見面,气勢上就輸給那個人了。







    4月,全日本的櫻花都盛開了。最絢麗的該是那妖冶的吉野

,淡淡的粉紅,淡淡的憂。



   “清酒好不好?”

   “……”

   “也可以配些點心吧。”

   “……”

   “哦,對了,還有花子醬。楓喜歡什么口味的?楓?”

   “真是的,還說要幫我准備呢,自己這么快就睡了。哎……

”



    翌日 晴



   “早安……”



    昨夜零星几滴細雨,如泣如訴;朝天發也因此倒了一排。仙

道隨手捋了捋頭發,早晨總有些漫不經心。



   (你沒回去?)嘴上不說,可是眼睛里不是沒有表示,流川

推開仙道的手臂,不解他的越軌行為。



   “不舍得离開你。”拂去流川頭上的花瓣,將他的發絲輕吻

,“春天露宿在外面冷不冷?也不想好就睡著了。感冒的話,今

天的比賽就完了。”

   “我不去。”

   “不去?”仙道愕然,隨即是又堆積上來的微笑,“也舍不

得我吧。”

   “不是。”流川煩躁的推開仙道,“我不想和陵南打。”



    又是那個表情啊。



    仙道輕笑,從背后摟住流川,“不要作出這种表情,我會心

疼。”

   “誰要……”流川扭頭,想駁回去,那些仙道無理取鬧肉麻

兮兮的話。可是,仙道的眼睛里沒有笑意,只是淡淡的寫著怜愛

。沒來由的心痛,流川低罵一句“白痴”,其余的想說的該說的

,統統隨著他輕嘆的聲音散在飄逸的春風中。



   “什么時候學會嘆气了?”仙道取笑著。

   “跟你學的。”

   “我?”仙道轉過流川的身子,夸張著自己的表情,“我有

那么像老頭子嗎?”

   “……白痴”重重地捶上仙道的小腹,不明白剛剛怎么會覺

得仙道很讓人心疼。

   “咳咳、楓你……”仙道蹲在地上,捂著肚子不肯起來,“

下手好狠。”

   “活該。”流川輕輕吐出兩個字,一轉身,往那邊的小溪走

去。



    水很清,掬一把,能看見自己似笑非笑的表情。總覺得這樣

的自己很奇怪,流川盯著水中幸福的倒影,似乎不能想象水中人

就是自己。



    是因為那家伙嗎?



    流川气鼓鼓地噘起嘴,沒注意旁邊的人一臉坏笑的靠近。



    …………



   “清醒了吧。”流川瞅瞅跌在溪中四腳朝天的仙道,還是很

想笑。

   “過分啦!人家不依,楓,你欺負我啦!……感冒了可怎么

辦,你要負責!”仙道打著水面,把周圍的小魚苗嚇得四處逃散

。

   “白痴。”流川隨手丟塊小石頭,“我還不是被你洒了一身

水。”

   “那那……”仙道雙手一擋,把流川濺過來的水花如數奉還

,“那你也不用把我推下來嘛~~~~”

   “是你自己不小心。”流川又丟了塊石頭,這回是塊大的,

濺了仙道一臉水。

   “啊~~~~~~你欺負人家啦~~~~~~~”



    哀號在櫻樹林中穿梭,流川充耳不聞。



    不懂,曾几何時,開始喜歡和他親近了。



    記憶深處有個模糊的影子,總是追在身后。不管我跑得有多

快,他都跟在我左右。但是,就在夢醒的一刻,那個影子突然倒

下了……



   “喜歡嗎?”



    那是第二次見面時的情景了。



    流川正在一株未著花的櫻樹下發呆。



   “喜歡嗎?”



    背后突然傳來詢問的聲音,把他從自己的世界里喚回。



    怎么沒有稀疏的腳步聲當信號,明明是落花滿地的季節呀。

流川不解,回頭,守在那里的盡是溫柔的笑,而自己竟也似乎一

直在等著這一刻突兀的邂逅。



    沒有理由的相信,他是可以信任,可以托付,可以依靠的…

…就像4月從櫻樹上透過的斜陽,暖暖的。



   “不要走太快,我追不上。”仙道從后面赶上來,想都沒想

就扑到流川身上。結果因為重心不穩,兩個人都跌倒了。

   “白痴,你干嘛?”流川狠狠瞪著仙道。什么嘛,濕乎乎還

往我身上蹭。

   “怕你丟下我。”仙道竟還覺得自己說得在理,牢牢地禁錮

著楓的自由。



    櫻花爛漫的時節,風一吹,花瓣散落,伸手卻留不住一片。

以為可以,在食血的植物前走過而毫無損傷,結果一敗涂地。



   “喂,仙道,為什么只有它不開花?”怀中人突然發問,仙

道睜開眼,抬頭,正是那棵櫻樹。

   “也許,開了花,就會死。”仙道回答,語气中帶著說不出

的深重。

   “……”流川不懂。

   “听說櫻花下面埋著尸体,所以才會開出淡粉色的花來。”

仙道胡亂的把流川的劉海撥到前額,被那种迷茫的眼神盯著,不

想入非非也難。

   “傳說?”

   “不。”仙道笑了,“是《東巴》里講的。”





   “不會就不要硬撐哦。”仙道搖著半瓶清酒,眼角還斜了一

下自己倒得滿滿的杯子。

   “白痴。”手在大腦做出反應之前就已經伸出去搶酒瓶了。

   “好酒量!”仙道痞痞地鼓掌,連帶吹口哨助興。



    只有流川覺得大事不妙,兩眼發直,連仙道的瞳孔都聚到了

一堆。天地倒沒在轉,可是胃里在折騰。流川闔上眼,任自己就

那么直直地倒在仙道怀里。即使不懂風月,也知道不要煞風景,

所以在自己糟蹋良辰好景之前睡去吧……



   “楓,楓!”仙道搖著流川,卻一丁點可能的反應都沒有。

哎……真不該貪看他臉紅的誘人模樣。



    把玩著流川的發絲,仙道想,如果,花期能再長點就好了…

…







   “真不像你,居然翹掉兩次練習賽。”仙道攏著流川的頭發

,有一搭沒一搭的問,“陵南有什么?老虎還是獅子,把你嚇成

這樣。”

   “沒有。”

   “沒有你怕什么?”

   “沒有。”流川重复的時候抿了下嘴。

   “傻瓜。”仙道采了几滴露水滴在流川的鼻翼,“感到痛就

要說出來,好讓我知道你在痛。告訴我,楓,陵南有什么?”

   “沒有沒有沒有!”流川推開仙道,結果因為力气太大,仙

道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流川正在气頭上,也不管他,气鼓鼓地离開了。



    留下仙道和滿地的落櫻,和那年一模一樣……







    5月,不安像吸水的海綿,貪婪地膨脹。



   “一直想著死去的人,像個女人似的,的确很不干脆……而

且如果那個死去的人很重要的話,失去他會比失去一切更加痛苦

……那倒不如忘掉一切,包括失去的痛苦記憶來得好些……”



    仙道突然背出這么一段話,把流川嚇了一跳。他捧了一把殘

花,統統拋到仙道的朝天發上,那個滑稽的樣子讓這些正經無比

的話一下子變得很不搭調。



   “楓,人家很認真的在跟你講道理,你乖乖听好。”仙道把

正准備落跑的流川揪住,頭上的花花草草枝枝葉葉如數還到流川

頭上。“難得我想到要幫你開發智力的,楓就不能听話嗎?”

   “白痴。”毫不留情就打在那個人頭上了。哼,我看你才是

要重新開發大腦,每天都搞些古靈精怪的東西。

   “楓~~~~~”



    看看看,又來了!



    每天不是揪著自己的袖子,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求著自己不要

回去,要不就是把自己抱得緊緊的,說什么也不放手。



   “喂,仙道……”流川停步,跟在后面的仙道來不及剎閘,

鼻子撞到流川的背,變得紅紅腫腫,很搞笑;就連流川那么沉默

寡言、面無表情的人都笑起來,把仙道迷得眼睛噴火。

   “去不去我家?”好容易止住笑意,勉強問出口,一見仙道

呆滯的表情就又起了笑意。

   “啊?……嗯?……哦,啊,那個……什么楓,你剛剛說什

么?”仙道色心大起的時候,不是賊賊的,就是呆呆的。

   “我說,要不要去我家。”

   “你家?”這回仙道清醒了,緊捂著鼻子的手也放下了。

   “嗯。”流川點頭,雖然仙道的樣子還是很好笑,但他笑不

出來了,總有种感覺,好像仙道很為難的樣子。不,似乎,不光

是為難,還有一种無奈的情緒纏繞在其中,糾結得密密麻麻,理

不出個頭。

   “……我就不去了。”仙道笑笑,“還有事。”

   “哦。”流川悶悶地應著,不喜歡仙道對他隱瞞的感覺。



    落日的餘輝掃了一地,這里的气氛卻越發尷尬了。仙道反复

搓著手,顯然是不知道拿什么推搪眼前任性的小孩。而流川是因

為搞不清狀況,自己跟自己賭气。



   “那個,楓啊,也不是我不想去。不過……”

   “哼!”流川突然忿忿地起身,把仙道正預備打的草稿嚇沒

了,“再見,大白痴!”

   “楓!楓!”仙道想追上去,但流川早就跑出了櫻樹林。



    他只好站在樹影下,小心地揀起流川的“昵稱”,淡淡的笑

著。“不是白痴,就不會在這里了……”





    可惡可惡可惡!



    另一方面,流川的心情爛到了极點。對自己說是討厭仙道的

神秘兮兮,其實潛意識里是希望仙道追上來的。



    腳邊的易拉罐和小石頭全因為仙道的緣故,遭了殃,一個個

被流川踢到路旁的水溝里,從此難有出頭之日了。





    不知道是仙道開始出現在夢里,還是夢里的影子突然清晰了

。5月的夜,流川常常在睡到一半就自己醒了。倒也不是不安穩

,只是因為夢境的真實讓他覺得痛心,沒想到仙道也會有那樣欲

言又止的表情……





   “流,流川同學?”彥一嚇了一跳,沒想到流川會在陵南的

体育館里。



    最近的這兩次友誼賽,流川都沒到場。雖說他二年前就轉到

美國去了,但是湘北怎么也算是流川的母校了。陵南可一直都以

為流川會參加的,連湘北自己也這么認為。要不然,流川回來干

嘛。



    流川皺眉,眼前的男子似乎認識,但沒太大印象。是總跟櫻

木旁邊咋呼的家伙吧。



   “哦,我是相田彥一,陵南的隊長。”彥一赶緊給解釋,生

怕這位少爺把自己當“外人”給轟出去。



    流川“嗯”了一聲,繼續練球。



   “你來找人?”彥一試探著問。



    流川瞟了彥一一眼,不說話算是默認了。



    真……真有壓迫感,彥一覺得冷汗都出來了,赶緊掏出自己

的記事本,“你等等,1對1的話,我得找找……”可是翻過來掉

過去,只有汗滴越來越大了。到最后他一臉惶恐從本子里探出頭

來,“抱……抱歉。沒,沒有合适的人選。”



   “哼。”流川手里的球扔到了半空中,緊接著就是一陣快跑

,追上籃球騰空的速度,右手猛地將籃球砸進去,簡直就像泄憤

一樣,震得連地板都要搖起來似的。



    天,好久沒見到這么精彩的畫面了,彥一在旁邊几乎看傻了

。嘴巴張得老大,寶貝本子也掉到了腳下。



   “要是仙道學長還在……”彥一喃喃自語,沒想被流川听到

了。

   “仙道?”他也認識仙道?“什么仙道學長?”

   “就,就是那個仙道學長啊。你們交過手,以前還常常在一

起練習的。怎么?你都忘了?”



    我和仙道以前認識?



    流川的記憶突然變得异常混亂了……



    單車瘋了似的飆到櫻樹林,那里除了仙道還有個女孩子。



    還是頭一次在和仙道見面的時候碰到陌生人,流川愣在那儿

,好像自己是個介入者的感覺,非常不愿承認,卻又把拳頭握緊

了。



   “如果遺忘比記住幸福的話,就忘掉么?”



    女孩從對面的大石頭上跳下來,日本女性該有的矜持都沒有

了。長發擋了半張臉,也不知道是為了遮丑還是什么,語气倒沒

有敵意,但傳到流川耳朵里,卻覺得分明是帶著責備。



    仙道在那女孩身后,一句話也不說,笑笑地看著流川。流川

莫名地認為,那其中,是仙道的嘲笑。



    不是么?他連仙道是誰都不知道,只是每日到這里來,只在

這里,卻貪戀上那人的溫柔,滿以為可以在那片陽光中得到淨化

,卻忽略了,櫻花的美艷同樣來自鮮血……



   “打扰了。”



    大腦下達的命令是跑,和來時一樣,不給人開口的机會就拼

命的跑,沒頭沒腦地奔出這一片櫻樹林;像第一次見面是一樣,

倉皇而逃……



    樹林外,風正肆虐,混著沙石,打到臉上,有一點痛。流川

騎在單車上,眼淚就那么一點點涌上來了,一點預兆也沒有……

揚起頭,讓眼淚倒流回去,就像自己任性的以為睡一覺,噩夢就

會消失一樣。



    依靠是這世界上最不能相信的本能了。



    而在原地的人,仍是仙道,目送流川消失在這片櫻樹林,什

么都看不到了,才大大松了一口气。平躺在溪邊的大石頭上,取

而代之的是他無法填補的空虛。



    我沒有什么不能給你的,只是我如何能不傷害到你?



   “就這么讓他走好么?”女孩問。

   “你沒對楓用敬語,亞紀。”仙道撇撇嘴,“淨給我添麻煩

。”

   “說實話不對嗎?彰哥就是這樣才會被人忘掉的。枉我費了

那么多工夫,一點長進也沒有。”女孩叉著腰站到仙道身旁,“

是男人的話,拜托彰哥你用行動証明一下好不好?花期……”后

半句只蹦出兩個字,就被女孩生吞下去了。

    仙道卻知道她想說什么,“就要過去了么?……時間過得還

真快……”



    櫻花的美,是因為樹下埋著尸体,還是因為花下的眼淚?







    不知道是怎么回的家,流川一口气衝到浴室。身体就在冷水

洒下的時候,突然虛脫了,順著牆慢慢地滑下去。



    5月,清晨拂過一串沙塵,記憶也染了一縷欺瞞。





∼待續∼

下一章